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己不會打扮,璇儀好心幫你挑選,你還反過來欺負人?」
我垂眸看著湿透的衣衫,捂著額頭的傷,聲音發冷:
「誰請她幫了?
「還有,這些不是垃圾。」
我指著被扔到地上的發簪。
「這個發簪是……」
我頓了頓,是陸時清十五歲送我的禮物,但似乎,不重要了。
他看不見我珍愛之物被丟了滿地。
看不見我額頭腫起的傷口和滿身狼狽。
說這些,有何意義。
我下了逐客令。
「禮物我收下了,唐小姐,以後請不要隨意進出我的房間。」
唐璇儀卻不依不饒起來:「時清,我好心當作驢肝肺,還被打,妹妹連句道歉都沒有。」
她伸手指向我胸前的項鏈。
「這樣,我送了妹妹這麼多東西,要個老項鏈,不過分吧?」
一瞬間,我明白了她為什麼好心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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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定是知道這項鏈的含義,所以偏要奪走。
我抓緊了項鏈,不肯松手。
「不行,唯獨這個不行。」
現在,它對我來說,預示著新生。
陸時清走上前來,高挺的身軀極富侵略性地把我圈在一方天地。
「幼君,唯獨這個,你不能再肖想。」
我搖搖頭,「跟你沒關系。」
他嗤笑一聲,「那就交出來。」
就在他伸手過來時,我低聲道:「時清哥,你爹娘要是知道了呢?」
他停下了手,眼裡閃過厭惡。
「你隻會拿他們來威脅我,有意思嗎?」
我松了一口氣。
……
兩人一走,我立馬跟管家要了鑰匙,把門鎖緊。
好在,繡品沒有被損壞。
我壓下心驚,抓緊時間繼續繡。
還有五天。
陸時清離開的日子,正好是嚴笙挑選繡品的日子。
8
離開前的第四天,是爹娘的忌日。
那夜,我睡得很不安穩,前世的種種夢魘一般。
一早醒來,頭昏腦脹,渾身發熱。
「少爺去哪了?」我問管家。
管家面有難色。
「少爺……昨晚沒有回來。」
我點點頭。
向來忌日他都是要同去的,不去也罷了。
實在頭暈,我倒床又睡了過去。
迷迷糊糊聽到有人進了房間。
「時清,你親親我。」
「別在這,去我房間。」
「為什麼?她又不在,我知道,那個女人是你妻子是不是?
「時清,你要她還是要我?」
房門處。
陸時清把唐璇儀抵在牆上,捧著她的臉吻了下去,意味不明地輕笑:
「你說呢?我的大小姐。
「跟她結婚不過是因為她爹在火場救了我娘。
「要不然,你以為我會娶這種纏著腳、連 24 個字母都認不全的女人?」
唐璇儀摟緊了他的腰,圓滑細膩的肩膀上是細密的吻痕。
她手指纏繞著領帶,聲音甜得發膩。
「那快點吧,昨晚喝醉了,我都快記不清了。
「趁她去掃墓,咱們可以好好玩玩。」
實在沒心思看活春宮。
我重重地咳了一聲。
與此同時,管家敲了門:「少奶奶,藥熬好了,多少喝點吧。」
……
兩人面露尷尬。
我目不斜視,起身開門,接過管家的藥。
陸時清才問了句:「你病了?」
我喝了一勺藥,苦得皺緊了眉。
「兩位麻煩走吧,髒到我眼了。」
陸時清往前走,被唐璇儀扯住了衣角。
她咬著唇,一臉委屈:
「時清,我也病了,昨晚喝多了,現在還頭暈著。」
陸時清緊張地摸上她的額頭,探了探溫度,松了口氣。
「我送你去客房先休息。」
兩人離開了很久,陸時清才返回來。
他手抵在唇邊,輕咳了兩聲。
「唐小姐她,到底是客人……
「你都聽到了什麼?」
我手捏著銀針,漫不經心回他:
「管家進來我才醒,怎麼,發生了什麼嗎?」
他如釋重負,湊上來想摸摸我的額頭:「什麼時候生病的,怎麼不說?」
我後退躲開:「表哥,越矩了。」
他收回手,臉色沉下去,拂袖離開。
身體稍微好一點,我叫上司機一個人獨自去掃了墓。
陸時清,不配出現在他們面前。
9
隔天,我撞見唐璇儀同管家爭執。
「時清都允許,你個下人為何攔著?」
老管家擦了擦額頭的汗:「公館的銀錢一向是許小姐在管。」
我開口問,才知,原來是要操辦陸時清調任法國的離別宴會。
「既然表哥都同意了,自然是任唐小姐使用。」
唐璇儀笑意張揚,伸出鴕鳥羽折扇,拍了拍老管家的肩膀:
「陸先生愛著誰,誰就是這公館的女主人。」
接著翩翩離開。
老管家叮囑我:「小姐,這也太不合規矩了。
「唐小姐隻是個外人,您才是和陸先生有婚約的妻子。」
我微微一笑,滿不在乎。
隔天,我便明白,陸時清愛上唐璇儀是多合理。
唐璇儀是在西方氛圍中長大的千金小姐。
她驕橫,因為一切想要的東西都會自動送來。
可她也像極了陸時清所期望的妻子的樣子。
不過一天,客廳便煥然一新。
精美的西方油畫,鑲著金邊的餐具,水晶玻璃的香檳塔……
陸時清穿著她挑的羊毛呢西服,坐在主位。
此時的他,雖然剛剛嶄露鋒芒,但遠大前程等著他,政府要人也矚目於他。
沉著的劍眉下是炯炯如火的目光。
而唐璇儀一身白軟緞的晚禮服,優雅得體,像個女主人一樣,迎來送往。
10
管家跟我說起這些事的時候,已是次日。
我正收拾行李。
管家愁得老臉皺成一團。
「小姐,您跟少爺軟聲說幾句。
「從前小姐一哭,少爺哪回不是立馬來哄的。
「哎,實在不行,您跟老爺和老太太說說。
「不說這麼多年的感情,少爺馬上也是上了枝頭的人物了,您怎麼也得把握住啊。」
管家看著我們長大,我知道他是心疼我。
可前世六十年,教會了我——
我輕聲開口:
「變了的心,流沙一般,握不住的。」
這時,陸時清推開門進來。
抬眼看了看我,開口道:
「行李不用帶太多,到時候去那邊再買就行。」
他眉眼舒展,似是心情頗好。
徑直走到書架裡挑出一本法語入門書。
「學得怎麼樣了?打招呼了嗎?」
我有些不解地看向他。
陸時清頗有些語言天賦,精通多國語言。
他在教會學校讀書時,校長就親口誇過他是建校以來最傑出的青年。
所以上一世,我曾經求他教教我。
他冷淡疏離,不說教,甚至還要嘲諷幾句。
收回記憶,為了不露餡,我還是說了幾句禮貌用語。
陸時清點點頭。
「既然死活都要跟著我去,那就拿出努力來。」
說著,他的眼神落到了繡棚上,卻沒說什麼。
11
最後一天前。
我去了當年被燒毀的繡坊。
料峭春寒,雨絲涼涼。
我撐著油紙傘靜靜地看著眼前雜草叢生的空地。
回憶一幕幕閃回。
一會是七歲的我和陸時清躲在繡棚下面,偷吃糖。
一會是娘親把我摁在繡棚前面,警告我繡不完就別想吃飯。
一會是爹爹抱著我摸新到的布頭,問可有哪個喜歡的。
馬夫在一旁好心提醒:「小姐,這裡可不吉祥,快走吧。
「聽說之前是個老字號的繡坊,可惜了,一把火,死了不知道多少人。
「咱們在這待久了,怕沾上髒東西。」
我抹了抹眼角。
心裡輕聲道:「爹、娘,孩兒這次不走了,就守著這裡。」
這才轉身對著馬夫道:「走吧。」
12
車到了公館門口,管家撐著傘迎上來。
「少奶奶——」
他面色著急,欲言又止。
我提著裙擺邁過門檻,提醒他:
「陸管家,又叫錯了。」
抬眼的瞬間,我瞳孔緊縮。
大廳桌上,繡片被裁得七零八落。
唐璇儀拿著剪刀正剪下鳳凰細長的脖頸。
「住手!」
渾身的血液都衝上腦子。
我提著裙擺衝上去,三寸小腳一崴,跌倒在地。
唐璇儀好像沒看到我一般,剪下鳳頭,對著端坐沙發看報的陸時清問:
「時清,就拿這個來做個手提包,我喜歡這個。」
我爬起來,猛地打飛她手上的剪刀,把那殘破的鳳頭搶過來放在心口。
「你幹什麼!為什麼非要搶別人的東西!」
看著滿地殘破的鳳凰,眼淚唰地掉下來。
唐璇儀起身退後,撇起嘴:
「瘋了你,不就是一塊布,商場裡多的是。」
我狠狠瞪了她一眼,走上前,扯掉陸時清的報紙。
聲嘶力竭地問:「陸時清,為什麼不攔著,她不懂,你難道不懂嗎?」
他慢條斯理地摘下眼鏡擦拭。
撩起薄薄的眼皮,淡漠至極。
「我送的。
「明天就要去法國,這些,不重要。」
我渾身發抖。
青梅竹馬許多載,曾經收到一條繡帕就喜不自勝的人,終究是面目全非。
打開我鎖著的門,任由別人糟蹋我心愛之物。
我抬手往陸時青臉上去,一字一句道:
「陸時清,你對我,也不重要了。」
他捂著發紅的臉,眼眸中含著慍怒,半晌才扯起嘴角笑:
「許幼君,還學會欲擒故縱了?」
我不再言語。
掩下所有情緒,神色淡然地跟管家要了木匣,把殘破的布片裝好。
往門外走時,被人按住肩膀。
「雨下大了,你去哪?」
我拍開肩頭的手,拿過門旁的傘,徑直走入雨中。
身後傳來陸時清低沉的聲音——
「許幼君,再這般鬧,不帶你去也罷。
「管家,送送少奶——」
他頓了頓,自知失語,丟下一句:「任她去鬧吧。」
13
戲臺的高樓處。
我捏緊了裙子,等著宣判。
雕花貴妃椅上,面容姣好的男人一身玄色儒袍,細長的手指漫不經心地翻弄著碎布料。
他撩起一雙丹鳳眼看我:「許小姐,我這不收破爛。」
懸著的心落到谷底,手心攥著的手帕不著痕跡地擦了擦眼。
我起身行禮:「打擾了。」
「所以,十天之後,帶著完好的鳳凰來。」
我猛地抬頭,盯著男人狡黠的笑。
雙膝跪地,磕了頭。
為如今相助,亦為前世救命之恩。
更跪爹爹當初對嚴笙的施舍,換來如今的因果。
14
我又沒日沒夜地縫。
這一次我直接住到新繡坊裡,窄窄的小屋子,早空置許久。
暈倒前,我聽到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再醒來時,最不想見到的人就在身側。
陸時清皺著眉:「你跑哪裡去了?知不知道我開著車找了你多久。
「明天就要起飛了,別鬧。」
我疲倦極了:「陸時清,我不去了。」
空氣陷入死寂。
陸時清摸了摸我的額頭:「你燒糊塗了。」
我推開他的手:「沒有。」
陸時清的眼神落到胸口的項鏈上,冷哼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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