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2024-11-13 16:37:213904

本不想理他,但窗外的日光太好了。

我點了點頭。

的確是冬日裡難得的好天氣,風不燥,陽光正好。

草坪上人不少,賀辰逸推著坐在輪椅上的我,並排站在臺階上,有種歲月靜好的滿足。

許久,我說:「賀辰逸,我不想死在醫院裡,帶我去草原上好嗎?」

他知道的,呼倫貝爾大草原,我說過很多次,旅遊攻略都背得滾瓜爛熟了。

如今我瘦得隻剩骨頭,時日無多,我想趁著還有一口氣在,去我想去的地方。

賀辰逸似乎在忍耐什麼,下頜線繃得緊緊的:「等病好了,我和你一起去,我們先做化療,好不好?」

我失望地垂下眼簾。

好好的天氣,又鬧得不歡而散。

第二天,我正昏睡,隔壁傳來小寒媽媽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心裡升騰起不好的預感,我扶著墻壁挪到隔壁,冒了一身虛汗。

病房裡,小寒媽媽披頭散發地癱在地上,呼天搶地:「寶貝啊,你不能扔下媽媽啊……」

隻看了一眼,我全身的血都凝固了。

床上的小寒臉透著青色,眼睛閉得緊緊的,像個紙扎的小人,頭軟軟地垂下來。

她還那麼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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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遙遙,別看。」

一隻手從背後蒙住了我的眼睛,帶著我往房外走。

腦子裡一片空白,我像個牽線木偶,任賀辰逸帶著回了病房。

那個拼圖還散在桌上,空缺了一半。

永遠也填不滿了。

賀辰逸從背後摟住了我。

我突然神經質地笑了,回頭看他:「沒關系,過幾天我和小寒會再見面,到時候再一塊完成拼圖也不遲。」

「遙遙。」

賀辰逸急急喊了一聲,他的淚落在我脖頸上。

奇怪,我都沒哭,他哭什麼。

「我們一起去草原,明天就走。」賀辰逸突然說道。

耳邊仍回響著小寒媽媽的哭聲,我聽見自己說:「好。」

11

其實賀辰逸不陪我,我也是打算自己去的。

小寒走的前一天,我已經定好了去海拉爾的機票。

隻是我不太確定僅憑我自己,是否能活著下飛機……

抵達海拉爾,我累得幾乎說不了話。

賀辰逸顯得很焦灼:「我定了酒店,今天休息一天,我們明天再去草原好不好。」

我頭暈到睜不開眼,還是搖頭:「不好。」

賀辰逸嘆了口氣,隻得依我。

我和賀辰逸住進當地一個牧民家,主人家看了一眼我倆,用生硬的普通話問賀辰逸:「你們之前是不是來過?看著眼熟。」

賀辰逸搖頭。

我喝了半碗羊奶,又昏睡了半天。

等我再醒來,天已經全黑了。

主人家點燃了篝火,他叫了許多朋友來烤全羊。

我和賀辰逸夾在中間,跟著一起熱鬧。

隔著篝火,賀辰逸一直看我,連主人家都拍著他的肩調侃:「你別看了,老婆又跑不了。」

其他人笑得前仰後合,賀辰逸也跟著樂了。

夜深了,人群都散去,草原上靜得隻能聽到火苗噼裡啪啦的爆裂聲。

篝火還在跳躍,我和賀辰逸四仰八叉地躺著,看星星。

真多啊,不知道我會是哪一顆。

「沈星辰,賀辰逸,咱倆的名字合起來就是星辰。」

我裝作沒聽到。

溫情的氣氛好似一瞬間冷了下來。

賀辰逸扭頭看我,自言自語道:「遙遙,你話越來越少了,我記得以前你什麼好吃好玩的,都想和我分享。買了喜歡的睡衣,體重又重了一點點,哪家的小貓咪叫聲難聽,你都能說得繪聲繪色,聽起來怪有意思的。」

「有次朋友來帶了山上的特產,聽說稀奇得很,你不舍得吃,要等我出差回來,結果天氣熱,全壞了。你心疼得不行,又不舍得扔,咱倆湊湊合合地吃了,結果拉了一晚上肚子,去醫院掛了兩天吊瓶。」

我沒繃住,笑了。

賀辰逸看我笑,表情放松了下來,一下子打開了話匣,絮絮叨叨說了好多。

可聽著聽著,我的腦子就又開始不清醒了。

我猛地抓住身邊人的胳膊,也不管他在說什麼,強行打斷他:「阿辰,我在舊城區外買了套房子,合歡樹還在,以後我們一起住……」

「墻上的照片,那些回憶,都留給你……」

「還有一個地方我還沒去,就剩一個地方了……」

我說了些什麼我自己都分辨不清,直到賀辰逸不停地晃著我,叫我的名字,我才聚焦了視線,看清楚他的臉。

賀辰逸又流淚了。

他最近變得好愛哭。

他哭起來真醜。

他把我緊緊摟在懷裡,語氣凌亂又虔誠,「遙遙,之前是我太渾,沒認清自己的心思。其實這些年,我早已經愛上你了。我從沒讓姜羽禾進過我們的房子,也不會跟她結婚,你相信我!」

他緊張地看著我。

「好,我信你。」

臨睡前,我給賀辰逸遞了杯牛奶,看著他喝完,我長舒了一口氣。

火苗漸漸熄滅了,我叫了主人家給我叫了一輛車。

車在黑夜裡疾馳,遠處的蒙古包越來越遠。

我刪除了大學好友李清的對話框。

她告訴我,賀辰逸偷偷聯系了她,說了我的病情,並說幸運的是找到了合適的骨髓,他聯系了當地醫院來做手術。

又拜託她們瞞著我,來看看我。

李清剛生了孩子,還沒出滿月,來不了。

她心裡又放不下,叮囑我要照顧好自己。

姑娘還等著認我當幹媽呢。

她不知道,我從沒想過做手術。

賀辰逸明天才會醒來,他喝了放安眠藥的牛奶。

而那時,我遠在千裡之外的海邊。

完成我最後的遺願。

12

想了那麼久,連夢裡都是海風撲在臉上的鹹味。

我終於到了大海邊。

回光返照似的,我的精神好了很多。

那湛藍的海面,像天空的倒影,一直延伸到天際,一波又一波的海浪沖上來,蓋過了我的腳面。

冰涼,我卻舍不得後退。

記得有次參加朋友的婚禮,我看著臺上新娘新郎和司儀一板一眼的對話,就忍不住扭頭對身邊的人說:「阿辰,結婚那天,我可不要在舞臺上背書,怪尷尬的。我要在大海邊,伴著海浪的聲響,天地作證,海鷗為媒,我會說,餘生請多指教……」

他笑了,摸摸我的頭:「好,都聽你的。」

如今我來了。

陽光正好,海風不燥。

像一條魚兒,我一頭扎入冰涼的海水中。

舒展四肢,我不掙扎。

腦海裡走馬燈似的閃過很多畫面,世間喧鬧的人和事都急急後退,越來越遠。

那些濃烈的愛恨也消失了。

那海水包裹著我,溫柔的,無聲的。

恍惚間,眼前天光乍泄,光圈越來越柔和。

亮光裡走出一個人。

他穿著板正的新郎服,眉目含笑地看我。

好像等了很久。

歡喜快溢出胸口,我拽著長長的婚紗裙擺,小鳥一樣撞進他的懷裡。

「遙遙,餘生請多指教。」

13

賀辰逸番外

沈星遙騙了我。

第二天天光大亮我醒來時,她已經不見了。

主人家說她半夜就坐車走了,去了哪裡他也不知道。

我瘋了一下地四處尋找,她卻像人間蒸發一樣,連個影子都看不到。

報警的時候,我像個跟妻子吵架的暴躁丈夫。

一邊罵罵咧咧,一邊交代最後一次見面發生的事情。

說著說著,我忽然愣住了。

耳畔響起她昨晚語無倫次說的話——

「還有一個地方我還沒去,就剩一個地方了……」

我好像知道沈星遙去哪兒了。

去海南的路上,我提前聯系了警方,報我妻子失蹤。

所以幾乎剛下飛機,我就接到了警方的電話。

我以為,他們找到沈星遙了。

結果——

「死者已認定為自殺,屍體我們正在打撈,請節哀。」

合適的配型骨髓找到了,我對她坦白了心意,她對我笑,還說以後要一起住。

一切在朝好的方向發展。

是噩夢吧,我腿軟得站不住了。

警察虛扶了我一把,看我站穩,把護身符和手機交給了我。

說隻在海邊找到了這兩樣東西。

護身符已發舊,被海水淋濕了一角。

那是她爬了好幾趟山求來的,額上還留了一個疤。

卻被我隨手扔在置物架上,從未戴過。

是,我對她不好。

當初姜羽禾帶著金發碧眼的外國男友招搖過市,我嫉妒得發瘋,便無恥地利用了她。

她很快樂,好似渾不在意。

每天跟在我屁股後面不停地喊「阿辰」「阿辰」地叫,渾身充滿精力,不知道累似的。

藥會分門別類地裝,拗口的藥名和藥效她張口就來,連主治醫生也吃驚。

哄小孩似的,每次吃藥,她就笑嘻嘻塞給我一塊軟糖:「真棒,有獎勵!」

她會研究菜譜,準備厚薄合適的衣服,拉我散步。

她從不刻意提起我忌諱的心臟問題,卻總能妥帖地照顧我。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的心臟開始不安生。

總是亂跳。

尤其她對我笑的時候,又甜蜜又難受。

現在,她再也不會對我笑了。

為了激她,我故意說要帶姜羽禾來海邊舉辦婚禮。

姜羽禾一定說給她聽了。

她當時是什麼心情呢?

一定很難過吧。

所以她隻身來到海南,選擇死在海裡,是對我的報復對嗎?

沈星遙,你怎麼能這樣對我?

你怎麼能這樣對你自己?

……

剛走出警局門口,我接到一個電話。

「請問是賀辰逸賀先生嗎?」

「你好,我是姜小姐之前聯系的婚慶工作室,我們的工作人員都已到達天涯海角,請問您和您妻子什麼時候……」

「滾。」

「……」

「我說,給我滾,滾啊!!」

伴隨著電話嘟嘟掛斷聲,我的心臟又一次抽痛起來。

想想這輩子挺荒唐,唯一的婚紗照,竟是和姜羽禾一塊拍的。

我媽喜歡沈星遙,老催著我趕緊結婚,然後給她生個大胖孫子。

我卻總覺得是沈星遙在背後跟我媽吹耳旁風。

甚至為此跟她急過眼:「沈星遙,你別以為我不知道是你慫恿我媽。沈星遙,你就那麼想嫁給我?」

她半咬著唇,頭搖得像撥浪鼓:「不是我。」

似乎想起了什麼,她似乎有些失神:「我不能和別人拍婚紗照的……」

聲音太小,我懷疑自己聽錯了,又問了一遍。

她搖了搖頭,說沒什麼。

曉東結婚前,新娘試婚紗,作為伴娘的她也跟著湊熱鬧。

等簾子掀開,她小企鵝似的踩著碎步走了出來。

一瞬間,我被奪走了呼吸。

腰身纖細,胸前璀璨的碎鉆更襯得她肌膚如雪,她黑漆漆的眼眸看著我,似乎在等什麼。

按捺住狂跳的心臟,我嘴硬:「人家的喜事,你亂湊什麼熱鬧,那皺巴巴的伴娘服才是你的。」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她眼裡的光一下子滅了。

她局促地鉆進簾子後面,好半天沒出來。

曉東斜眼看我:「你嘴是真硬啊,眼睛都看直了,還裝呢!」

是,我明明歡喜得要命,又嘴硬。

我明明對著她心狂跳,又抵不過不甘,和姜羽禾糾纏在一起。

「沈星遙,我錯了……」

胸口像壓了塊巨石,我疼得喘不過氣來,眼前的黑影越來越多。

疼痛從左胸腔炸開,我沒呼救,甚至隱約慶幸。

也許這就是命運最好的安排。

到了下面,我該向她當面賠罪的。

耳邊有啜泣聲,我睜開眼,遺憾地發現自己躺在醫院。

媽正坐在床邊抹淚,看我醒來,淚又掉了下來:「你這個孩子啊,嚇死媽媽了,幸虧發現得早……」

「媽,她呢?」

「你昏迷七天了,遙遙……還沒有找到。」

媽看我神色不對勁,沒繼續說,指了指身後,「這是遙遙的大學同學,你倆聊聊。」

我這才發現,她身後還站了一個人。

眼皮都哭腫了,看著面生。

「我是李清,遙遙的大學室友,你之前聯系過我們,我來看看遙遙。」

我想起來了。

本來約定好的,給遙遙的小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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