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浪第2章

有時我故意慢了幾步，他也停下，等我跟上來後，繼續踩影子。

我逗他：「許清，你知道踩影子的含義嗎？」

「什麼？」

「踩影子的人，希望被踩影子的人永遠在他身邊，永遠保持絕對忠誠。」

「許清，你該不會喜歡上我了吧？」

許清咬著嘴唇，辯駁道：「才沒有！我這是踩小人！你這個陰險狡詐的小人。」

「......」

多年前他的小習慣，在這個肅殺的秋天又被我提起。

我很期待，他能有不同於那時的回答。

可惜，沒有。

他隻是愣了下神，笑笑說：「習慣了。」

16

熱搜風波過後，造謠的人受到了學校不同的處分。

像是為了自證清白，我胳膊傷好以後，許清也沒搬離宿舍。

我們的關系比之前，親密了一點。

我打算在合適的日子向他告白。

Advertisement

當初我是有目的接近他，又或者說，帶著任務接近他。

後來我發現自己的眼睛再也離不開他時，我知道，我陷進去了。

生活並沒有按照如意的方向發展，又或許，我這樣的人，生活不該如意。

畢冉找上了許清的媽媽陸時柔。

她要把許清帶走，帶去國外，離得我遠遠的。

許清要走的前一晚，突然向我表明了心跡。

「孟浪，我喜歡你，你喜歡我嗎？」

突如其來的告白讓我欣喜若狂：「怎麼可能不喜歡！」

「孟浪，我們私奔吧！」

鬼使神差地，我答應了他。

我們坐țų⁸船去了某個不知名海島，度過了幸福的幾周後，陸時柔還是找來了。

她偷偷地，沒讓許清知道。

17

這麼多年，我一直不敢見這個女人。

歲月在她的臉上好像沒留下痕跡。

她跟那時一樣，睥睨的眼神好像要殺了我。

「孟浪，你到Ŧũₒ底還要禍害我們家到什麼時候？」

「害死許清的爸爸不成！如今又來折騰許清！」

「帖子的事情給他惹了多少麻煩你知道嗎？這件事雖然你們是受害者，可是也給學校帶來了輿論，本來小清都答應要跟我出國讀書了，因為這件事，很多學校不要他了。」

「你還帶著他私奔，你們的船票，都是花的我的錢吧，你有什麼能力養他？讓他跟你捕一輩子魚嗎？」

「我知道喜歡一個人沒有錯，我也知道愛情無關性別。可是你的喜歡會害死許清，你就是有罪的！就當阿姨求求你了，放過小清吧！」

「......」

我回去時，許清正在收拾剛捕的魚，我突然發覺他跟這裡格格不入。

許叔叔口中優秀的兒子，怎可為我淪落到此？

我該如何對得起許叔叔？

18

許清的爸爸是刑警。

我從小沒見過母親，父親犯罪坐了牢。

我跟著外婆生活在貧民窟。

許清的爸爸是當初負責我父親案件的隊長。

從小他就很照顧我。

有人罵我是吃牢獄飯的兒子，他會替我教訓他們。

他幫我交學費，他教會我自立自強。

在他的影響下，我確實擺脫了一陣子流言的影響。

我知道他有一個兒子，在他的口中，他樣樣都好。

提起他時，他滿眼自豪。

有天我在遊樂場撿空水瓶時，看見了他們一家三口。

看見了小許清。

我第一次見到生得這麼漂亮的男孩。

許叔叔把他高高扔起，再穩穩接住。

我像一個小偷，偷窺著別人的幸福。

再後來，這幸福被我父親親手打破。

我父親出獄，要找許叔叔報仇。

外婆跪在他面前，苦苦哀求：

「這些年，小許待我們不薄。你自己犯罪，怪不得任何人！」

「難道，你要讓你的兒子背負一輩子的罵名嗎！」

孟海秦手裡的砍刀沒有放下去的意思，他隻是冷冷地看了我一眼：「等殺了許文朗，我再弄死你這個賤東西。」

我不明白，同樣是父親，許叔叔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都摘給許清，可孟海秦卻要殺了我。

「我絕不會讓你動許叔叔一下！」

我拿著廚房的菜刀，堵在門口，渾身止不住地發抖。

孟海秦的刀揮下去的那一刻，變故發生了。

我不知道許叔叔從哪裡跑了過來，他為了保護我，被孟海秦生生砍死。

19

「造孽啊！」

外婆坐在地上號啕大哭，警笛聲四處響起。

孟海秦像得了失心瘋一樣狂笑。

許叔叔送來的水果和給孟海秦介紹工作的信，混著泥土，沾滿了鮮血。

我的世界從那一刻起，失去了色彩。

許叔叔的葬禮，我去了。

陸時柔罵我是禍害，怎麼還敢來她丈夫的葬禮。

「以前就愛往你家跑，許清他有時都顧不上！現在好了，連命都給你了！」

「孟浪，許文朗欠你的嗎？啊？你說話啊！」

陸時柔的哭喊聲，連同那些曾辱罵我的聲音一並湧入我的腦子裡。

我是禍害，我就是殺人犯的兒子，我的未來沒有光亮，我會和我的父親一樣……

我順應了那些流言蜚語，我整日打架，酗酒，活成了他們口中，我的樣子。

反正我再怎麼努力下去，都不會有所改變，我一輩子被打上了禍害的印記。

20

再見許清時，他推倒了我。

他跟許叔叔很像，我一眼就認出來了。

他說我欺負貓。

他居然Ŧûₙ還會說髒話。

人人稱贊的月朗風清的少年，也會說髒話。

我收回了再次登上天臺一躍而下的想法，嗯，不死了。

轉身，向他追去。

「喂，同學，你叫什麼名字。你引起了我的注意哦～」

「滾。」

21

原本想著要代替許叔叔守護許清一輩子的，

可我隻會用蠻力，除了能Ṭū́ₛ給許清帶來麻煩，此外再沒有。

既然什麼都保證不了，就不該打擾。

我是趁許清熟睡時離開的。

離開小島後，我把許清的號碼全部拉黑。

徹底消失在他的視線裡。

他會有更好的未來。

陸時柔說得對，我的愛又算得了什麼呢？

我什麼都給不了許清，唯有災難。

22

我被孟浪拉黑了，這孫子，突然讓我搬到他的宿舍。

撩撥了一番，又突然消失不見。

我想跟他私奔，我想跟他逃離世俗。

我有信心，未來我們會過得很好，

可他退縮了，關鍵時刻，他沒有邁出那一步。

他隻留下一封信，讓我等他。

一直到畢業我都沒有見過孟浪，他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我沒有跟我媽去英國讀書。

「我本來就不想去，不是因為和孟浪那件事人家不要我，是因為我連申請書都沒寫。」

我媽生氣罵了我，我才知道是因為她，孟浪才走的。

我跟她狠狠發了通脾氣，她才意識到自己錯了。

「你不知道，他努力了多久才走到我面前。爸爸的事，又怎麼能怪他呢？」

對於我爸的死，她不是真的怪孟浪，她隻是無處發泄，急於找一個人來責怪。

中年喪夫，我懂她心裡的痛。

孟海秦被槍決後，她隻能朝孟浪疏泄心中苦楚，她知道她不該，可是她做不到。

「媽，孟浪，我一定會等他回來的。」

23

我邊讀研，邊向同學打聽孟浪的蹤跡。

我發現他這個人，大學四年沒朋友。

同學們都說，孟浪是我的跟屁蟲，連我都不知道，那沒人能知道。

曾經不明白為何故事的主角們能迂回那麼久才重逢。

真輪到我自己時，才發現人生本身就是戲劇。

一個人真的匿於人海裡，再相見，海中撈月罷了。

直到我研究生畢業，工作步入正軌，我再也沒見過孟浪。

我媽勸我找個人結婚吧，就當孟浪死了。

我不肯：「難道讓我騙婚嗎？我這輩子隻跟孟浪在一起。」

直到一次酒席上，我才再次見到孟浪。

他成了我研究項目的投資人。

餐桌上，我和他面對面。

他依舊俊朗，添了幾分成熟和穩重的英氣。

他身旁坐著容貌昳麗的女孩，兩人很是般配。

我突然覺得這麼些年，自己的堅持就像個笑話。

「小許，你快敬孟總一杯！這次要不是孟總，和宋小姐咱的項目就要黃了。」

對上某人的目光，我舉起酒杯：「敬孟總，宋小姐。」

酒席上，我一杯接著一杯地喝。

他的神情越來越嚴肅。

旁邊的女孩湊近對他說了些什麼，他這才展開眉眼。

我不免心酸，拿起酒杯繼續喝。

孟浪卻突然起身，奪走酒杯，拽起我就走。

「小許先生喝醉了，我先送他回家。」

我和其他人一樣，被孟浪的貿然離場弄得一頭霧水。

除了宋小姐，她的笑，意味深長。

24

他行事依舊魯莽，全然不顧酒席上其他人的看法，我收回剛剛誇他穩重的贊揚。

我坐在副駕上，暈暈乎乎地看著他。

「你不怕你未婚妻吃醋嗎？把我帶走算什麼。」

「算，你是我的人。」

「孟浪，我越來不了解你了。」

他把車停到海邊。

吹著海風，躺在沙灘上。

借著酒勁，我踮起腳吻上他。

他沒拒絕，手臂環上我的腰，與我纏綿。

「孟浪，你真狠。一走這麼多年。」

「我也不是好人，明知你有未婚妻，還吻你。」

孟浪把我往懷裡帶了帶：「我跟她隻是協議情侶，她逃脫家族的聯姻，我躲避其他人的追求。要是誰先找到真愛，協議自動取消。」

「許清，那協議，今晚就可以取消了。」

「孟浪，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

「我知道，可要是混不出來，我怎麼敢見你。我什麼也沒有，隻憑著一身蠻力保護你嗎？」

我盯著星星不說話，他也仰頭：

「你就是想要天上的星星，我也有能力給你啦！」

「孟浪，你又嘴貧！」

「可你明明知道，我要的不是這些。」

「你如今身居高位，就不怕別人傳我們的……」

「如今我有權有勢，誰敢說我們的闲話，就把他丟進海裡喂鯊魚！」

「你又嘴貧！」

他突然起身，單膝下跪，拿出一副情侶對戒：「許清先生，和我結婚吧！」

我點點頭：「好啊，孟浪先生。」

END

【番外】

1

許清小的時候見過孟浪，那個爸爸天天在口中說的男孩子。

爸爸說他很勇敢，很厲害。

讓許清學著跟他一樣堅強。

他偷偷去看過孟浪，還行，模樣還行。

2

許清第二次見孟浪，在爸爸的葬禮上。

陸時柔拼命捶打孟浪，可他覺得這事不怪孟浪。

孟浪忍著淚向陸時柔道歉。

許清在心裡偷偷向孟浪道歉。

3

許清怕黑，是因為，小時候有一次他爸爸出夜警，媽媽忙工作，把許清一人留在家裡面。

賊摸上了許清家，許清躲在櫃子裡。

漆黑的夜裡，突然冒出一隻眼睛看向櫃子裡，要不是許文朗碰巧回家，許清就死在那個夜晚。

此後很長一段時間，許清無法深處絕對的黑暗，他總覺得有隻眼睛在看他。

大學的時候，他和孟浪被關在器材室，孟浪的嘴貧治好了他。

4

孟浪一直以為他先認出許清的。

其實許清一直偷偷關注孟浪。

他很想跟孟浪主動打招呼，但他社恐。

他又怕孟浪礙於他父親的事，深感愧疚，他不想這樣。

後來高中天臺上，許清在背書的時候，孟浪踏上了天臺的邊沿。

他想自殺。

許清把他推了下去，迎上孟浪震驚的眼神，他穩住神：「別欺負貓。」

然後，開始了他們的然後。

5

其實, 是許清先喜歡上孟浪的。

他小時候跟許文朗說：

「孟浪很好ṭũ̂⁾看，能娶回家嗎？」

許文朗愣了一秒, 隨即開懷大笑：「那得看你自己努力嘍。」

許清知道，孟浪纏著他是因為想償還他爸爸的恩情。

高中晚自習放學的時候，孟浪一直送許清回家。

許清知道, 那時候正值一部分人刑滿出獄。

那時候許文朗已經死了，對許文朗怨恨的罪犯，很有可能ţŭ̀₎在路上對許清下手。

所以孟浪每天跟在許清後面。

許清當然知道踩影子的含義，那時，他想等孟浪真的愛上他再說。

6

許清帶著孟浪回家了。

陸時柔也不再年輕, 孟浪跪在陸時柔腿邊, 迎接他的不再是巴掌, 陸時柔發涼的手撫上了他的臉。

孟浪這才抬起頭來, 他發現陸時柔看不見了。

陸時柔很難擺脫那場噩夢, 她還是哭瞎了雙眼。

隻是這次，她僅僅說：「回來就好, 回來就好。」

7

陸時柔是個很復雜的人，她再討厭孟浪，還是給了他一筆錢讓他去創業。

「混得好就回來, 混得不好就讓許清當你死了。」

她看著孟浪離開小島時堅毅的背影，她好像有點理解丈夫了。

8

某天清晨, 孟浪被許清不安分的手摸醒,

許清反復摩挲著孟浪大腿上的那道疤痕。

「疼嗎？」

孟浪吻了吻許清的額頭：「不疼。」

「撒謊。」

許清後來才知道，原來真的有人向他報復了。

隻不過被孟浪攔了下來。

孟浪腿部有一道很長的傷痕就是那人造成的。

怪不得高中有段時間沒看見他。

原來一直在醫院養傷。

9

孟浪要帶著許清和陸時柔搬家, 收拾東西時，發現了一張老相片。

他幾乎脫口而出：「謝朗？」

許清聽著名字有些耳熟, 直到看清照片的面龐：「這是我爸，什麼謝朗。」

好像有什麼東西喚醒孟浪的記憶, 那些塵封已久的畫面又重新破土而出。

「我記得, 我們被鎖在器材室, 宿舍樓停電, 都是你這個朋友的餿主意來著。

我後來找你的時候, 怎麼忘記向他打聽了。

不過, 你們後來怎麼不聯系了？」

許清認真擦拭著許文朗二十二歲時的照片，

突然謝朗和這張照片的面龐重疊在一起, 周圍蟬鳴的聲音, 一瞬間定格，萬籟俱寂。

他和孟浪突然明白了什麼。

有些不可思議, 甚至有些荒唐。

他們和周圍人打聽謝朗，甚至把那些年的畢業生以及被開除學生的名單過了一遍。

均無所獲。

謝朗就存在在他們兩個人的記憶裡。

這時陸時柔嘴裡嘟嘟囔囔，他們隻聽清了最後一句：「相逢的人會再相逢。」

10

許文朗死後, 孟浪把自己封閉起來, 與這個世界徹底隔絕。

直到高中許清在天臺上推了他那一把，他的世界被撕裂，有什麼東西透了進來。

若幹年後, 他發現那是光，是光透了進來。

此後他的世界萬物生長，不再荒涼。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