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2025-02-11 15:57:303310

我知道嘉禾為了保全沈允安,宮變之後對他說了許多絕情話。

「見過,她很思念你。」

我不知道該怎樣告訴沈允安真相,話在嘴邊反復斟酌。

我嘆了口氣,緊著心說:

「你們之間有誤會,待我們平安回城再說開就好。」

沈允安被風霜的臉露出笑: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我不忍心再看,望向遠方,又見長煙落日話悽涼。

一把劍突然橫在我面前,來人語調微揚:

「師妹,你的吟雪。」

我怔愣,看清劍柄上依舊奪目的白東珠,才接住。

「那日離開梁國時,我讓探子拿回來的。」

吟雪被我藏著帶進伏寧宮,又被鍾寅奪下繳收。

「好一頓找,最後還是在那豎子寢殿找到的。」

仁琦看我不說話,陪著我一起賞日落。

「你身體還弱,不要太過憂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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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摩挲著吟雪道:

「師兄,你不如趁還沒和梁國正面對上,先離開吧。」

「他認識你是東瑢太子。」

仁琦挑眉,像是聽見笑話,伸出一隻手揉我的頭頂:

「我也不光是為了你啊,小師妹。」

「東瑢有錢但兵力弱,才更遭賊惦記呢。」

「我跟著你狐假虎威一番,也能揚我東瑢國威。」

我不再反駁,知道欠他的已經太多。

16

定北將軍增援到了之後,北寧軍一舉攻破震越關。

梁軍誓死抵抗,死守恭州前線。

拖了半月,我不顧眾人阻攔騎馬親上戰場。

陣前,我果然與鍾寅碰面。

他瘦了不少,又像是初到北寧為質時那樣。

「你騙我。」

鍾寅嗓子像被煙燻了,低沉沙啞。

我知道他說的是何事,但大軍當前我沒有理他。

「鍾寅,你若主動退兵,我們北寧與梁還能商議共處之法。」

我對著他高聲喊到。

「讓我退兵,除非殺了我。」

鍾寅目光堅毅而又平靜地望著我。

定北將軍揮起長刀,擲地有聲:

「公主,讓臣先開路。」

我揚手制止,心中思緒萬千,我與鍾寅的仇怎樣才能算平?

我拔出吟雪,直指鍾寅,聲音沒什麼起伏:

「那我就親手殺了你。」

仁琦抽出霜攜,在我身旁護著。

我刺向鍾寅的時候,無人敢動。

鍾寅隻格擋,不進攻。

我越揮劍越惱火,不是你死我亡嗎?

他對我的利用是真,違背誓言也是真。

他身上留著梁國與南昭的血,是幫著元鎮謀逆的人!

吟雪驟然發出呲響。

鍾寅右肩被刺穿,莫呈從一旁飛出掌擊我的胸膛。

吟雪被我後退著拔出,帶起一串血珠。

定北將軍和沈允安揮兵而上。

我的心口悶悶的,滿腦子都是劍入骨髓的呲響。

仁琦焦急地喚我,我的口中泛起絲絲縷縷腥甜。

「師兄,我好疼啊……」

仁琦問我哪裡疼,我摸著心口,突然摸到一塊硬物。

我從衣襟裡拿出來。

鈴鐺叮當響,虎形玉佩通體碧玉。

背面凸出的刻字是【寅】。

那一掌仿佛將這個字嵌進我的血肉裡,再分離竟要忍受剝皮之痛。

我又想起,今年是寅虎年,我二十四歲了,而鍾寅,與我同歲。

這是他送給圓圓的禮物。

連日奔波,我聽著戰馬嘶鳴的噪音昏睡過去。

夢裡,元鎮扭曲的臉清晰可見:

「如果不是父皇貪戰,我怎麼有機會聯手梁國?」

「鍾寅來北寧為質,可是梁王一早算計好的。」

「你聰明一世,不也還是被他騙了?」

17

鍾寅身受重傷,救了半月才勉強保住一條命。

梁國戰後未歇,國庫虧空,恭州又遭痛擊。

於是與北寧和談。

我打起精神,首先要回北寧十四州。

其它一切都可商議。

十四州聽起來遼闊,卻也不是好駕馭的。

梁國統管起來也十分吃力。

拉扯一番後,北寧十四州盡數歸還。

北寧也按約定退出恭州。

梁國對北寧提供糧食,北寧回以木材煤炭。

三月後,鍾寅昭告天下,封皇後悅婉之子鍾緣,為太子。

我代皇侄監國,皇嫂說我可取而代之,朝臣與她都不會多言。

我笑著搖頭:

「皇嫂,我也想著等過幾年就當甩手掌櫃呢。」

仁琦回東瑢繼位之後,與北寧互通商路。

一場冬雪一場春,天下逐漸又復寧靜。

空闲時,我拉著嘉禾說話。

她總是不願意開口,沈允安回來時,她倒是說了一句:

「你怎麼才來。」

不久,他們二人成婚了。

嘉禾很黏他,扯著衣角走哪跟哪。

除夕夜,我推辭了宮宴,獨自坐在長明殿飲酒。

虛幻中,父皇似在眼前。

我流著淚問他:「父皇,你怨不怨我?」

這次他終於回答了我:

「寧兒,你比父皇做得好。」

元羽突然拉著榮妃出現,她挽著父皇和榮妃的手,揚眉笑:

「姐,過幾天就是我二十三歲生辰了,你不準忘!」

我一驚,原來自他們離去,已經五年了。

殿外炸起一聲響,煙火紛紛如雨落。

手中的碧玉,光華流轉。

上面墜著的銀鈴,圓潤小巧。

那孩子,我隻抱過一次。

像鍾寅一樣白皙,安靜。

「你為什麼不肯入夢?」

我對著玉佩輕喃。

這些年,從梁國傳來的消息,鍾寅勵圖振興梁國。

他隻有悅婉一個皇後,惹得眾臣不滿。

鍾寅說出的話竟和當年父皇說的一般無二。

我知道他或許有難言的苦衷。

可是,我們之間仍隔著仇恨不是嗎?

其中許多事,我都無法究其根本,也無心再去糾纏。

愛與恨,總會與歲月一同流逝,漸漸淡去。

此生,惟願各自安好。

18 番外:悅婉篇:

我是南昭國最卑賤的公主,南弘悅婉。

五歲那年,從未見過面的父王下令要我去陪姑母。

南昭是小國,而姑母是被獻給梁王的美人。

她叫南弘惜雲,比梁王小了快二十歲。

鍾寅見我的第一面就說:

「你也是母妃的小鬼嗎?」

他從不對我裝作天真,我們見證對方最卑劣悽慘的一面。

十五歲時,我勾引梁國嫡子鍾明,逼死他的正妃。

我幫著姑母哄騙梁王沉溺丹藥修仙。

鍾寅知道後,對我說:

「對不起。」

我反應過來,他在替姑母向我道歉。

鍾寅長得像極了姑母。

但上天有意捉弄,盡管姑母教他手段陰謀。

他依舊深藏一份善意。

梁王是個老滑頭,他故意偏寵鍾寅,遲遲不立太子。

隻為了護著他那蠢笨的嫡子。

梁王庶子眾多,鍾寅母親又是異族。

從小到大,他不知遭了多少暗害。

而我,自五歲起就陪在他身邊。

我們相知,更應該相愛。

可十五歲時,他去圍獵回來,就都變了。

「你知道什麼叫一見鍾情嗎?」

他露出鮮少的笑,目光柔和。

他說北寧那位公主,竟與他同歲。

可我也與他同歲,為何不見他注意?

「她縱馬時會笑,比深秋的楓葉還醉人。」

我想起姑母時常對著一幅男子畫像,失神痴笑。

鍾寅就露出這樣的神態,他又嘆息:

「算了,你又怎麼會知道。」

我竟有些悵惘,如果他不愛我,那還有誰愛我?

我對這位未曾謀面的公主心生嫉恨。

當南昭向北寧獻質女時又想起了我。

我隱隱期待著見到那位公主。

她確實醉人,明媚張揚靈動,她毫不費力就得到上天所有的偏愛。

我像陰溝的老鼠窺探她的一舉一動。

當梁王假意糾結送哪個兒子去北寧時,鍾寅自請為質。

「他總歸不舍得鍾明為質,我自請而來,大家都不為難。」

我知道他帶著目的接近元寧,內心可笑他的愛也不過如此。

可他裝作被雪豹咬傷,讓北寧王放下戒心後,卻沒有竊取機密。

「讓北寧王認我做女婿, 我奪了皇位, 兩國自此交好,不行嗎?」

鍾寅滿眼美好願景的模樣, 讓我疑惑。

他不是從來都對皇位不屑嗎?

怎麼為了元寧,竟想謀劃一番了?

梁王見鍾寅遲遲沒有進展, 便命我蠱惑北寧王。

可事情敗露, 我被元寧命人當眾抽打。

鍾寅猜到首尾,替我挨下那十五鞭。

我被遣送回南昭, 可母親說我其罪當誅。

我又被姑母接回梁國。

她說:「隻有我能收容你,婉兒要聽話。」

鍾寅興衝衝回了梁國, 他想求娶元寧。

可是來不及了, 梁國與南昭已經陳兵北寧邊境。

不是他一人之力可以阻擋的。

他不顧姑母阻攔,帶兵救下北寧太子, 又和元鎮談判, 保下元寧。

手刃鍾明那天,他滿臉是血,對著我悽慘地笑:

「我終於和他們一樣了。」

和他們一樣, 血親相殘。

可若鍾明即位,恐怕第一件事就是除去鍾寅。

我們從來都沒有選擇。

姑母從未愛過他,他在娘胎時就被種下五花蠱。

以至親養蠱, 施蠱者可延長壽命, 中蠱者雖百毒不侵, 卻也活不過三十歲。

待他一死,姑母就以太後身份監國, 顛覆朝政。

她算計至深,讓元寧生的兒子為幼帝, 元寧就總會有所顧忌, 不會殺她。

可姑母低估了鍾寅的決心。

我因嫉恨抽了元寧鞭子,他就險些將我掐死。

我以為鍾寅和我都是陰暗角裡落苟活的小鬼。

可他找到了救贖, 對她顯露溫潤本性。

他在我即將氣絕時松手。

我顫抖流淚,鍾寅是唯一對我說【對不起】的人。

我如果不愛他,那我應該愛誰呢?

那是鶴頂紅,中毒者必死無疑。

「-作」他說:「恨比愛長久, 我就是要她記我一輩子。」

可在元寧心裡,家國比情愛重要。

他留不住她。

恭州那一戰, 他還是心軟, 將那十四城還了回去。

而鍾寅坐上皇位那刻起,他就有君臨天下的職責。

他與元寧,始終對立。

他臨終前斬斷姑母所有羽翼, 將她囚禁, 打點好一切。

到頭來,他能依靠的隻有我。

我以皇後身份監國理政。

聽聞鍾寅的死訊傳到北寧時,元寧隻是平靜地接受,後又一切照常。

忽然之間, 我覺得自己很累。

我一生所求皆不如願。

憑什麼她可以安度一生?

我寫了一封信送去北寧。

飲下鸩酒,我設想無數遍她得知一切後會如何。

意識徹底消逝,我也終於解脫。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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