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出去了,雅間裡的畫面,其實並不如林安想的那樣。
朱謹深隻是低聲道:“你在擔心?可是覺得這事有些蹊蹺?”
沐元瑜皺著臉點頭:“但我父王應該也不會拿這種事騙我——”
再不可思議,這件事都應當是真的了,她寄去雲南的信裡可還暗示了朱謹深知道她是女兒身的事,滇寧王不會敢再騙她回去,那就沒必要扯這種謊。而且信裡也沒有提要她回去的事。
朱謹深安撫地輕拍了拍她的手背:“你覺得不對在何處?”
沐元瑜說不上來,她隻覺得柳夫人母子病亡得太容易,但這不是一個有說服力的理由。
而撇開這一點不說,從她和滇寧王妃的利益論,這是一個最好的結果了。
沐元瑱一死,王位將無可爭議地傳到她的手裡——
“嘶。”
她輕呼一聲,因為手背忽然一痛。
朱謹深擰了她手背上不多的細肉一把,眯起眼,長長的眼睫投下陰影:“你想跑?”
他警覺性怎麼這麼高啊,就騙他一回,難道給他留下的心理陰影就這樣重。沐元瑜哭笑不得,她還沒想到那一塊呢,隻剛起了個頭而已。
“殿下誤會了,我沒有。”
“最好是。”朱謹深並不很信任地斜睨她,“你不要想的太好了,你父王今年多大?沒到六十罷?八十老翁尚能納十八妙女,往後如何,難說得很。”
沐元瑜有點心虛,同時也不大服氣:“殿下都不向著我說話。”
還想她父王老梅再開,這樣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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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老實些,我就向著你。”朱謹深把這當撒嬌聽了,心下平復下來,又安撫地摸摸他擰過的那一塊。
“殿下單叫我老實,自己呢?八十老翁,可還能納十八妙女呢。”
朱謹深的唇角又勾起了:“你都替我操上耄耋之年的心了?你若管我到那時候,我自然隻有服你的管了。”
跟他過到八十歲——沐元瑜略傻,她說那句不過是順口,也有點想轉移話題的意思,那麼久遠以後的事,她哪裡會真的去想。
“你不願意?”朱謹深的聲音冷了。
沐元瑜有點招架不住,又有點想笑,這幾乎可以當做不二色的承諾聽了,是她從沒有跟他索取過的承諾,而他要硬塞給她。
“——哪有殿下這樣的,這是逼著我管你不成?”
朱謹深放開了她的手,高冷道:“你想多了,你愛管不管。”
沐元瑜服軟:“我管我管,我這樣喜歡殿下,隻愁殿下不理會我。”
這話當然是真的,不過沐元瑜摸著良心想了想,在她內心深處,比起給別人做妻子,她應該是對滇寧王的位置要更向往那麼一些。
她甚是遺憾地想,要是朱謹深的身份沒這麼高貴就好了,將來把他拐回雲南去,才是兩全其美。
朱謹深這回沒有看出來她的小心思,因為被那句“喜歡”忽悠暈了。沐元瑜慣常就是很能給他灌迷湯的,但這樣直白而毫無掩飾地說出這個詞語來,還是頭一回。
以至於以他的敏銳,也想不了更多了。
他低聲道:“我也是。”
說完了奇異地有些羞澀,明明更親密的事都做過了,但這三個字的表白好像更有魔力一樣。
說完了兩個人面面相覷,沐元瑜原來沒覺得怎樣,莫名也被他帶了張大紅臉。
她忍不住都想抓一抓臉了——這位殿下的臉皮好迷啊,壓著她吻的時候都不見這樣,還是男人都這樣?
剖白心意比實際行動更讓他有一種袒露真心的赤/裸感。
咕嚕。
不知是誰的肚子先發出了一聲微響。
“殿下,先吃飯吧?”沐元瑜問,因為她忽然發現自己是真的餓了,人一餓起來,那這個感受就勢必後來居上佔據到第一,別的都想不了了。
朱謹深重新垂下了眼睛:“——嗯。”
**
用過晚飯後,沐元瑜揣著信回家,朱謹深重新回到了都察院。
他大方地讓丁御史等人去休息,然後自己獨自又到了放案檔的大屋裡。
他在自己書案上的兩摞高高的案檔裡找尋著什麼。
小半刻後,找到了他想要的,緩緩展開。
——南直隸蘇州府吳縣縣令柳長輝,貪贓枉法,強奪民財,引百姓公憤,負朝廷聖恩,奪官去職,流徙雲南府。
發黃黯淡的案卷上,大致是這麼個意思。
末尾處的印章因時日久遠,已經看得不那麼清楚,但配合旁邊的籤名,仍可明確認出這份案卷當時的主判者是誰。
朱謹深長久地凝視著那個印章,目中閃過非常復雜的光芒。
他記得很清楚,兩千多前樂工案後,皇帝是把餘孽在南疆的殘餘勢力交給了滇寧王去查。
查到現在,他的小妾跟獨子忽然都死了。
而小妾的娘家跟梅祭酒掛上了鉤。
沐氏在雲南經營了幾代人,想給滇寧王塞個女人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最起碼,這個女人的來歷必須有證可考。
柳夫人是不是犯官之後不要緊,柳長輝已經被流徙雲南,那麼就是已經為曾經的罪行付出代價,而由此,得到的是一個無可挑剔的官方身份。
一個官員,想被貶不難,準確地貶到雲南府去,就要花費一番心思了。
蘇州府歸屬南直隸,南京刑部其實就可以做到這件事,但那一方的人卻不怕麻煩地尋到了京城了,借了梅祭酒的手,最大限度地拉長了空間,讓這件事看上去更具有自然和偶然性。
時間漸漸流逝,被嫌礙事一直打發在外間的林安忍不住探進了頭來:“殿下,都這個時辰了,該休息了吧?”他忍不住多嘮叨了一句,“丁御史他們都該夢周公了,哪有您這個主官還在這裡操勞的。”
朱謹深垂下了眼睛,掩去了其中的諸多情緒:“知道了。”
他站起來,把那份案卷揣到了懷裡。
林安見他聽勸,十分高興,但見他又揣了案卷,不由道:“殿下還打算帶一份回房去看?給我拿著就是了,這些紙髒得很,別把您衣裳弄髒了。”
朱謹深道:“閉嘴。不要跟任何人提起這件事。”
林安:“……”
他有點惶恐,但還是把嘴捂著,點頭如搗蒜。
“我們回府。”
“殿下今晚不在這裡住呀——”林安習慣性多嘴,話出口見朱謹深臉色不好,識趣地閉了嘴,“哦哦,好的。”
真怪,難道是世子爺死了弟弟,把他家殿下的心情也帶的不好了?
他在心裡胡亂想。
作者有話要說: 是的,評論猜對了,梅祭酒最起初被餘孽看中,就是想通過他的手把柳夫人從江南弄到雲南去,造出一個無可挑剔的過往身份。
☆、第135章
都察院的查檔陷入僵局, 遲遲不曾有進展。
對這一點, 最高興的是朱謹淵。
他在運河邊上吹了三四天寒風, 把臉都吹皴了之後, 打撈船終於出了一點成果,雖然撈到的隻是一具家丁服色的屍體, 且因為臉面已經泡得不太像樣,不好辨認了, 終究也是成果不是。
更重要的是,經過驗屍,發現了該家丁腋下的一道刀傷,從斜後方入,直刺入心肺, 證實了梅祭酒一家遇難絕非意外。
皇子與錦衣衛指揮使兩尊大佛在岸上站著,打撈船不敢有絲毫懈怠, 有了這個開始後, 陸陸續續地打撈出更多的成果來。
朱謹淵開始覺得這是個好差事了, 雖然看撈屍冷了點也惡心了點,但是隻要撈上來就算數,人在河裡喝泡了水, 漸漸自然會浮上來。那案檔沉睡在都察院裡就不一樣了,看著都好好地擺著, 卻要靠人力從浩瀚的數據中分析查辨,一個也不會自己跳出來。
他使人暗暗在都察院那邊打聽著,知道那邊毫無進展之後, 連寒風吹在臉上都不覺得刺痛了。
韋啟峰還慫恿他:“殿下,叫我說準了,二殿下那裡真查不出東西來,我們這裡再耗兩天,該撈的都撈上來,撈不上來的也沉底下去沒指望了,殿下不如就去找皇爺,把都察院的差事奪過來。”
朱謹淵有點躍躍欲試,但真要去這麼幹,他也有點擔心:“不瞞你說,二哥還是有那麼些聰明的,他都查不出來,我恐怕也——”
“那也不丟人。”韋啟峰大咧咧地道,“二殿下是兄長,兄長辦不到的事,弟弟辦不到又怎麼了?您把這差事搶過來,就夠給他難看了,過後的事,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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