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裡開了暖風。
我就坐在車裡,隔著玻璃,眼睜睜看著江深跟另一個女人從巷子裡拐出來。
一種割裂的痛感尖銳地傳遍了全身,不斷撕扯著我的靈魂,多年來的苦等和盼望,終於在此刻變得無比卑賤廉價。
女人很年輕,身形纖弱,帶著江深的圍巾,笑起來眼睛明亮動人。
江深說,他喜歡我笑起來的兩個酒窩。
她也有。
她手裡拎著新鮮的瓜果蔬菜,還有江深最愛喝的啤酒。
江深插著兜,小臂掛著時髦的女士包,慢慢悠悠跟在後面。
以一種放任的、寵溺的姿態,看她步履輕盈地走在自己的視野裡。
滿心滿眼,都是她。
他們一路有說有笑,走進了樓道。
在進門的那一刻,女人轉了個身,把他推在墻上,踮起腳。
一陣風吹來,掩合的防盜門遮住了我的視線。
隻能看見微微翹起的紅色高跟鞋,愉悅地晃動著。
車還在打著雙閃,噠噠作響,司機彈了彈煙蒂,煙灰順著窗戶縫掉落……
「姑娘,看開點,早點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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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慢慢攥緊了手,下一秒,突然打開車門衝出去。
「江深!你個混蛋!」
聲音被喧囂的鳴笛聲淹沒,我踉跄著被井蓋絆倒,狠狠摔進一地髒兮兮的落葉裡,磕破了皮。
汽車駛過後,光禿禿的主幹道上,什麼都沒了。
防盜門被風吹地歪歪斜斜。
原先站著的人已經不見了蹤影。
我像被人狠狠打了一耳光,又疼又響。
最後是司機把我扶上車的。
他嘆了口氣,「鬧沒用,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人心吶,捏不住的。」
……
這一年的生日,我將家裡翻了個底朝天。
包括江深的書房和臥室。
我瘋了般尋找他出軌的證據。
一直折騰到凌晨,我癱坐在地上,捂著發疼的肚子,縮著一團。
幹幹凈凈。
不僅沒有出軌的證據,甚至連他自己生活的痕跡,都抹除得一幹二凈。
計算機沒設密碼,仿佛一個新機,一條搜索記錄都沒有。
我曾經無數次看到過江深坐在計算機前,忙活東西,可是他為什麼要刪掉呢?
我給他買的牙刷,襪子,內褲,都疊放得整整齊齊。
在書房一個隱蔽的角落裡,我看到了這些年我送給江深的禮物。
大多數都沒有拆封。
仿佛他在刻意地對外界,抹除我在他身邊存在過的證據……
長久以來可以營造出的溫馨幸福突然如泡沫般,四分五裂。
他裝出了愛我的模樣。
背著我,和另一個女人成了一家人。
4
「真不要?」
我躺在床上,醫生將冰冷的探頭摁在我腹部,「現在剛一個月,再過不久,就能看到胎心了。」
前世發現懷孕那天,是江深陪我來的。
我嘰嘰喳喳說了很多話。
他反倒盯著 B 超單子看了很久,笑道:「綠豆大小能看清什麼?」
我以為他不喜歡孩子,結果後來,趴在肚子上聽胎音成了他每天的習慣。
事實的結局與記憶竟如此矛盾。
我既不能說服自己江深從沒愛過我,也不能讓自己堅信,江深是愛我的。
醫生遞來做好的報告單,跟前世一樣,小小的,什麼都看不清。
「不想要就跟那邊的醫生說一聲,讓她給你開流產的單子。」
臨走時,她又多了句嘴,「姑娘,下次記得把孩子爸爸帶來,懷孕不是一個人的責任。」
我跟醫生道了謝,走在長廊上。
夕陽的餘暉照進來,我盯著單子看了很久。
突然有個人把我給撞了,報告單撒了一地。
我蹲下幫她撿東西的時候,不小心看到了病例本。
醫生的字跡還在上面:短期內不建議懷孕。
再一抬頭,我渾身都僵住了。
是和江深在一起的女人。
「謝謝啊。」
她匆匆道了謝,臉色有些蒼白,似乎哭過。
走的時候連看都沒看我。
從前我看過不少帖子。
無法生育的夫妻,會想盡辦法,通過其他途徑,來得到自己的孩子。
這個猜測並不荒唐。
我不知道是怎麼走出醫院的,站在馬路邊的時候,江深的電話打進來。
「阿晏,你不在家。」
我鼻音濃重,「嗯……有點感冒,來醫院拿藥了。」
「在哪?」
聽著他關切的聲音,我更覺壓抑,仿佛被他包裹在一個掙不破的繭裡,無法逃離。
我深吸了一口氣,「沒關系,我快到家了,你等等我吧。」
我在醫院樓下的石墩子上坐了很久,直到凍透了,才在路邊攔了輛車,回家。
深秋的天黑得早。
走到家樓下的時候,我發現江深抱著大衣,在樓下等我。
旁邊,站著那個女人。
我倏然頓住了腳步,心髒仿佛被掀了個口子,肉被一點點撕下來。
生疼。
江深看見了我,神情一緩,闊步走來,用那條熟悉的羊毛圍巾把我一包。
「那是我合伙人,程文。」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在圍巾上聞到了女人化妝品的味道。
程文剛伸出手,「你好,我是——」
突然從胃裡湧來一陣惡心,我跪在花壇旁,拼命地幹嘔。
這一刻,我多麼想叫囂著,讓程文走開,江深也走開。
程文在一旁審視我。
江深蹲在我身邊,替我拍著背,擰開一瓶水,問:「還不舒服嗎?」
那種溫柔又來了,足以騙過很多女生的極致細節:你看他的眼睛裡,分明裝滿了我。
我順了氣,突然動作粗暴地摘下圍巾塞給他,「我不喜歡帶圍巾。」
江深的手僵了僵,慢慢把圍巾盤順,轉身蹲在我面前,「好,我背你上樓。」
我實在沒有力氣了,軟軟地趴在他的背上。
江深的步子很穩,呼吸噴在我耳側。
以前,我喜歡極了他背著我的感覺,兩三年前,我還會高興地趴在他身上,讓他走快點。
江深就會笑著說:「小祖宗,這麼可走不快,你得喊駕。」
如今想起來,都是很久遠的事情了,現在,隻剩下抗拒。
程文跟在後面,好幾次,我都用餘光察覺到她在盯著我看。
那種眼神,象是把我當作一件待價而沽的物品。
我想,我該離開了。
家裡亮了燈。
桌上擺好了飯菜,中間有個精致的小蛋糕。
江深打開蠟燭包裝,在上面插了二十四根。
「昨天沒有陪你,阿晏,今天給你補上。」
因為程文的到來,我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她坐在對面,笑著看我:「聽說你今天過生日,能喝酒嗎?」
我搖了搖頭。
她有些遺憾地舉起酒杯,輕盈地對我說了聲:「生日快樂。」
我突然覺得有些諷刺。
她有什麼資格,在跟江深廝混一夜後,又假惺惺地跑來,祝我生日快樂?
如鲠在喉,我站起來,「我不舒服,先休息了。」
看著一桌子未動的菜,江深抿了抿唇,「我送你進屋。」
意思是,他還要出來。
「不用了,」我撇開他的攙扶,「我自己進去。」
最後一道光,伴隨著關門聲,被黑暗吞沒。
我仰在門背後,深吸一口氣,和江深五年的光影在眼前閃過。
我痛經,他冒雨跑出去買藥的時候;
那年車掉在河裡,江深把我抗在肩膀上,讓我別管他,抓住救生圈的時候;
我高燒,他抱著我跑了三家醫院,自己一宿沒合眼的時候……
我不想相信他會愛上另一個人,就像當初,我不敢相信為什麼一個人可以拿生命來愛我。
我用了三年,說服自己是一個幸運的人。
又用了兩年,親手將這個信念從心底拔除。
我靠在門上,門隔音不好,能聽見外面的談話聲。
程文的聲音很低,低到幾乎聽不見,「你要好好考慮我們接下來的計劃。」
江深沉默了很久,「嗯,我知道。」
「舍不得?」程文輕笑起來,「就這一次,以後會好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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