第3章
2024-11-12 15:01:473732

我就像個等待審判的犯人,既想聽判詞,又害怕。


王晞剛睡醒的聲音有點倦,有點懶。


「那要看是什麼。」


「哥哥真不會哄人,這時候不應該是說,當然是原諒啊。」


王晞低眸看我:「哥哥不是聖人。」他頓了頓,「別騙我就行。」


我心上一個咯噔。


16


我的生辰就快到了。


我問王晞今年準備什麼,他神秘兮兮,說保密。


我笑他:「每一年都讓我猜到,沒勁兒,哥哥今年可要努力哦。」


他捏著我的臉頰,也笑:「今年包卿滿意,生辰那天別到處跑,乖乖待在家裏。」


結果,府上掛起了紅燈籠,他和趙清宜的婚事就定在我生辰那天。


他還讓我陪趙清宜一起去定做鳳冠霞帔。


我氣得當著王允的面跟王晞吵架。


「我討厭哥哥。」


我隨手抄起花瓶砸地上,碎片飛濺,王晞臉上登時浮了一道淺淺的傷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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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允立刻眼中冒火,厲聲訓我:「跟你哥哥道歉。」


「父親就隻會護著哥哥,偏心。我不跟你們吵了。」


「瑤瑤。」王晞語氣微厲,制止我。


我沒理他,哭哭啼啼地跑了出去。


我是故意鬧的。


要讓他們以為我單純是在吃醋,這樣在王晞大婚前,我就算經常往外跑,他們也都隻會以為我是鬧性子,不會防著我。


王晞很晚才來找我。


他搬了個小箱子過來。


我伏在桌子上哭,他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轉過身,不讓他碰。


他不依不饒,把我掰過去:「我全副身家,都在這了。」


我仍趴著,哭腔明顯:「那關我什麼事?」


「都交給你了。」


我從雙臂間抬起眸,在模糊淚光中看他,他什麼意思啊?


用錢安撫小情人?


他揉了揉我的發:「別擔心,哥哥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最近我會比較忙,沒時間來看你了。你乖乖的,等哥哥。」


他臉上那道傷痕很明顯,看著有點疼。


我抽噎,抬手觸碰:「我不是故意的。」


「什麼時候才能等到我們家瑤瑤學會心疼人呢?」


我心上一緊,說不出什麼滋味。


我騙他,他辜負我,我們就算扯平了吧。


王晞走了。


我悵然若失。


他不來,就不會打擾我了。


我也會很忙,我要去禦史臺舉報王允,還要安排離開王家的事。


王晞成婚前幾日,他沒來,卻讓他的奶娘天天來看著我。


「姑娘早點睡,養好氣色,過幾日還有得忙的。」


還好奶娘老眼昏花。


他大婚前一夜,我出逃,弄了個假人放在屋裏,她沒認出來。


17


我生辰那天,王晞大婚,王允被抓。


18


月明星稀,我在投棧時,聽見一個溫柔的笑聲。


回眸一看,粗布麻衣的趙清宜,她身旁還站著一個高大硬朗的灰衣男子。


「你怎麼會在這?」


她和我同時問出聲。


19


「王大人的婚禮是為你準備的啊,他想要的新娘子是你,所以我才每次要拉著你去挑鳳冠霞帔。」


如驚雷劈落,我僵在原地:「可是,他什麼都沒說……」


「王大人說你想要驚喜不是嗎?」


我是說過,可我沒想過他會這樣,籌劃我們的未來,我從來沒想過的未來。


「可是,趙姐姐,你怎麼會願意陪他演這場戲呢?」


趙清宜紅了臉,指了指那個灰衣男子。


「我喜歡的是他,我家馬夫。」


「一個喜歡妹妹,一個喜歡馬夫,父母都不同意,我們隻好互相幫助,王大人幫我們出逃,我就當你們兩個的擋箭牌,等到拜過天地,禮成了,父母也沒辦法嘛。」


王晞怎麼會那麼信我,信到以為我也一樣信他,愛他。


「那你們現在要去哪?」


「長川,王大人幫我們打點好了,他還說,你們成婚後也來長川,跟我們做鄰居。」


「你呢?」


原本我想孤身一人去長川的。


可是現在。


「回洛都帶他一起去長川。」


他會原諒我嗎?


20


我跪在王晞門前,求見他。


奶娘傳達了王晞的意思。


「公子說,姑娘高興跪就跪吧,他管不了。」


天氣與我作對,秋雨驟至,涼意侵襲上來。


暮色逐漸被黑夜吞噬,那扇門內依舊黑暗。


裏面的人始終不肯見我。


「公子,用晚膳吧?」奶娘敲了門,沒人回應。


她連忙推門進去,過了會,又著急忙慌跑出來:


「公子渾身燙得厲害,怎麼叫都叫不醒,快去喊大夫。」


我雙手撐著爬起來:「讓我看看他。」


奶娘憎惡地看著我:「你嫌他死得不夠快嗎?」


「不是。」我想解釋,卻覺得無力。


大夫進去了,過了會,搖著頭出來:「今晚若是熬過去了就好了,若是熬不過去,備後事吧。」


我抓住奶娘的手:「為什麼會這麼嚴重?」


她甩開我的手:「公子那天氣急攻心,吐了血,又淋了雨,原本就病重,他又不肯吃藥。你這個惹事精,今天還來,害得他……」她說著說著就紅了眼眶,「我家小郎君上輩子欠了你什麼,才讓你這樣作踐。」


「誰是瑤瑤?王大人一直在喊她,讓她去瞧瞧吧。」


我啞著聲應:「我,是我。」


才過去一個月而已啊,他怎麼就瘦了那麼多呢,身上的寢衣搭在瘦骨上顯得空蕩。


我緊緊握住他的手。那溫度,燙得要將人燒成灰燼了。


他慘白的唇翕動著,很低的呢喃聲:「瑤瑤,別走。」


我將臉依靠在他寬大的手掌上。


「不走了,對不起,對不起……」


後半夜,他依舊燙得厲害,再怎麼喂藥也喂不進去。


奶娘抹著眼淚吩咐準備後事。


她讓我走。不,我不會離開的。


我用指尖描摹他清雋的五官。


「哥哥,你去哪我就跟著去哪,如果今晚過不去,我也陪你。我們殉情吧,也很浪漫不是嗎?」


我騙他,也騙過了自己。


原來我愛他,我想和他好,一直好下去。


「太苦了嗎?我陪你一起喝。」我喝了一口,捏著他的下頜,渡到他口中。


他的眉攏得更緊,似乎還想吐。


「哥哥,你不是最疼我嗎?你不喝我就還得喝,這藥好苦啊,我一點都不喜歡。」


他似乎聽見了,喉結緩緩滑動,將藥湯咽了下去。


21


「王大人熬過去了,沒事了。待會醒了,喂他些清淡的粥。」


我一時失態,淚水像開閥一樣擋不住,我握緊奶娘的手:「哥哥沒事了,他不會死了,我就知道他,他不會讓我們失望的。」


奶娘嘆了口氣:「等他醒了,你們好好說話,好聚好散。」


「不會的,我們不會散的。」


他那麼寵我,會原諒我吧?


我以為王晞醒來後會訓我,會生氣,可不是。


他那雙清冷的眸很是平靜,他就那麼平靜地問我:


「這些日子去哪了?」


似乎在寒暄。


我沿著床邊挨著他坐下:「去哪都沒有比在哥哥身邊好。」


他看著我,眸底一點光也沒有,「生辰過得好嗎?」


我心上一顫。


「沒有哥哥在,不太好。」


他笑了笑,淡淡道:「撒謊成性了嗎?」


我眉心一跳,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可是他那平靜的目光讓我一句話都說不出。


我害怕他這樣,太平靜了,像暴風雨即將來臨前的平靜。


「哥哥,我以後不騙你了。」


我想握住他的手。


他像避瘟一樣躲開了。


他緩聲道:


「同僚告訴我,舉報父親的,是我的好妹妹。


「難怪,總喜歡跟著我去父親的書房,拜菩薩,求有情人終成眷屬,可笑,我也跟著你求菩薩。」


他頓了頓,搖頭。


「你還想要什麼,說吧。」


我喉頭微哽,定定地看著他:「哥哥,我什麼都不要了,我隻要你。」


「要我的命嗎?我恐怕暫時死不了,叫你失望了。」


他語氣冷淡,字字誅心。


心口被灌入冷風般,每口呼吸都冷得發麻。


他好像,放棄我了。


我若無其事,緊緊握住他。


「哥哥,等你病好了,我們就啟程,去長川。就像你計劃的……」


他緩緩抬眸,注視著我。


「是啊,我計劃的未來,是你說想要的未來。


「你想要鳳冠霞帔,我給,你想要去長川,我陪你去,調任令都下來了,同僚說我瘋了,為何不要前程,舍了五品官,去當個七品官。他們不知道,我就是瘋了,什麼前程,家族榮光,我統統都置之不理,我隻想要哄你,隻想和你,我的好妹妹,長相廝守。


「聽起來,是不是很可笑?」


我愣住,緩緩搖頭:「不……」


他平靜得像是在陳述別人的事。


「喜堂,婚房都是我親自佈置的,我知道你愛鬧,我讓奶娘看著你,我以為我能給你一個最難忘的生辰禮。」


「呵。」他自嘲地笑了聲。


我的眼眶紅了起來:「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以為……我以後再也不要驚喜了。」


他慘淡一笑。


「我不是沒有猶豫過。是不是非你不可?我懷疑過你是否真心,我不去找你,同你冷戰,可你出現在橋上,你在等我,哪怕你那樣心不在焉,可你還是來了,那就夠了。


我想,你可能隻是太小了,還不懂怎麼愛人,沒關系。我可以等你,等你長大,甚至我想,就算你一直這樣胡鬧,也無所謂了。我可以慣著你,一直慣著你。


「你不懂愛人,我懂,我們兩個人中間,有一個會就行了。」


他頓了頓,看著我,目光中盡是烈焰燃燒過後的灰燼。


「我以為你是不懂,原來你是懂的,隻是冷眼旁觀,逢場作戲,看我的笑話。」


我捏住他的袖子:「哥哥,再給我次機會。」


他輕輕地撥開我的手。


「不必了。


「也別再叫我哥哥。


「我們什麼也不是。」


光照不進這昏暗的屋子,他的臉隱沒在黑暗中。


明明近在咫尺,我卻看不清他的神色。


心裏有什麼東西在碎裂,紮得心肺血肉模糊。


「哥哥不要我了嗎?」


他蒼白的唇吐著薄涼的字:「要不起了。」


王晞不要我了……


「不可以,你的全副身家都給我了,我就當那是聘禮了。」


我像以往那樣胡攪蠻纏:「哥哥,你已經下聘了,不能退了。」


他那深色眼瞳隱著譏諷的冷意,「就當是,補償你這些年的曲意逢迎。」


外頭的人曾議論王晞,看起來溫文儒雅,辦事卻雷厲風行,殺伐果斷。


我不以為然,他明明那麼溫柔,什麼都好商量,隻要跟他鬧一鬧,他總能服軟啊。


可直到這一刻,我才知道,外頭的人說的是對的,他們比我更瞭解他。


我垂下臉,眸光底下是他骨節分明的手,那雙手,無數次將我納入懷中,現在卻要將我推離。


他是真的不要我了。


我的嗓子幹得厲害,發聲沙啞。


「哥哥什麼都不問,就直接宣判我的死刑嗎?」


他寒聲:「不重要了。」


我抬起眸:「重要。」


他看著我,竟笑了出來,不知是笑我還是笑他自己。


「好,那我問你,從一開始,你是不是就是蓄意接近?」


「我沒辦法……」


「隻需回答是與不是。」


「是。」


「每次,你是不是覺得很惡心?」


我的指尖陷入掌心,渾身都在發冷。


是,我曾經覺得很惡心。


我看著他,啞然失語。


他紅了眼,嗓子也發啞:「委屈你了。」


他下了審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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