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淮南到了冬天捂得最嚴實,帽子圍脖什麼都少不了,遲苦嫌圍脖扎臉,從來不戴。有時在外面時間長了臉凍得冰涼,陶淮南就用他熱乎乎的小手心去焐遲苦的臉。
兩隻胳膊平端著,兩隻手分別按在遲苦臉的兩邊。
“你臉可真涼。”他小聲說。
臉上最不扛凍的是鼻梁,遲苦鼻梁高,把鼻子往陶淮南手裡頂頂,用陶淮南的手心暖鼻子。
陶曉東特意留了兩天時間陪弟弟,帶他倆出去玩。
冰做的大滑梯百米長,陶淮南牽著遲苦的手一起滑下來,又害怕又快樂,挨在遲苦旁邊像隻歡騰的小胖鳥。
陶曉東把他倆領來就不管了,往休息區一坐,隔著玻璃看遲苦領著陶淮南一趟一趟地坐滑梯。
眼睛看不見的關系,普通小朋友常玩的東西他很少碰,沒有遲苦陪著他自己無論如何不敢上去。陶淮南一天恨不得得叫一百聲“遲苦”。
遲苦讓他在耳邊喊得耳朵疼,說他:“你小點聲。”
“我不怕你聽不著嗎?”陶淮南笑著喊。
“我能聽見。”遲苦往旁邊扯扯他,不讓對面衝過來的雪橇撞著。
陶淮南太快樂了,回身就是一摟,兩條胳膊圈著遲苦,蹦著說:“滑梯太好玩了,我還想滑。”
遲苦嫌他黏糊人,皺著眉說:“松開我。”
陶淮南松開了也還是牽著手,一遍一遍地喊“遲苦”。
一天玩下來倆小孩兒都累了,坐進車裡都打了蔫兒。
拉回酒店吃了晚飯,吃完他們倆洗了個澡就睡了。陶曉東難得清淨,見他倆都睡了就出了房間,去隔壁找大黃說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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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前還好好的,然而等陶曉東兩個小時以後再回來,光聽著呼吸就覺得不對。開了燈往床上一看,遲苦緊閉著眼,兩邊臉頰脹得通紅,嘴唇微張著。陶曉東皺著眉探手一摸,腦門燙得厲害。
陶淮南渾然不知,腿搭在遲苦身上睡得小肚子一鼓一鼓的。
把大黃叫來房間,陶曉東捆著被抱著遲苦打車奔著醫院去。頭臉都蒙了個嚴實,中途遲苦醒了要掙,陶曉東出了聲,讓他別動。
遲苦於是不動了。到了車上腦袋露出來,發現自己正被陶曉東抱著,有點不自在地挪挪,想要下來。陶曉東問他難不難受。
遲苦剛一搖頭,最後還是停下了,點頭說:“難受。”
“哪兒難受?”陶曉東問他。
小孩子說不出來哪兒難受,描述不出來。何況遲苦又是個從小被磨出來的對疼痛不敏感的孩子,更是說不好。
陶曉東隔著被拍拍他:“沒事兒,哥領上醫院看看。”
因為發個燒被這麼抱著去醫院檢查,遲苦打從出生起就沒有過這待遇。
寒冬臘月光著身子被從家裡打出來,那時候的他沒有一天不發燒。到了城裡賤命也跟著貴了起來,發個燒還得半夜往醫院折騰。遲苦想說用不著,張了張嘴沒說出來。
半宿折騰下來,最後大夫說是起了疹子,讓回去養幾天就消了,千萬別見風。
陶曉東又給裹得嚴嚴實實帶回來,回來的時候陶淮南正坐在床上抹眼淚。聽見門響,馬上開口問:“遲苦咋了呀?”
陶曉東和遲苦都挺意外他醒著,大黃在旁邊說:“這也哄不好啊,一聽你倆看病去了就炸了。”
陶曉東把遲苦放床上,陶淮南趕緊伸手去摸:“咋了呀……”
“沒事兒,起疹子了。”陶曉東哄哄他弟,跟大黃說,“你還非得跟他說看病去了,那我們能不炸麼,嚇都嚇死了。”
“說別的糊弄不過去,別提了,我差點沒編出十個理由了。”大黃打了個哈欠說,“起疹子沒事兒,小時候都起過。”
遲苦從裹著的被裡出來,陶淮南哭得直抽搭,摸過來緊緊挨著遲苦坐,往他臉上摸:“啥是疹子,嚇死我啦……”
第15章
陶淮南哭唧唧地往上貼,遲苦皺著眉往後躲。
陶曉東過來伸胳膊一撈,把陶淮南提溜走了,告訴他:“這幾天你倆保持點距離,疹子傳染。”
“啊?”陶淮南一聽有點傻眼,問,“疹子到底是啥呀?”
“渾身長小疙瘩。”陶曉東小時候也起過,那時候小孩兒都起,班裡誰一起就能起一片,所以也不怎麼擔心這個。
“疼嗎?”陶淮南有點擔心地往遲苦的方向望望,“刺撓嗎?”
“不疼不刺撓。”陶曉東又被他帶著小口音的詞逗笑了,往屁股上拍了兩下,讓他趕緊睡。
陶淮南躺下了,陶曉東讓酒店又送了床被,把剛才折騰去醫院那個抽走了,給遲苦換了條新的蓋著。
陶淮南小聲叫著遲苦。
遲苦回應他:“幹啥?”
“你害不害怕?”陶淮南問。
“不害怕。”
陶淮南又說:“你別怕,我跟哥就在這邊床上。”
遲苦真沒那麼脆弱,不疼不痒的他都不當回事,除了發燒渾身有點難受以外他都沒感覺。他蓋好了眼睛一閉,跟陶淮南說:“睡覺。”
“睡吧。”陶淮南這會兒也不哭了,哥哥和遲苦都回來了還哭什麼哭。陶曉東抽了張湿巾給他擦擦臉擦擦手,陶淮南主動抬抬下巴讓哥哥擦。
陶曉東把他倆都安排完自己去衝了個澡,也有點累了。
洗澡出來倆小孩兒各自躺一邊床,隔著中間過道臉對臉衝著躺。
燈一關,陶曉東聽見陶淮南蔫聲蔫氣地告訴他:“哥小點聲……”
陶曉東把他往懷裡一摟,手捏著軟乎乎小肚子:“快睡你的吧。”
“遲苦得幾天能好哇?”陶淮南手搭在哥哥胳膊上,小聲問。
“四五天?差不多了。”陶曉東另隻手往他眼睛上一扣,跟摟個大娃娃似的,“再說話就把你扔外頭。”
陶淮南這才睡了,心裡還惦記著這事兒。
以至於第二天早上遲苦一睜眼,就看見枕頭邊趴個小腦袋,睜著他圓溜溜的大眼睛,視線定在一個稍微偏點的位置,不聲不響地隻慢慢喘著氣兒。
遲苦一愣,問他:“幹啥?”
“你醒啦?”陶淮南馬上精神了,伸手想摸他又猶豫著收了回來,問,“疹子消了沒有哇?”
遲苦抬起手看看,消是沒消,而且滿手滿胳膊的小紅點。
“沒有,離遠點兒。”遲苦往後讓了讓。
陶淮南也有點害怕,不知道疹子到底是什麼東西,想想渾身都要長小疙瘩心裡發毛。
陶曉東從洗手間出來,見陶淮南撅著屁股趴在床邊有點好玩,但也還是說了一句讓他別離太近。
陶曉東過來看了一眼遲苦,問他還難不難受,遲苦發燒燒得沒精神,隻搖了搖頭。
陶淮南沒聽見回話,也跟著問:“難不難受了?”
遲苦嫌他絮叨,可也沒說別的,答他:“沒有。”
陶淮南“啊”了聲,坐在旁邊不說話了。
因為遲苦起了疹子,原定的再玩兩天也不能玩了,陶曉東提前帶他倆回去了。起疹子不能見風,陶淮南的圍脖就圍在了遲苦臉上。起疹子臉本來就熱乎乎的脹,圍脖一系更扎得厲害。
一進到車裡遲苦就摘了下去,陶淮南坐在另外一邊,和他聊天。
遲苦最不願意的就是聊天,偏偏陶淮南是個小話痨。好在坐車犯困,陶淮南沒多會兒就睡著了。遲苦一身疹子,不敢讓陶淮南躺他腿,叫了聲“哥”。
陶曉東回頭看,遲苦下巴朝陶淮南的方向指了指。
陶曉東說:“沒事兒,讓他睡吧。”
坐著睡覺容易歪頭驚醒,犯瞌睡的時候頭一點一點的,醒了睜眼看看再坐好接著睡。這點在小瞎子身上行不通,他驚醒了也沒法睜眼看,所以身體歪倒的失重感會讓他很慌,經常睡著睡著手一乍往旁邊摸,每次醒都要嚇一跳。
遲苦聽見他在旁邊突然拍座椅的聲音,睜眼看看。陶淮南一隻手摸著車門,一隻手摳著座椅邊,不敢松手。
遲苦皺眉看了會兒。
等到陶曉東再次回頭看過來的時候,陶淮南不知道什麼時候還是枕在了遲苦腿上,遲苦自己擰著身子,腦袋塞在車門和座椅頭枕的夾縫裡,臉朝著上頭沉沉地呼吸。
陶曉東看著那個畫面看了半天,一直看著,一時間也說不清心裡是個什麼滋味兒。
陶淮南小時候打過疫苗,陶曉東其實也沒那麼擔心他。再說就算真染上了也沒什麼,小孩兒起點東西生點病都難免的,小來小去的不用太當回事兒。他自己本身不是什麼活得多精細的人,陶淮南之所以讓他養得這麼嬌就是因為眼睛不好。
所以陶淮南回家了還繼續纏著遲苦陶曉東也沒攔著,玩兒去吧。
陶淮南主動給遲苦當起了小僕人,恨不得端茶送水喂飯遞水果都包了。家裡這麼大點地方陶淮南還是很熟的,伺候人伺候得很來勁,想讓遲苦快點好。
遲苦哪受得了這個,這也太折磨人了。疹子沒把他咋的,陶淮南要把他磨賴了。
晚上陶曉東要晚回來,不一定得忙到幾點。阿姨照例睡在沙發上,陶淮南和遲苦各睡一屋。陶淮南要跟遲苦睡,阿姨哄著他不讓去。
等到阿姨睡著了,陶淮南摟著自己的小毯子,光著腳輕悄悄地摸到遲苦屋裡。
遲苦聽見他摸索著往床上爬,也沒撵他,往旁邊讓了讓。
陶淮南爬上來自己躺好,先蓋上小毯子,再鑽進遲苦被窩。
“你別害怕……我陪你呢。”陶淮南湊到遲苦耳朵邊上用氣音說。
遲苦“嗯”了聲,難得沒嫌他煩,隻說:“別離我太近。”
“我不怕,”陶淮南伸手在他身上拍拍,拍著他的側腰,像平時他哥哄他一樣的,“你快點好吧。”
陶淮南和他身上裹著的小毯子都帶著一層熱度,挨在身上的感覺又軟又舒服。陶淮南仿佛是照顧遲苦上了癮,小大人一樣地一直拍遲苦,後來倒是把自己先拍睡著了,熱燙燙的小手心貼著遲苦,周圍都是他身上那股膩乎乎的奶膻味兒。
起疹子周期太短了,沒等陶淮南照顧人的癮過夠,遲苦身上的小紅點已經在漸漸消了。
陶淮南聽見的時候樂壞了,說“太好啦”。
陶曉東剛跟田毅通了個電話,這會兒看著陶淮南樂呵呵的小臉,有點不太忍心。
“寶貝兒,田毅哥等會兒過來。”陶曉東摸著他的頭說。
陶淮南點點頭,笑著問:“送十爺爺回來嗎?我想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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