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025-01-15 17:48:043765

那人穿著粗布麻衣,背上還扛著釘耙,卻瞬間讓我紅了眼眶。


四年了,裴言澈抽條長高了,眉目間的青澀散去,帶了幾分成熟。


曾經那個俊朗如星的少年,已經長成了可以依靠的穩重青年。


他看了我一眼,把頭偏向一邊,帶著幾分煩躁:


「別鬧了,我已經找人託關系把你秘密送走,裴家的事不會牽連到你,你回去繼續當你的沈家大小姐就是。」


我頓時慌了,淚水不可抑制地溢出眼眶:「我不走,裴言澈,我不走。」


裴言澈愣了兩秒,才皺起眉:「什麼意思?你昨天哭著鬧著要走,還砸完了我買回來的碗盤,今天又不走了,耍我好玩嗎?」


我意識到,裴言澈還把我當作沈如煙。


剛要解釋,我又生生地剎住了話頭。


沈如煙才是裴言澈明媒正娶的妻子。


就算沈如煙過不了窮苦生活,交換了我的人生,難道我就能隨隨便便地取而代之嗎?


四年了,我視若珍寶的那些少年回憶,說到底隻是我的一廂情願,誰也不知道它們在裴言澈心裡價值幾何。


畢竟,如果裴言澈真的還記著那些年少情誼,又怎麼會娶沈如煙?


我熱切跳動的心一點一點地冷卻下來。


最後隻是抿了抿唇,艱澀地說:「對不起,以後不會了。」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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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言澈意外地看了我一會兒,好半天才開口:「隨便你走不走,別來煩我就行。」


看來沈如煙和裴言澈也不是我想象中那樣舉案齊眉,如膠似漆。


我的心情實在詭異,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難過,隻能折了個中,訥訥道:「我餓了。」


我十四歲就進了宮,在家飯來張口,在宮裡也是吃御膳房送的飯,實在沒學過煮飯。


裴言澈認命地起身,進了廚房。


不一會兒,裴言ṱű⁾澈端著一碗面條進來了。


我嘗了一口,眼睛頓時一酸,淚水將將往下掉。


興許是換了身體的緣故,我在宮裡練出的喜怒不形於色竟然忘了個幹淨,一天裡掉了好幾次眼淚。


我垂下眼簾,含糊不清道:「你的手藝進步多了。」


裴言澈偏頭問我:「什麼?」


我沉默著,沒有回答。


裴言澈收回了落在我身上的視線,低頭繼續縫補衣服。


怎麼男耕女織,全讓這家伙佔了?


我趕緊吃完了面條,蹲到裴言澈身前:「我來縫吧,我會一點女工。」


裴言澈搖搖頭:「不用,我娘教過我縫補衣服。」


話說完了,他像是意識到沒必要跟沈如煙說這麼多,又抿緊了唇。


我猶豫了一下,拽了拽裴言澈的衣袖:「你給我煮面,我幫你補衣服,你就給我個回報你的機會吧。」


裴言澈ẗù₁用異樣的眼神看了我許久,倒是沒再堅持,把衣服遞給我,起身燒水去了。


我於是拿起了針線,坐在先前他坐過的地方,開始補衣服。


可是,不一會兒,我就發現,女工跟縫補衣服的差別還真不小。


女工講究的是繡得精致漂亮,針腳細密,縫補衣服大概更需要快準狠。


總之,裴言澈燒完了水,收拾了房間,給自己煮了面,又吃完了,我還在磨磨蹭蹭地縫衣服。


「還沒縫完?」裴言澈挑起眉,饒有趣味地看著我。


我最後端詳了一遍自己的成果,戰戰兢兢地把那件縫得極醜的短褂遞了出去,等待著他的嘲諷。


裴言澈接過衣服,卻很久都沒有再開口。


我疑惑地看向他。


隻見他攥著衣服的手指都用力到發白。


他終於抬起了頭,緊緊盯著我,眼尾都泛著紅。


「果然是你,沈Ťū́⁶溫言。」


我頓時喉頭哽咽,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我們就這麼沉默對視著,好像隔著漫長的歲歲年年,又好像隻是極短的幾秒鍾。


良久,我慌亂地抹了把眼淚,啞聲道:「你怎麼會知道?」


裴言澈自嘲般地笑了笑。


「沈溫言,你這演技騙得過誰?小時候玩抓內奸,你每次都輸。」


我沉默著。


其實,騙得過的。


若是連這點演技都沒有,我早在剛進宮的時候就死在了別人手裡。


隻不過因為對象是裴言澈而已。


面對著裴言澈,我總是如此輕易地丟盔棄甲,落荒而逃。


見我沉默,裴言澈有些慌亂似的,又補上了一句:


「我十二歲生辰那年,你繡給我的手帕,我一直都留著……你的繡工,我再清楚不過。」


說完了,裴言澈卻又懊惱地抓了抓頭發。


「你還是當我沒說吧。」


又過了會兒,裴言澈期期艾艾地開了口:「你……不走嗎?我這地方,你應該住不慣。」


我這才從裴言澈反常的多話裡回過味來。


他在以他的方式祈求我留下來,卻又留足了餘地,連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都不敢問。


我心口一酸,站起了身。


走近兩步,我才看清裴言澈漂亮的鳳眼裡蒙著一層薄薄的霧,滿懷期冀又像是飛蛾撲火般絕望。


「哭什麼?」我好笑地彎起嘴角,自己的眼淚卻先掉了下來。


「沒哭。」裴言澈身形一僵。


「好好好,沒哭。」


我隨口哄著,很輕地擁住了他。


我已經很久沒有體會到可以全身心依靠某個人的感覺,現在驟然松了神經,竟隻覺得困倦。


裴言澈又僵了許久,才抬手環住了我的腰身。


「裴言澈,我不走了。」


「好。」他的聲音都帶著微微的顫抖。


「阿言,隻要你不願,誰也不能再把你從我身邊奪走。」


7


裴言澈沒有問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我也沒有問他為什麼娶了沈如煙。


我們心照不宣地沒有提起曾經,像是一對最平常不過的農家夫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誰也沒想到,不久後,沈如煙竟然帶著皇後儀仗來到了這個小村莊。


我隱隱覺得不太對勁。


在宮裡,我事事做到極致,把後宮管得井井有條,素有「賢後」之名。


縱然如此,皇上也從未給過我出宮的特權。


我和裴言澈現在居住的村莊地處偏遠,好處是沒人打擾,壞處是消息閉塞。


等京城的事傳到這裡,人都涼了。


所幸沈如煙身上還藏了不少銀錢珠釵,和我換身時也沒法帶走那些東西。


我當機立斷花錢買了好幾個驛站的僕役,快馬加鞭派去京城打探消息。


這事辦完,沈如煙的儀仗也到了家門口,全村的百姓都遠遠地圍著這一伙人,嘖嘖稱奇。


沈如煙滿頭珠玉,打扮得花枝招展,裙子鮮豔得晃眼睛。


若不是我的臉撐著,簡直就像個大號花瓶,沒有一點皇後的端莊樣子。


農村的土地自然鋪不了宮裡的金磚,沈如煙一見就驚叫起來。


「哎喲,這地會髒了我的鞋。」


她左右看了看,點了幾個太監過來,讓他們跪成兩列。


村民們不明所以,議論紛紛。


下一秒,沈如煙輕巧地下了馬車,踩著太監的手背,一步一步走了過來。


村民們頓時嚇得啞口無言,一句話也不敢再多說。


全場隻能聽見沈如煙的嬌笑聲。


「闊別多日,妹妹過得可還好?」


我看著那幾個太監的手背迅速紅腫起來,額頭冷汗涔涔,卻一動也不敢動,心裡隻覺得荒唐。


沈如煙的皇後之位,坐不了多久了。


我適時地露出幾分嫉恨,對著沈如煙勉強一笑:「託姐姐的福,好得很。」


沈如煙滿意地揚起嘴角,走進茅草屋,屏退下人,隻留了幾個心腹。


或者說,是她自以為的「心腹」。


畢竟,跟在她身後貼身服侍的那個丫鬟,以前分明在淑妃手底下當差。


「隻可惜同人不同命,姐姐費盡心機在宮裡鬥了這麼久,皇上卻從不來你宮裡,隻把你當個管家。」


沒了外人在,沈如煙ṱüₛ也不裝了,拿巾帕掩了嘴,笑得前仰後合。


「姐姐,在宮裡當妃嫔的,哪個不想著抓住皇上的心?也就是你這麼蠢,竟然在宮裡算賬。」


如沈如煙所願,我抬起眼,帶著深入骨髓的恨意。


「怎麼,你很得意?你現在擁有的一切不過是從我手裡搶去的。」


沈如煙聽了我的辱罵,不怒反笑:「姐姐別生氣呀,姐姐不會爭寵,妹妹幫幫你罷了。」


我面色陰沉地一拍桌子:「送客。」


沈如煙笑得更歡了:「你還以為自己是皇後?送客?我隻要動動手指,你就得立刻從這間破屋子裡搬出去。」


見我咬牙切齒,恨意滔天,沈如煙終於玩夠了,施施然站起身往外走。


「好啦,玩笑而已。姐姐既然喜歡這屋子,那就好好在這茅草屋裡待著吧,妹妹可不會奪人所愛。」


屋門關上的瞬ťū¹間,我瞬間恢復了面無表情。


演這一出實在累人得很,晚上得讓裴言澈多煎一個荷包蛋。


8


送走了沈如煙,天色尚早,我沒來得及知會裴言澈,自己去城裡買了些吃食。


回到家時,卻看見裴言澈抱了個酒壇子,低著頭神情恹恹。


我愕然地走近兩步,聽見他迷迷糊糊地嘟囔著:「你不要我了……你又走了……」


「裴言澈。」我喊了一聲。


他猛地抬起頭,雙眼通紅,臉上還帶著淚痕。


下一秒,他像小狗一樣飛撲過來,把我緊緊擁入懷中。


委屈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我還以為你走了。村民都說皇後的儀仗隊來了,又走了。我沒命地往家跑,還是沒趕上……你又不見了。」


裴言澈身上是濃重的酒氣。


跟醉鬼是說不通道理的,我隻好像拍小孩一樣拍著他的背,柔聲哄著。


「我不會走的,放心。」


裴言澈卻一點也不放心,像竹筒倒豆子一樣說個不停:


「為什麼進宮?為什麼一聲不吭地走了?為什麼讓我娶沈如煙?你明明知道我喜歡的是你……」


裴言澈的聲音驟然低了下來,可憐巴巴地垂下腦袋。


我頓時啞然。


其實前兩個問題,我們都對答案心知肚明,根本不需要我回答。


皇命難違,有心無力。


我們的喜歡在絕對的權力面前終究是一文不值。


隻有最後一個問題……


我抬起裴言澈的臉,他迷迷瞪瞪地看著我。


「沈如煙對你說什麼了?」


裴言澈費勁地回憶了一下。


「沈家想和我定親,我拒絕了。可是,幾天後沈如煙帶了一隻你的耳環來。


「她說,這是你的要求,我不娶她,你會沒命。」


說著,裴言澈摸出一隻耳環,笑得傻兮兮的。


「你小時候最喜歡戴這個了,我一直記得的。」


我接過那隻耳環,心下了然。


這確實是我少女時期最喜歡戴的耳飾,後來也帶進了宮中。


沒想到,沈如煙那天在我宮裡東摸西摸,竟是趁著我不注意摸走了一隻耳環藏在袖中。


我嘆了口氣,直起身,毫不客氣地罵了一句:「傻子。」


裴言澈仰起臉,笑得更傻了。


隻是我剛轉了個身,裴言澈就伸手拽住了我的衣角。


「別走。」


堂堂裴大將軍喝醉了酒竟然如此黏人。


我實在有些頭疼,隻好又俯下身,戳了戳裴言澈的腦袋。


「說,到底什麼事?」


裴言澈看了我一會兒,伸出手撫上我的臉頰,才終於開了口:


「我一直以為,你的出現隻是我的一個夢。夢醒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關於你的夢,我都做了好多遍了,每次想要觸碰你,你就又會消失不見。


「阿言,不要再從我眼前消失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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