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雨霽越來越看不懂這個女子了。她出身富貴,卻養了副隨和開朗的性子;傳言說她十分疲懶,琴棋書畫學了十來年還是一竅不通,可是她卻能迅速找出兇手,看完用箱子來計數的卷宗。
蘇雨霽心生茫然,這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傳言中的她和蘇雨霽見到的她,哪一個是真的?
明華裳都打算換冰飲了,沒想到蘇雨霽卻伸手接過,並沒有檢查裡面有沒有毒,低頭抿了一口,問:“我聽人說,你是鎮國公唯一的千金,從小被父親捧在掌心,要星星不給月亮,因此被寵成了一個草包,琴棋書畫、針黹女紅,你都不會。可是你在山上卻堅持跑完十圈,為什麼呢?”
明華裳見蘇雨霽如此爽快,也笑了笑,握著冰飲有些出神道:“可能是因為,琴棋書畫、針黹女紅不是為我自己學的,而是為了找一個好夫君。既然如此,那我還努力什麼呢?一個被包裝的禮物努力塗色,好讓自己顯得更值錢嗎?”
蘇雨霽挑眉,良久看著她的側臉。明華裳回頭摸了摸自己的臉,問:“怎麼了?”
蘇雨霽搖搖頭,望向前方,過了一會低聲道:“你和我想象的一點都不一樣。”
“哦?”明華裳挑眉,“那你覺得我應該是什麼樣?”
“我也不知道。”蘇雨霽道,“看你的外觀,總覺得你是一個很受寵的人,未嫁前被父親兄長寵愛,以後也會被丈夫寵愛,怎麼都該是那種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貴婦。實在沒想到,你會說出這番話。”
明華裳笑了,低頭喝了一大口烏梅冰飲:“感覺到了,你說的是真話。”
秋老虎依然毒辣,她們兩人站在長安名利場,周圍盡是蘇雨霽口中“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貴婦談笑的聲音。半杯烏梅冰飲入肚,兩人的關系仿佛微妙地變了些。
蘇雨霽問:“剛才聽,你叫你的丫鬟叫招財。是哪個招財?”
“招財進寶的招財。”明華裳驕傲地笑著,道,“這個名字起得好吧!”
蘇雨霽無語,竟然真的是這兩個字。她嫌棄道:“你怎麼不叫吉祥如意呢?”
明華裳拍手,頗有遇到知音之感:“我另外兩個丫鬟確實叫吉祥如意!”
蘇雨霽哽住了,語塞了半晌才說:“你還真是……”
忽然場上傳來一陣風聲,明華裳正背對著馬球場和蘇雨霽說話,蘇雨霽看到後方疾馳而來的彩毬,臉色驟變,猛地拉著明華裳躲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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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響起高高低低的驚呼聲,明華裳都沒明白發生了什麼,趔趄著被蘇雨霽拉開。
一道疾風從她頭頂掠過,氣流掀得流蘇叮當作響,明華裳站立不穩,差點朝後栽倒,忽然身後傳來一陣力道,穩穩扶住她手臂。
明華裳愕然抬頭,看到明華章出現在她身後,另一隻手徒手接住差點打中她的彩毬。明華章眸如寒星,臉色極冷,他將球輕輕拋起,隨意從旁邊拎起一個偃月杖,在彩毬下落時偃月杖猛地一轉,重重擊中馬球。彩毬以千軍莫擋之勢,襲向始作俑者。
第81章 賽事
馮五郎今日隨家族來芙蓉園觀賽,他是家中幼子,被慣得厲害,他看到馬球手痒,便和三五個狐朋狗友拿了偃月杆比劃。
漸漸的他不滿足於比劃,用力越來越大,不慎一個球射歪,直直朝人群飛去。
馮五郎心道一聲壞了,這可不是他們家裡,今日芙蓉園來客都大有來頭,若是倒霉碰到某位大人物的家眷,少不得要去賠禮道歉。
他趕緊讓人將偃月杆扔下,正打算追過去說一聲,沒想到晃眼的功夫,彩毬竟然又飛了回來。那球上力道極大,一路馳來都帶出獵獵風聲,馮五郎嚇了一跳,倉皇躲避,他們一群人一個撞一個,狠狠摔了個大馬趴。
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狼狽摔倒,馮五郎什麼時候丟過這種大醜?他爬起來後火氣也來了,氣洶洶衝過去興師問罪。
沒想到下黑手的人根本沒有離開的意思,就站在場邊,負手等著他過來。
馮五郎走過來時率先看到一位長身玉立、凜如蒼松的郎君,他身上穿著緋紅圓領袍,黑色革帶將他身形勾勒的尤為颀長勁瘦,濃烈的色彩衝撞下,他的臉顯得過分唇紅齒白,質清色豔。
馮五郎遠遠看到此人穿著緋衣就心生不妙,走近後看清他的氣度長相,心裡越發打鼓,興師問罪的氣焰不知不覺被鎮住。馮五郎停到面前,語氣不善問:“剛才我差點被一個馬球擊中,是你打的嗎?”
明華章居高臨下,冷冷看著他:“是我。”
他答應的如此幹脆利落,擲地有聲,倒讓馮五郎不會了。馮五郎沒好氣道:“不知道今日是陛下設宴嗎,這麼多人,傷到了誰你賠得起?”
“你也知道今日人多。”明華章語氣冰寒,說,“你差點傷到了我妹妹。”
馮五郎這才注意到他身後還站著兩位女子,一位清若芙蕖,一位豔若桃李,俱是一等一的美人。隻不過明華章的氣場太強勢,將身邊人都遮掩了下去,馮五郎才沒看到。
馮五郎心道原來是一對姐妹,這是找族兄撐腰來了。馮五郎被家裡捧慣了,心生輕慢,道:“我不過是和朋友玩鬧,不慎失手打歪了球,她們這不是沒事嗎。”
“我也是失手。”明華章意味不明地掂量了一下偃月杖,說,“照你這樣說,隻要沒出事,就能隨便打?”
明華裳默默拽住明華章的衣袖,輕輕拉了拉。她差點被馬球擊中後腦勺,當然生氣,但明華章來了,想必女皇、太子等人就在不遠處,還是別鬧大,免得影響明華章的風評。
進士們是一起來的,他們這邊的動靜驚動了其他人,謝濟川走過來,問:“景瞻,怎麼了?”
景瞻?馮五郎聽到皺眉,這個名字,似乎有些耳熟。
謝濟川瞧見明華章冷得像鐵一樣的臉色,再看看明華裳,大概猜到了是怎麼回事。謝濟川不動聲色,關切問:“明二妹妹,你怎麼在這裡?馬球場邊人多眼雜,小心被傷到。”
馮五郎聽到“明”這個姓,終於知道為何覺得熟悉了。景瞻,不正是鎮國公府獨子,如今風頭正熱的新科進士郎嗎?
蘇行止聽到聲音回頭,瞧見蘇雨霽站在這邊,也皺著眉過來,低聲問:“雨霽,怎麼了?被傷到了?”
蘇雨霽瞥了馮五郎一眼,輕輕搖頭:“沒有,是明娘子差點被馬球擊中。”
蘇雨霽此話霎間將是非曲直錘實,而接連過來三個年輕俊朗、身著緋袍的男郎,馮五郎就是再蠢也能猜到他們就是今日的主角——聲名正盛的進士郎。看年紀,估計正好是前三甲。
馮五郎暗暗罵晦氣,他運氣怎麼這麼差,隨便打了一杆,正好撞到了狀元、榜眼、探花的妹妹們?不過,這三人是三個姓,也沒聽說有姻親關系,為什麼都叫妹妹呢?
馮五郎一時沒想懂他們幾人的關系,但識時務者為俊傑,女皇對這群人正寶貝著,一會他們還要上場打馬球,打得好了免不得要面聖,馮五郎這種時候得罪新科進士,實非明智之舉。
馮五郎隻能換上了笑臉,幹巴巴地笑了幾聲,說:“原來是三位進士,失敬,失敬。抱歉,明兄,剛才是我不小心,冒犯了兄臺。”
真論起年齡未必誰長誰幼,馮五郎主動矮一輩稱兄,算是服軟了。但明華章絲毫不為所動,冷冰冰說:“你的球又沒砸中我,給我道什麼歉?”
他這話冰冷強勢,稱得上咄咄逼人了。蘇雨霽和蘇行止都不由看向他,有些意外明華章竟然如此不給面子。謝濟川挑挑眉,抱起手臂,似笑非笑看向這一幕。
馮五郎臉上十分掛不住,礙於形勢,隻能強忍著屈辱給明華裳道歉:“明妹妹,對不住,剛才讓你受驚了。若你哪裡不舒服,藥錢我們馮家一力承擔。”
眼看注意到這邊的人越來越多,明華裳也不想在明華章的大日子上鬧不愉快,便笑了笑,說:“無礙。下次馮郎可要小心,今日幸虧蘇姐姐救我,若換成其他娘子,可未必有我好運。”
馮五郎笑容尷尬,不等他回話,明華章就反手握住明華裳的手,拉著她離開:“她是我妹妹,輪不到你叫。我們走。”
明華裳被拉一個趔趄,忙對蘇雨霽、蘇行止露出一個笑,就被明華章拽走了。他走得太快,明華裳努力穩住手裡的冰飲,道:“二兄,慢點,我的冰飲要灑出來了!”
明華章回頭,見她竟然還握著手裡那杯飲料,簡直不知該說什麼好:“真是佩服你,人差點摔倒,冰飲一口沒灑 。”
明華裳撅撅嘴,低頭喝了口烏梅冰飲壓驚。
明華章默然看著明華裳,他剛才過來時,完整看到了明華裳和蘇雨霽說話、馬球朝明華裳飛來及蘇雨霽拉開她的全部過程,他差點被嚇死,而她沒心沒肺的,還有心思喝東西。
明華章盯著她沾了烏梅汁後格外殷紅水潤的嘴唇,喉結動了動,欲蓋彌彰地移開視線:“你怎麼和蘇雨霽走到一起去了?”
還肉麻兮兮地叫蘇姐姐。她哪來這麼多兄長姐姐呢,去飛紅山莊多了個任姐姐和謝阿兄,如今又多位蘇姐姐,下一步是不是連蘇行止也要成為她身邊人了?
明華裳義正辭嚴道:“人家救了我,我投桃報李不是應該的嗎?何況,以後你和蘇行止就要同朝為官了,我提前和蘇雨霽交好,對你仕途也有好處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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