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2025-02-13 17:39:243448

他知道我會像小時候一樣,屁大點事就回家找我爹。


他們可真壞,什麼都不告訴我。


我閉了閉眼,淚根本止不住。


「姐姐,我大概見了爹最後一面了……」


36


被禁在棲霞的第二個月。


打扮成卦師的老太醫說我有身孕了。


老頭很高興,提筆就要寫信。


我眼尖瞧見了。


「你能往回送信?」


「不能。」


呵,撒謊。


「行,那我不要孩子了。」


老頭急了:「能寫,但是皇上不許告訴您。」


我坐在榻上晃腳丫子:「成啊,那您寫啊。


「您不許把我有孕的事告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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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怎麼行啊,皇上一直盼著這孩子呢。」


「你前腳告訴他,後腳我就滑胎,有本事您日日睡我屋裡。


「出去吧,我要睡了。」


老太醫氣得跺腳。


我一下一下撫著肚子,勾唇睡了過去。


37


「哎喲,祖宗,您怎麼又翻牆啊!」


第三個月。


周德來了,背著個小包袱灰頭土臉的,老腰更彎了。


「您老怎麼來了。」


這時候,京裡正鬧得厲害。


前幾天,老太醫偷偷告訴我,那些老臣聯合了兩個不老實的藩王,這會,應該已經入京了。


「還不是皇上擔心這些莽夫照顧不好您,非把奴才趕過來,這一路上,兵荒馬亂的,奴才鑽在牛車裡出來的。


「別瞧了,您快下來吧,別再摔著。」


「怕什麼,我打小就翻牆,就沒摔過。」


周德還是不放心,扶著我下地,這才把包袱扔給樵夫。


「宮裡怎麼樣。」


「好著呢,皇上吃嘛嘛香,託奴才告訴您,您好好活著就成,別的不用您惦記。」


我瞪了周德一眼,一屁股坐石墩上。


周德又開始絮叨:


「哎喲喂,怎麼坐這玩意上。


「知道您為什麼遲遲沒身孕嗎。


「老奴說啊,就該您整日隨處坐,這東西這麼涼,把您都凍壞了。」


「呸,別放屁了,誰說姑奶奶凍壞了,姑奶奶好著呢。」


不在宮裡,江封宴不在,周德規矩少了許多。


他坐到我對面,猛灌了幾大杯水。


「欸,皇上還算著日子,覺得您這時候差不多也該有好消息了。


「還囑咐老奴,您要是有了,一點消息不能露出去。


「得了,空歡喜一場。」


我眼珠子一轉,看著周德:


「憑什麼我才入宮這麼短時間就得有孕啊,我姐姐在宮裡待了兩年呢,指不定是江封宴不行!」


「哎喲喂,祖宗喂,您又胡扯什麼呢!


「那能一樣嗎,皇上就沒幸過先皇後,她有孕那才是奇了呢。


「您再看您,您都侍寢多少回了!


「那起居注上寫得明明白白,一夜七次,您反省反省自己吧。」


「嘿你個小老頭,夠不要臉的啊。


「這你都看,你什麼癖好啊。」


「看看怎麼了,看看怎麼了。


「看完高興好幾宿呢,想著可算能有個小殿下了。


「結果呢,都讓您坐沒了……嗚嗚……老奴可憐命苦的小殿下啊……都讓他娘坐沒了……


「老奴就恨自己不是個女人,要不,這孩子,老奴給皇上生……」


「噗。」


我一口茶噴周德臉上。


「別做夢了,您要是個女的。


「跟他太奶差不多年紀,您還生,床都下不來……哈哈哈……」


周德氣壞了,一個勁說我沒心沒肺。


38


我孕吐得厲害。


周德以為我吃壞東西,踹了送飯的小廝一腳。


「早就跟您說,吃東西注意點,別吃涼的別吃涼的。


「昨個兒那西瓜,您一個人炫了一半,這不,罪來了!


「這麼大個人了,還跟小時候似的貪嘴,難受了吧!」


我邊吐邊哭,哭得稀裡哗啦。


從小到大,我哪受過這罪啊,小時候不舒服,爹和姐姐圍著轉,恨不得替我把罪受了。


入宮後,江封宴對我也好,有個頭疼腦熱,他都親自照顧。


哪像現在,身邊就個周德。


見我哭,周德又心疼得不行,跟個老媽子似的坐過來拍我後背。


「哎喲,小可憐,皇上要是瞧見得心疼壞了,您以後吃東西可注意些吧。」


我伏在周德肩頭大哭。


「江封宴一直喜歡的都是我對不對……


「他根本沒有喜歡過姐姐是嗎……他為什麼不來告訴我……騙子……」


周德耐心哄我,一個勁嘆氣:


「小祖宗,您怎麼到現在才明白啊,您要是早點明白多好啊,欸……您知道皇上等了您多少年……」


第二天醒來,一睜眼,看到周德的臉,我又吐了。


周德臉都白了,提著太醫的後頸嘴都哆嗦:


「你好好瞧瞧……她真的隻是吃壞東西?


「我記得先皇後當初中毒,也是這樣吐……」


我心倏地一疼,眼淚又開始掉。


「周總管,不是不是,娘娘沒中毒……」


「你再瞧一次!好好瞧!」


周德吼得身子都顫了。


太醫無奈地看我,走過來準備把脈。


「別難為他了,我有孕了。」


我擦了擦眼淚,無力地歪在軟榻上喘氣。


屋子裡靜得不行,誰都沒出聲。


過了一盞茶的工夫。


周德扶著牆跌跌撞撞走出屋,對著老天狠狠磕了三個頭。


「先帝啊,咱們有後了,西陵有後了……」


磕完頭,周德理了理衣裳,臉上愁容掃盡,也不擺爛了,規矩都拾起來了。


「都愣什麼呢,還不去給娘娘熬湯,再不去,出去跪兩個時辰!」


太醫嘴一抽,跑了。


「什麼時候知道的?」


「兩個月前。」


「怎麼不告訴皇上?」


我無力地靠著周德。


「別告訴他。」


周德跟我爹似的拍拍我的後背,「還恨皇上?」


我搖頭,又吐了一陣。


吐完抬頭看著東南方,那是京城的方位。


有個晚上,幾個將士躲在溪邊說話。


他們說京都打得厲害,百姓妻離子散,能跑的都跑了。


他們還說有藩王在京都放火,大火蔓延半城,京城上方狼煙滾滾。


我每日都往那瞧,實在是太遠了,那麼大的火,也看不見。


「周公公……您說,如果江封宴知道我有孩子,打起來,還會顧惜自己性命嗎。


「我爹說過,戰場上,能支撐一個人活下去的動力,就是一口氣。


「怨氣大一點,遺憾多一點,才想拼了命活著去爭取一個圓滿。


「我還等他回來給我一個解釋呢。」


我摸了摸肚子,笑了笑。


「周公公,我不傻的。


「整個棲霞的百姓全是將士,來砍柴的樵夫腰裡還別著虎符。


「江封宴不就是打算,一旦京都守不住,讓我在棲霞扶幼子登基。


「他做夢,我才不會給他出這憨力。


「姑奶奶隻負責吃喝玩樂,他得回來養著我和孩子。


「京裡情況不好吧,江封宴出事了吧。


「不然,怎麼會讓您來呢。


「您打小就跟著先皇,後來又跟著江封宴,他把您當親人一樣。


「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會讓您來吧。」


周德嘆息一聲,抬手擦了擦眼角。


「二小姐,我們要信他。


「你要相信,皇上舍不下您,為了您,他會回來。」


「回不來呢?」


周德站起身子,表情是從未有過的肅穆。


「如果真到那一日。


「棲霞將是新的京都,您,就是西陵第一位女帝。」


原來,江封宴從未將希望寄託於我的肚子。


39


入冬後不久。


我發現周德很不對勁。


白天,他故作無事,陪我烤火說些江封宴幼時趣事,時常說著說著眼圈就紅了。


入夜,我一睡,他就跑到外邊不回來。


這天夜裡,他以為我睡了,出了院子,我悄悄跟了過去。


周德急匆匆進了一家當鋪。


我轉到屋後聽到了孫副將的聲音:


「宮老將軍出事了,諸王圍了皇城,逼迫皇上籤退位詔書。


「周公公,咱們得早做準備了。」


「不行,娘娘一旦應詔登基……皇上就沒有活路了……」


「周公公,就算娘娘不登基,皇上落在他們手裡又能撐多久?末將知道您心疼皇上,可現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時候。」


周德坐在窗下抹眼淚,本就佝偻的腰彎得更厲害了,垂垂暮矣。


「京中傳回消息,皇上病重,你我都清楚,他一日不籤詔書,一日就得受盡折磨,您帶著聖旨而來,便是皇上信任您,周公公,當斷則斷啊!」


「是啊周公公,您往好處想,娘娘懷著龍胎,指不定就是個太子,到時候,這天下還是江家的,您再拖下去,一旦京中事變,他們逼迫皇上籤訂詔書,娘娘再登基,可就名不正言不順了!」


「孫將軍……老奴……舍不得皇上啊。」


周德哭得身子顫抖,我一把推開窗戶,屋裡的人立刻起身。


「娘娘。」


「為什麼不出兵救駕。」


孫將軍正色:


「軍令如山,末將收到的軍令就是守在棲霞保護娘娘。


「更何況,京都已失守,棲霞必須保住。」


「孫將軍,我們有多少兵馬。」


「三十萬。」


「各路諸侯有多少兵馬。」


「原本隻有五十萬,可陸以淮叛變,通州二十萬兵馬援助了敵軍。」


「宮韶兒,你多值錢。


「為你,我也做了一次昏君。」


江封宴的話言猶在耳,我險些站不住。


「娘娘……您沒事吧。」


我扶著窗臺搖頭,看向孫將軍:


「七十萬對三十萬,有勝算嗎。」


「若是……」


孫將軍隻說了兩個字,又搖頭:「沒有。」


「若是我爹在,或是江封宴在,或許還有勝算,可如今,這些人在我手裡,便一點勝算都沒有。


既如此,你們為何敢將性命堵在我身上?


就憑你們一腔孤勇?抱著必死的決心?」


屋裡幾人皆不言語。


「孫將軍,宣和四十二年,你曾差點被亂馬踐踏死在南和疆場,是我爹獨身闖入馬陣救你性命。


「將軍曾言,救命之恩,此生必報。


「我爹一生忠君愛國,報效的隻有皇族。


「如今這恩,孫將軍願報嗎。


「我知軍令如山,我不以後妃命你。


「我求孫將軍看在我爹的面上,救我腹中孩兒一命,這是江宮兩家最後的血脈。


「他父皇活著,他,才能活著。」


「娘娘……這……」


孫將軍有些為難,臉都急紅了。


「咱們來之前可都是籤了軍令狀的,娘娘在哪我們在哪!」


我摸了摸肚子,看向遠處:


「本宮出發京都,即刻上路!」


40


上京的路上,山河傾覆。


一座座城池化作一片廢墟,滿目瘡痍,彌漫著戰爭過後留下的氣息。


百姓命如蝼蟻,衣不蔽體,聞風喪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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