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定是有證據的,不然嶽父也不能聽那知府一面之詞,就把他抓回來。”徐尚宣說著向方寒霄,“對吧?”
不等方寒霄做出反應,岑永春搶著道:“話是這麼說,這證據恐怕不一定確實,不然,他怎麼還敢硬挺著不認呢,早點認了,皇上面前還能求個寬大處理,越挺著,越是惹怒龍顏。”
這話也不是全無道理。徐尚宣不響了,看向方寒霄。
岑永春也看他,跟他確認:“寒霄,你最清楚情況,你來說,我和大舅兄誰說的對?”
方寒霄看看徐尚宣,又看看岑永春。
他亮出一張紙:你們知道證據是什麼?
徐尚宣搖頭,岑永春點頭。
岑永春就便解釋:“我聽說是本什麼賬冊,賬冊上有巡撫師爺的手印,對不對?”
方寒霄點頭。
對。
也不對。
對的是岑永春的話,不對的是,他為什麼會知道這一點。
當然這不是秘密,於星誠奏章中寫得明白,身在官場,想打聽一定打聽得出來,可是,這跟岑永春有什麼關系呢?他為什麼要去費勁打聽?
徐尚宣近水樓臺,都隻是聽說了個大概,細節全不清楚,岑永春關系既遠,平常也不見他留心這些朝中事務,忽然地他反而都知道了。
“那就憑這個定不了巡撫的罪啊,手印又不是他本人按的,也許是師爺貪財背主,巡撫隻是律下不嚴呢——除非還有別的證據,”岑永春目光閃爍,“寒霄你說說,有嗎?”
徐尚宣搶話:“就算沒有,現找也不難吧,這兩個人合伙貪那麼多錢總得有個去處,把家產一抄不就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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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跟於星誠跑過一回江南,對實務還有些心得,一張嘴出的主意正經是有用的。
岑永春道:“可是我聽說任上沒抄出什麼來。”
徐尚宣笑了:“誰貪汙還堆在官衙裡?肯定送回老家去了啊。”
岑永春目光中蘊著說不明的含義,向方寒霄詢問:“那要是老家也抄不出來呢?還有別的能指證他的證據嗎?”
他說完似乎覺得自己問得明顯了些,哈哈笑道:“我別是問到不該問的了吧?寒霄你別介意,大家隨便聊聊,若是不方便說,不說也罷了,沒事兒!”
方寒霄同他對視。
其實是沒有的。
皇帝催得急,他們隻來得及遣人把應巡撫抓了,同時就便把巡撫衙門抄了抄,至於應巡撫的老家還沒來得及去管,應巡撫本人也確實沒有認罪。
岑永春這麼關切應巡撫,用意何在?
方寒霄想了想,最終落筆:我不知道。
可能有可能沒有,猜去吧。
岑永春愣了愣:“你怎麼會不知道呢?”
徐尚宣替方寒霄說話:“三妹婿不知道正常吧?他又不是朝廷官員,我跟著嶽父出去,有些機密事嶽父也不會叫我知道的。”
岑永春面上失望之色一閃而逝,旋即笑道:“——不知道就不知道罷!我們就是說說闲話,他倒多大霉,終究礙不著我們什麼。不過,要是真能把他拿下馬,於世叔的聲望怎麼也得漲一截,皇上又信任於世叔,往六部裡提拔個侍郎都是極有可能的。”
六部尚書以下便是左右侍郎,正三品,於星誠若真提上去,等於是越過了從三品一級,屬於破格,但這破的格不算多,六部若有空缺,還真是可以實現的。
提到這個,徐尚宣高興,道:“真如此就好了,能在都察院就地提拔更好。”
佥都御史之上,還有副都御使,也是正三品。
“都行,都行。”岑永春很大包大攬地道,“於世叔是個謹慎人,朝上為立儲的事吵了好幾年了,他都沒有多過話,怨不得皇上看重他。其實,他要是發句話,皇上說不準倒比別人的都能聽進去。”
徐尚宣失笑:“那不能吧,那麼多閣老尚書老大人們都沒能勸得皇上定下心意,嶽父豈有這麼大本事。再說,嶽父很忌諱這個的,在家時都從來不曾提起。”
岑永春不覺直了腰板:“不會吧?”他笑容僵著——不是不悅,而是緊張,“早些時候不說也罷了,如今郡王們都進京了,於世叔心裡還能沒個主意?還是——京裡的這些他都不滿意?”
方寒霄聽到這一句,注目過去。
岑永春設這一局,不但想打探應巡撫,居然還包括於星誠。
怪不得他開頭時話裡話外地繞著於星誠打轉。
於星誠參加科考都是十來年前的事了,落沒落過榜,以岑永春向來之為人,他並不應該知道。
岑永春這時候的目光來回在他與徐尚宣身上轉著,說出了下一句:“那麼,於世叔是更中意西北那一位了?”
徐尚宣連連搖頭:“沒有,沒有!”
他是真不知道。
方寒霄也搖頭。
岑永春拿手指點著他們:“都瞞著我!寒霄,你也不實在了,難道還怕我賣了你們不成?我就明說了,我樂意跟著於世叔選,如今我們同氣連枝,都是一家人,把話說明白了,選一邊使勁,免得互相打起來,豈不是好?”
說真的,方寒霄若不是早把岑家查過了一遍,對岑永春這番話,還真的挑不出什麼毛病來。
但既然查過,早知他背後姓的是誰,這沒毛病就變成了一個笑話。
他笑了笑,寫:你才是哄我們吧?令尊屬意的難道不是潞王殿下?
“沒這回事,都是——!”岑永春想出粗口,忽然想起當初那封奏章正是於星誠參的,緊急改了口,險把自己噎著,“都是道聽途說!於世叔誤會了,皇上不也沒有採信嗎?”
方寒霄寫:沒有便沒有,不過你才提姻親,那麼是屬意蜀王了?
從連成的姻親看,蜀王系還真是目今與隆昌侯府關系最近的——嗯,皇帝幹的。
岑永春:“……”
他更想爆粗口了,不過更不能爆,爆了就是衝著皇帝。皇帝這一手,實在太惡心了。
因為接連被踩了痛腳,他就沒察覺出來情勢怎麼從他探問別人,變成了別人問他,緊著又解釋,表示萬萬沒有這回事。
方寒霄表示不信,你必然是自己有了心思,才會關注別人的啊。
岑永春又解釋,沒有沒有,真的沒有。
方寒霄才點了頭,似乎信了,然後反問:你都沒有,於憲臺身為人臣,為什麼會有呢?
徐尚宣附和贊同:“就是。”
岑永春:“……”
……
這一場由岑永春設下的鴻門宴,最終以他自己砸鍋收場。
費半天勁,想問的一個都沒問著,這讓他直到送客的時候都不甘心,親自直陪到了門外,腦子裡還在轉悠著想詞,徐尚宣還得應付他兩句,方寒霄離了紙筆,則光明正大地連隻耳朵都不分給他了。
他看見了瑩月從裡面出來。
她顯得有些奇怪。
腳步——不但是腳步,她整個人都是輕盈的,粉粉的臉頰掩在頰邊風帽的絨毛裡,面上像籠著一層光,眼睛望見他時一彎,濺出的光似日頭照著檐上積雪,剔透晶瑩無雜質,閃著純然歡喜。
方寒霄不由上前一步。
這歡喜太有感染力,令得他的嘴角不由也彎了,眉目都柔和下來。
他不覺伸了手,其實沒想要得到回應,畢竟旁邊還有人在,誰知瑩月輕盈著到了他跟前,居然跟他牽了,還有點旁若無人地道:“走啦。”
——走啦。
方寒霄就被拉走了。
他沒跟徐尚宣岑永春告別,就沒想起來這回事。
好在徐尚宣幹坐半天,實在也想著趕緊走,接到於氏,忙忙地跟著也走了。
待他們都走後,從道旁一輛馬車裡鑽出來一個青年男子,岑永春原要進去,一看見他,嚇了一跳:“郡——您怎麼來了?”
青年男子沒管他的問句,先問他:“剛才那個婦人是誰?”
岑永春有點糊塗:“——您問哪個?”
青年男子白他一眼,甚為矜傲地:“當然是那個嬌美可人,笑得花一樣的。”
笑這個形容還是比較明確的,岑永春知道了他問誰,但還是遲疑著:“是我妻妹——成了親的。”
“廢話,我還能看不出來。”青年男子說著,伸頭往那邊追了一眼。
岑永春張口結舌,想勸,這位主不是他勸得住的,隻好道:“您先進來吧,站這裡被別人看見了不好。”
“知道了。你說說,你問出來什麼沒有,二哥可急著,叫我來問問你。”青年男子一邊說,一邊同他往裡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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