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秦懷進來了。
半年相處下來,阿梨早將他視作兄長,便喚他過來,道,“二哥,你抱抱她吧。”
秦懷應了聲,小心翼翼將襁褓抱進懷裡,小孩子骨頭很軟,秦懷連力氣都不敢用,但又怕抱得松了,將孩子摔了,一小會兒,便額上出了層薄薄的汗。
阿梨看得好笑,不忍心再為難他。
秦懷很快將孩子還給阿梨,問她,“給孩子取名了嗎?”
阿梨搖搖頭,“還沒有,二哥給取吧。我怕取不好。”
秦懷應下,回去翻了一晚上的書,第二日便過來,道,“叫洛瑜吧。上善若水,取洛河之意。美玉無瑕,是為瑜。這名字可好?”
阿梨念了幾遍,點頭,“自然很好,多謝二哥。小名我想好了,便叫歲歲。”
秦懷便笑了,“歲歲平安,你倒是會取。”
阿梨輕輕笑著道,“我就盼她歲歲平安,這便夠了。”
秦懷沒有自己的孩子,便把歲歲當成自己的孩子,他原也不大出門,便日日親自照顧歲歲。
倒是阿梨,入了冬,便一頭扎進書肆的生意了,鬥志昂揚。
她如今是有女兒的人了,自然不能像從前那樣倦懶,她得給閨女攢下一份家業來。
有的時候,秦二哥會帶著歲歲過來找她,歲歲挺黏著阿梨,一天不見她,便會哭。
阿梨在這方面倒是個嚴母,反倒秦二哥是個慈父,歲歲一哭,便立即抱起來哄,哄不好,便抱過來尋阿梨,叫阿梨抱抱她。
以至於明明沒有血緣關系,歲歲卻很喜歡秦爹爹,父女倆親如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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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阿梨出門辦事。
最近有一套書,是蘇閣老的大作,在京中賣得極好,隻是蘇州還沒有。有不少人來書肆問過,阿梨如今對生意十分上心,便記在心裡了。
聽說城西有個印書坊,很有些本事,從京中弄來了雕版,阿梨便尋了個日子,帶著劉嫂去和書坊坊主談生意。
她如今謹慎許多,每次出門都會記得戴上帷帽,連頭發絲都不露一點,生怕再招惹了什麼人。
同書坊坊主談妥了生意,她同劉嫂便回書肆,還未進門,就見外面站著幾個侍衛模樣的人。
阿梨一愣,走上前去,輕輕朝那侍衛道,“我是這家書肆的掌櫃。”
侍衛沒攔她,客客氣氣道,“是我家大人在裡面,掌櫃的直接進便是。”
阿梨略略松了口氣,心道是哪位大人,這樣大的陣仗。
心這般想著,阿梨朝劉嫂一點頭,兩人一前一後踏進屋子。
阿梨走進去後,便見到兩人站在櫃臺前,似乎在挑選砚臺。
負責看鋪子的小伙計一見到阿梨,便喜出望外道,“掌櫃,您總算是回來啦。”
他這一聲“掌櫃”,令正微微低頭看砚臺的兩人同時抬了頭,其中一個側過頭來看阿梨,然後笑著道,“原來是掌櫃的回來了,你家這小伙計未免膽子太小了些,我不過問他這砚臺是如何做的,他便支支吾吾不敢說話了。”
那人說罷,便等著阿梨回話。
阿梨卻結結實實愣在了那裡,顧不上回答那人的話,震驚的目光穿過帷帽垂下的白紗,落在站在內側的李玄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未見,李玄似乎高了些,人清瘦了些,長身而立,身姿挺拔,穿一身青色雲錦的錦袍,他微微垂著眉眼,面色清冷,像是對身邊發生的事情毫不在意,有一種濃鬱的疏離。
她深吸一口氣,下意識屏住了呼吸,不敢開口說話。
李玄怎麼會來蘇州?
來辦案?
還是……來找她?
第36章
被人這樣盯著, 李玄似有所覺,抬起頭,沉沉的目光望過來。
阿梨被他看得一驚, 下意識側過臉, 手緊張地去拉著帷帽的白紗,生怕此時一陣不合時宜的風吹過來, 暴露了她的身份。
阿梨抿唇屏息,另一隻手輕輕拉了一下劉嫂的袖口, 劉嫂便立即反應過來了, 上前去給客人介紹砚臺, 邊道歉道, “我家掌櫃的不大舒服,我來給貴客介紹。您方才看的是油煙墨, 乃是徽州產的上好墨錠,落筆不暈……”
劉嫂客客氣氣地介紹著,李玄卻充耳未聞, 隻將目光落在一側站著的阿梨身上。
不知為何,這掌櫃給他一種很熟悉的感覺。
即便帶著帷帽, 連頭發絲都未露出分毫, 李玄依舊覺得熟悉, 他心裡生出點疑惑來, 眼神便越發不肯挪開, 隻定定盯著阿梨。
阿梨被他看得心裡發顫, 一隻手牢牢拉著帷帽垂下的白紗, 微微轉開臉,邁著急促的步子,想要躲進後院去避一避。
這時, 李玄驀地開了口,“掌櫃,有茶麼?”
正饒有興致挑選墨錠的李琰聞言一怔,納悶轉頭來看自家堂兄,見自家一向克己守禮的堂兄,竟定定盯著人家女掌櫃,忍不住壓低了聲,咳嗽了一聲,提醒了李玄,“堂兄。”
他心道,這書肆女掌櫃可是嫁了人的,堂兄不至於荒唐到這個地步吧?
李玄卻恍若未聞,隻重復問了句,“掌櫃,有茶麼?”
阿梨抿著唇,心裡怕得不行,兀自鎮定點點頭,停下步子,朝一旁擺著茶壺杯盞的桌子走去,微微低頭,取起茶壺,微微傾倒。
茶水從壺口緩緩淌出來,落到茶盞裡,如金玉落於玉盤。
很快,茶盞便滿了一半。
阿梨深吸一口氣,端起茶盞,轉身走到李玄身邊,盡可能垂下眼,不去同他對視,雙手捧著茶盞,輕輕遞到他面前。
李玄眼睫微微顫了一下,垂著眉眼,將茶盞接過去,淡聲道了一句,“多謝。”
他似乎真的沒認出自己?
阿梨心中大大松了口氣,隻想趕快躲回後院去,剛走幾步,便聽到身後有人喊她的名字。
“阿梨,歲歲找你……”秦懷懷中抱著歲歲,出現在書肆門外。
秦懷模樣生得雅致清俊,懷裡的歲歲則是玉雪可愛,十足的一個奶氣小團子,蘇州風氣比別的地方開放些,女子立女戶、開鋪子的情況不少,但似秦懷這般,男人親自帶孩子的,卻少之又少。
故而他一露面,眾人的目光,都不由得落到父女倆身上。
李琰更是一眼認出了秦懷,道,“原來你家娘子的鋪子,便是這書肆?”
秦懷也是一愣,剛要回話,懷裡的歲歲便抽抽噎噎哭起來了,小家伙被爹爹慣得十分嬌氣,說哭就哭。
秦懷衝李琰抱歉一笑,很快便到了阿梨身邊,道,“她醒了不見你,便哭了,你去後邊哄哄她,我來招待客人。”
阿梨心頭亂得厲害,又怕李玄生疑,又怕自己露餡,隻一言不發,胡亂點點頭,抱過歲歲,摟在懷裡。
秦懷見她這般反應,心中覺得有一絲奇怪,卻也沒多問,替母女倆推開門,要送她們去後院。
就在阿梨即將踏進門的那一剎那,她懷裡的小歲歲似乎是不滿自己看不到娘親,小手朝上一伸,下意識一握,帷帽的白紗,便被她抓住了一個角。
小家伙還不足半歲,阿梨先前也看到她抓東西過,隻是不妨她會抓得這麼準,手腳還這樣有力。
阿梨隻是愣了一下,頭上的帷帽便落了地。
白紗緩緩落到地上,整個書肆,驀地一靜。
李琰是唯一一個搞不清楚狀況的,看著直接推開秦懷上前的堂哥,他呆呆睜大了眼,什麼情況?
這掌櫃的確模樣出挑了些,但……但不至於讓堂兄一見傾心,連臉面都不顧,當著人家夫君的面,就要強奪人妻吧?
這……這不好吧?
那他……他是不是要幫堂兄攔著秦懷?
心裡還在糾結,李琰的手卻下意識伸了出去,拉住了秦懷的胳膊,訕笑著隨口扯謊,道,“秦二郎,我堂兄同你家夫人是舊識!”
秦懷望向阿梨,此時李玄便站在她面前,清冷貴氣的郎君,面色冷得駭人,站在那裡,就好似這周遭再無旁人一般,眼裡隻有阿梨。
秦懷皺眉,朝阿梨道,“阿梨?”
阿梨微微垂著眉眼,她能感覺到,李玄沉沉的目光,一寸寸掃過她,從上至下,帶著居高臨下的氣勢,以及,毫不掩飾的怒氣。
也是,本質上說,她是侯府逃奴。
她“死”的時候,李玄也許會懷念她,甚至會想她。但當該死的人,再度出現時,原來那點本就淺薄的喜愛,便成了怒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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