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打扮,確實有點特別。
少年渾身上下皆佩戴銀飾,風一吹便會響,腰間骨笛似玉。
與長安千篇一律的華服相比,祁不砚所穿的靛青色衣衫另有一種獨特的風格,復雜的刺繡圖案遍布整件衣衫,叫人想細看。
圖騰似富有靈性,第一眼看去,隻會覺得精美絕倫,長久看去,定力薄弱的人恐會被七彎八繞、能措不及防變扭曲的圖案繞暈。
拓跋武不禁捏了下眉間,靜心凝神,再看少女。
賀歲安穿了一條嫩黃色的齊胸襦裙,裙帶的結綁在腰側,兩端斜落腿邊,穿插著絲绦的長辮子垂在心口前,中間點綴鈴鐺銀飾。
她臉上戴有抹額,垂著的流蘇輕晃,銀流蘇在皮膚打下一層陰影,顯得面部輪廓很立體。
除了他們長得特別好看外,拓跋武暫看不出別的特別之處。
隻見落顏公主讓他們到她身邊坐下,拓跋武嗤笑一聲,她對他這個未來夫君都沒那麼重視。
賀歲安頂著從四面八方投來的視線,坐了下去。
祁不砚坐她旁邊。
落顏公主安置好他們,回原位,舉起酒杯,敬在場所有人一杯。拓跋武又幹了一大碗酒。劉衍垂眸,慢慢地抿了一口酒。
祁不砚不會喝酒,賀歲安給他倒了杯清茶,以茶代酒。
來到此處後,賀歲安大概能猜到落顏公主想做什麼了,落顏公主這是想打明牌,試試劉衍。
她都等不及他們去確認了。
敬完酒,落顏公主放下酒杯,言笑晏晏的姿態,望著劉衍道:“皇叔,我很快就要嫁去南涼國了,最舍不得的便是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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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武饒有興致看他們。
大周人就是矯情,嫁個人而已,搞得跟生離死別似的,不如他們南涼國爽快幹脆。
謝溫峤總感覺落顏公主今晚的狀態不太對,她笑裡含著異樣的情緒,他說不出來哪裡不對,可就是不對,不該是這樣笑的。
知情的賀歲安惴惴不安。
祁不砚慢條斯理飲盡茶水。
劉衍微笑著,表情充滿慈愛,看落顏公主的眼神就像在看自己的女兒,令旁人也略有動容。
就連落顏公主也動搖了那顆想試探他之心,不過她還是迅速地堅定了下來:“來人啊,把我準備給皇叔的禮物送上來。”
“是。”知墨當著眾人的面端上一隻紅色錦盒。
盒子是打開的。
裡面裝的是一枚水玉玦。
富商從拍賣行裡拍下水玉玦,落顏公主又從富商手裡高價買了回來。她接過知墨手裡的紅色錦盒,親手奉上:“皇叔可喜歡?”
劉衍淡然收下道:“阿顏有心了,我很喜歡。”
落顏公主垂在袖袍裡的手輕輕發抖,卻依然看似開懷地笑著:“皇叔喜歡就好,不枉我費了一番心思得到這枚水玉玦。”
眾人議論紛紛。
前段時間聽說拍賣行拍賣一枚水玉玦,被一位富商買走了,今天落顏公主又拿出一枚水玉玦送給慶王爺劉衍,這也太巧了。
不是說水玉玦極為罕見?怎麼一下子出現兩枚?
落顏公主沒在意他們的反應:“皇叔,我很久沒跟你切磋過武藝了,趁大家都在,我們要不要一起給他們舞一段劍?”
劉衍也曾學過她兄嫂的武藝,會使他們的招數。
以前,她怎麼沒想到呢。
劉衍合上裝有水玉玦的紅色錦盒,交給隨從,笑容不改:“改日吧,我近日身體不適。”
落顏公主像是自責道:“皇叔身體不適,可有請太醫看過?既不舒服,皇叔今日可以不必來的,都怪我,心血來潮要辦晚宴。”
“沒什麼大礙的。”劉衍說,“是我自己想來,不怪你。”
她不說話了。
拓跋武忽然站起來,自告奮勇:“我來陪公主盡興。”
“好。”落顏公主正要發泄,抽出一把劍,也扔了把劍給他。下一瞬,她旋身而去,衣袂翩跹,身姿輕盈,速度快如飛龍。
拓跋武本來是抱著陪這個嬌生慣養的公主玩玩的心態接招的,到後面,漸生出幾分賞識。
她一招一式過於穩健,內力過硬,凌厲劍氣行走四身。
劍過處,寸草不留。
他們即將打成平手,落顏公主卻非要壓過拓跋武,奮力使出最後一招,關鍵時刻,不知從何處擲來一顆石子,打脫了她手中劍。
含有落顏公主的強大內力的劍飛向賀歲安、祁不砚那一席。
“小心!”
落顏公主急道。
祁不砚接住了劍,在所有人注意力都放在劍上時,一把匕首憑空出現般,悄無聲息地飛刺向賀歲安,她身子一歪,忙滾向一側。
匕首是躲開了,賀歲安卻滾落在地,腦後勺磕到堅硬的青石板上,耳鳴了一陣,耳邊響起嗡嗡嗡的聲音,弄得她腦子先是一片空白。
眾人驚呼,沒料到有這等意外,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話。
賀歲安聽不見他們說話。
耳鳴還在。
她伸手捂住腦袋,掌心變湿潤,血液染紅了指間,一片空白的腦子瞬間湧進各種各樣的顏色,似要爭先恐後擠滿各個角落。
裝住塵封已久的記憶的罐子徹底裂碎了,記憶如脫韁的馬,不受控制地湧現,像影片一樣在她腦海裡閃過,不同於以前的模糊、斷斷續續,這次無比清晰、流暢。
令人足以記清所有。
記憶湧現的同時,賀歲安的頭疼加劇,好疼。
原來自己是穿書的。
記憶還在源源不斷地回歸,疼得賀歲安捂住頭在青石板上滾了幾圈,嫩黃色的齊胸襦裙被她弄得髒、皺,發梢的銀飾松了。
“咣當”地一聲,銀飾掉落在地上,被晚宴的嘈雜聲掩蓋。
祁不砚扔下劍,朝她走過去,還沒等他走近,賀歲安自己就爬了起來,垂下來的雙手滿是磕青石板磕出來的血,觸目驚心。
他伸手想碰她。
賀歲安卻抓住了他想碰她的手,沒讓祁不砚碰到她。賀歲安抓住他的那隻手在不停地顫抖著,她手上的血也蹭到了他手上。
她記起來了,全都記起來了。
祁不砚怔了下。
“賀歲安……”他的聲音輕到似能融入陰暗的夜色中。
第72章
落顏公主見此, 臉色鐵青,她一聲令下,公主府裡的侍衛火速圍上來,形成一堵人牆, 拔劍出來, 護住賀歲安和祁不砚。
在座之人很是慌亂, 唯恐殃及自身, 落顏公主怒不可遏:“何人敢在本宮的公主府放肆!”
她控制住不去看劉衍。
謝溫峤面色凝重。
南涼國皇子拓跋武收劍, 若說飛出去的那把劍還有可能是落顏公主拿不穩導致,刺人的匕首就無法解釋了, 有人想殺人。
公主府的守衛還算森嚴, 沒有帖子難以進入, 行兇之人莫不是在來參加晚宴的客人?拓跋武暗道有趣, 如果是,那會是何人呢?
不過,拓跋武有疑慮。
行兇之人的目標為何會是落顏公主邀來的兩位客人, 而不是落顏公主本人, 一般來說,刺殺對象會是晚宴上的重要人物。
對方要殺的人不是他未來的妻子,拓跋武是不會管的,畢竟他來大周的任務是安全地迎回落顏公主, 成功獲得兩座陪嫁的城池。
拓跋武事不關己地坐回去。
他的隨從給他倒酒。
“你也該小心點。”劉衍似被此事驚擾到,咳嗽幾聲, 拉過落顏公主,仿佛怕她會出事, 他忽叫了聲謝溫峤:“謝大人。”
謝溫峤離開自己的席位,上前來:“王爺有何吩咐。”
劉衍語氣嚴肅道:“今晚謝大人也在, 本王希望謝大人能夠嚴查此事,給本王、阿顏,還有在座的所有客人一個交代。”
落顏公主看劉衍拉住自己的手,他的手很大,寬厚又溫暖,掌心有薄繭,像極了父親的手。
這一雙手是否曾將能致命的利刃捅進過她兄嫂的身體?
懷疑如一顆種子,在經歷過今晚一系列的事後,於心底裡生根發芽,越長越大,險些要破體而出,令落顏公主痛苦不堪。
她想甩開。
卻忍住沒在這個時候甩開。
謝溫峤不摻雜任何感情回道:“王爺放心,下官必定竭盡所能查清今晚之事,給王爺、公主、還有在座的所有客人一個交代。”
拓跋武摸著下巴,諦視穿不起眼的灰色長袍的謝溫峤,長相剛正,即使彎腰行禮,也不會有卑微感,反倒有寧折不彎姿態。
他未過門的妻子喜歡這種男人?嘖,拓跋武又喝了一碗酒。
落顏公主借著要去關心賀歲安傷勢一事,推開了劉衍的手,她再不推開,就要忍不下去了。
劉衍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空空如也。
那個視他為父親的人終究是與他背道而馳了,劉衍早就猜到會有這麼一天,阿顏知道真相會恨他入骨也是情有可原,他認。
隻是沒想到會來得那麼快。
在他動手殺了阿顏兄嫂,自己的好友那天,就回不了頭了。
劉衍手裡早已沾滿了鮮血,欲成大事者,豈能因感情誤事,在此面前,親情、友情、愛情等皆微不足道,他甘願舍棄這些東西。
有感情之人不適合生在帝王家,這是先帝告訴劉衍的。
他算是做到了。
落顏公主走到賀歲安身邊。
她見賀歲安為今夜之事受傷,愧疚道:“我已派人去傳太醫來了,你們這段時間就暫且留在公主府,我會護你們周全的。”
這話既是說給他們聽,也是說給行兇之人聽的。
周圍發生什麼事,他們說了什麼,賀歲安都沒注意,她現在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眼前的祁不砚身上,他們的姿勢沒有發生改變。
賀歲安還抓著祁不砚的手。
她抓人的力度並不小,在他皮膚留下幾道紅痕,祁不砚也不覺得疼似的,任由賀歲安抓著自己,她掌心緊貼著他手腕,帶有汗。
微潮冷汗透過他們相挨的皮膚,傳遞給祁不砚。
他看著她。
祁不砚的眼底有純粹的疑惑,想知道賀歲安這樣做的原因。她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此刻好像說不出話,其實是不知道說什麼。
落顏公主發覺異常,又將剛才說的話說了一遍。賀歲安這才回過神,跟祁不砚錯開眼,松開他的手,耷拉著還流血的腦袋。
“那就有勞公主了。”賀歲安聲音很小地說道。
抓住祁不砚的手一松開,他腕間的蝴蝶銀鏈搖晃了幾下,銀飾發生碰撞的響聲落在賀歲安耳邊,她由始至終沒抬頭看一眼。
祁不砚彎腰撿起地上銀飾。
落顏公主倒是沒注意到他們之間的古怪,一心系在賀歲安磕到的腦袋上,他們要是因她出事,落顏公主這輩子都會過意不去的。
她喚人帶他們去廂房。
其餘客人可以先行回去,但謝溫峤明日會去找他們錄口供,今日參加晚宴的人有那麼多,保不齊有人目擊到是誰出手的。
劉衍囑咐落顏公主務必要注意安全後,也帶隨從離開了,換作往日,落顏公主定會親自送他到公主府大門前上馬車,今晚沒有。
賀歲安隨公主府下人過曲折遊廊,再進垂花門,來到廂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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