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2025-02-14 16:12:443933

我是最卑微的小宮女。

被皇後指給瘋批皇子的那天。

他的宮裡剛抬出去幾具七零八落的屍體。

宮裡下了賭注。

賭我活不過三天。

誰知三天後,瘋批皇子卻抱著我出現在眾人面前。

在我耳邊輕蹭,語調旖旎:

「杳杳要是離開我,我就把這些人都殺了。」

我在他頸側嬌笑:

「好呀。」

「杳杳呀,最喜歡看殺人了。」

1

沉重的宮門「吱呀」緩開。

顧時淵垂頭搨翼坐在幽暗的宮室內,纖長蒼白的指尖上,刺目的鮮血一滴滴滴落。

幾具屍體,倒在他的旁邊。

陰惻惻的笑聲從他那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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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你們又送來什麼……」

抬頭。

初見是我。

他陡然震驚。

不由分說地衝到我的面前,越過押送我的宮人,一把掐住我的頸項。

眼紅得刺目。

咬牙切齒:

「誰準你們找來這張臉……」

我死死掰著他的手,在餘隙中求了一絲生機:

「阿淵……」

他瞳孔驟縮。

力道頓瀉。

無措地站在那裡,錯愕地審視著我。

薄唇輕動:

「對……對不起……」

「我、我是不是弄疼你了?」

我跌坐在地上,捂著脖子搖頭。

身邊的宮人木然地瞧著眼前的一切。

不為所動地繞過我,將屍體拖走。

隨後。

滿是灰塵的宮門再度沉沉閉上。

宮室幽暗。

唯有一簇豆大的燭火,欲明不明,欲滅不滅。

顧時淵跪了下來。

手腳並用地爬向我。

倉皇擦淨手中的鮮血。

他顫抖而又膽怯地撫上我的臉,猶如他的聲線一樣:

「是你嗎?杳杳。」

「你怎麼——」

「來了?!」

2

我和顧時淵相識很早。

他是被丟棄在冷宮的無名皇子。

我是因家獲罪,剛入宮廷的罪奴。

沒人把我倆當人看。

兩個活得連狗都不如的孩子。

在冰冷的雨夜中狂奔,最終在廢棄宮殿裡相遇。

找來碎草,生起的那一點紅色孤星。

就成了我們彼此暗夜裡唯一的燃燈。

顧時淵捧著我的臉,眼淚都湧了出來。

哽咽不休:

「你為什麼還要到這裡來?」

「你知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

我說:

「我知道。」

「知道你還來!」

「你瘋了!」

他憤怒地將我甩開。

「滾!你給我滾!」

「林杳杳,我不想看見你!你給我滾!」

我站起身。

立在他的面前,平靜得有些肅然。

「就是知道是什麼地方。」

「我才主動來的。」

「因為你在這裡。」

我環上他細窄的腰身。

那具身體的戰慄,環繞在我的臂間。

下一瞬。

我再度被他甩開。

他的模樣變得近乎猙獰:

「滾!」

「我不需要你!」

他作勢要來掐我,可手最終懸停在半空,怎麼都下不來。

我死死地注視著他。

在那倒映的眸光裡。

我看見了自己的影子。

燃燒著熊熊的野心。

「可我需要你。」

「阿淵。」

「我要的東西,隻有你能給我。」

「難道說——」

「你甘心一輩子就在這裡待下去嗎?」

3

「我從來就沒說過我是個好人。」

我將那個欺負我們的小內侍的屍體推入水井。

然後將從他身上搜出的糕點,遞給了兒時的顧時淵。

「好人在這個深宮裡,活不下去。」

那是我殺的第一個人。

顧時淵接過糕點,慢慢地吃著。

我惱他這樣矜貴端莊,不由冷哼一聲:

「你要看不慣我,雨停了就趕緊走……」

「你這樣處理不合適。」

他漠然地望著那口井。

突如其來的話語,讓我不知所措。

「那裡遲早會讓人發現,轉過這個宮室,後面就是獸苑。」

「丟進去,虎豹能吃得很幹淨,也不會有人發現。」

「我們兩個抬過去,足夠了。」

他看向我,沒來由地笑了起來。

「我丟過。」

透著幾分我喜歡的瘋勁兒。

顧時淵看著我,極輕地問道:

「那你想要什麼?」

「皇後之位。」

他大聲笑了起來。

很猖狂,也很瘋。

雙目猩紅,他說:

「誰不想呢?」

「誰不想呢!」

他直視著我。

初見時已然無光的眸子裡,此刻似乎亮起了一星微光。

幽幽的一小叢。

像是那日雨夜深宮裡,猝然乍醒的紅星。

「如果說這話的人不是你,」

「杳杳,那他就已經死了。」

「而且很慘,就像剛剛你看到的、抬出去的那幾團死肉一樣。」

稍停,他笑起:

「杳杳,這麼多年沒見。」

「你還是真是一點都沒有變過。」

4

我留了下來。

適逢用膳時分。

帶著猶如面具一樣僵硬假笑的宮人,旁若無人地魚貫而入。

在一旁的桌上,布好了菜。

敦促顧時淵去用。

他看我一眼,轉頭過去。

我跟在他身邊,侍立一旁。

全程,顧時淵吃了什麼。

一旁的宮人,便高聲宣報著。

「殿下用清蒸鱸魚一筷!」

「嚼十六下!」

「殿下用鮮蔬菌湯一匙!」

「抿三口!」

「殿下用芙蓉肉丸一粒!」

「嚼十五下……」

顧時淵筷子一頓。

隻見一旁的宮人堆砌著滿臉的笑容,走上前來。

「殿下,皇後娘娘有旨,殿下乃皇室至尊至貴之人,凡衣食住行,皆應遵循定數。」

「芙蓉肉丸,宮中規矩應嚼……」

顧時淵抬手制止。

面無表情地說了一句:

「打吧。」

宮人含笑欠首,不知從何處取來帶著細刺的柳條。

道了一句:

「得罪了。」

而後便狠狠抽在顧時淵的背上。

末了,還不忘道一句:

「奴婢也是按皇後娘娘吩咐辦事,敦促殿下遵循皇室之儀,以防他日殿下給皇室丟臉,折辱天家威儀。」

「還請殿下不要見怪。」

「您繼續用膳。」

顧時淵未言。

照舊繼續用膳。

片刻之後,便停了。

在記錄下顧時淵今日用膳「胃口佳,食甚廣」之後,這頓令人壓抑得透不過氣來的飯,才算是吃完了。

宮人魚貫而出。

尚未來得及松氣。

又有人進來。

捧上兩碗甜湯。

說是皇後聽說顧時淵留了個宮女,為表示她欣慰萬分,長大的孩子終於理解長輩良苦用心,而特地送來的。

由頭太長。

我記得腦子疼。

正要端起湯喝。

卻見顧時淵又發了瘋。

指著我就罵:

「就憑這個女人,也配送湯?」

「滾!」

「都給我滾!」

狂躁。

他憤怒地指向我。

「災星!」

「跪下!」

我捧著湯,跪倒在他的面前。

「今日挨下的每一鞭,本宮都要在你的身上討回來!」

宮人見狀。

識趣地退了下去。

順帶連門,也一並帶上。

顧時淵在大門閉鎖的餘隙裡,抽出長鞭,狠狠地向我抽來。

鞭子落在我身邊的地上,發出可怖的笞聲。

我適時發出慘叫。

接連十數下。

方止。

顧時淵已氣喘籲籲,扶著桌邊喘息。

毫發無損的我站起身來,想要攙扶他。

卻被他搶先一步,壓低聲音從我手中奪過甜湯:

「別喝,有毒。」

而後,一仰脖,將我手中的甜湯一飲而盡。

我:???

「喝!這是母後的恩賞,你怎敢推辭!」

在自導自演完這句話後,他高聲喚入外間守著的宮人。

我倒地裝死。

而他,則端起另一碗甜湯,當著所有人的面前,再度一飲而盡。

5

在宮人滿意離去之後。

我終於忍不住,扯過顧時淵:

「你瘋了!你明知道裡面有毒!」

「那又怎麼樣呢?」

他含笑。

漫不經心。

「不喝現在就死,喝了至少現在能活。」

「既然身為傀儡,那就該擺正傀儡的身份。」

「已經喝了這麼多年,不差這一頓。」

他牽過我的手,放在頰邊摩挲。

眷戀、纏綿。

「不過你放心,隻要我當好這個傀儡,她暫時就不會殺我。」

「偌大的皇宮裡,我是她扶立太子的唯一選擇。」

他輕吻在我的掌心。

語調輕松。

「走,我帶你逛逛這座地獄。」

「要是我死了,你還可以順著我告訴你的路,離開這裡。」

他牽著我。

步伐是難得一見的輕快。

行過宮中彎曲的小路。

我死死攥住他的手。

心中一陣陣地發緊。

「不,你不會的。」

「會的,」他糾正我,「隻是我們並不知道,那天會是什麼時候。」

「就算那天僥幸未來,毒發……也不過是遲早的事。」

那語調。

好像談論明天天氣一樣闲適。

他吻在我的指尖。

叮囑道:

「不許吃這裡的一切東西。」

「除非是我給你試過毒的。」

6

是夜。

我和顧時淵面對面躺在榻上。

他同我說著分開這些年的事。

他今晚狀態很好。

比我早些時候見他更有人氣一些。

我認真地聽著。

如豆的燈火燃在我們中間。

就像我們兒時一樣。

我們也是這樣面對面躺著。

他跟我說著他的理想。

「我想成為像父皇那樣的人。」

「但我又不想成為他。」

「為什麼?」

我問。

微弱的燈火落在他的眼中,讓他的眸光變得極亮:

「在那個位置上,我就能夠得到更多的權力。」

「至少可以保護杳杳和杳杳的家人,還有很多很多和杳杳一樣的人,讓他們不再遭受冤屈。」

「不用流落到這裡,也不用……」

火光熄滅了。

我們的話被紛亂的腳步打斷。

來人了。

「娘娘,這就是陛下那位遺留深宮的唯一子嗣。」

皇後冷然,鉗住顧時淵的下巴,仔細打量了片刻:

「帶走。」

顧時淵掙扎。

奈何小小的他根本不是宮中內侍們的對手。

我躲在至暗之處。

僥幸逃脫。

但是誰也沒有想到。

多年之後,我會重新跪在這位天下最尊貴的女人面前。

她一如多年前那樣,用看狗的眼神看著眼前的我。

「寧王乖戾瘋癲,本宮派了很多人都沒有辦法留在他的身邊。」

「但你不一樣。」

「你和他,有過去。」

「你要想辦法留在寧王的身邊,做本宮的眼線。」

「要是留不下去,不僅本宮會要了你的命,寧王——」

「也不會放過你。」

寧王。

就是顧時淵。

我瑟縮地匍匐在皇後的腳邊。

渾身顫抖,諾諾稱是。

7

我來到宮牆邊時,顧時淵已經沉眠。

他睡得不好,眉頭深鎖。

我對著牆外發出幾聲布谷叫。

隨後,一包東西隔牆拋了過來。

打開一看。

一點吃的。

還有一包藥粉。

收好東西,我回到宮室。

反身關門時,身後傳來一聲輕響:

「杳杳,你去哪兒了?」

黑夜中,顧時淵坐在床邊。

泄入床帳的月色,讓顧時淵的臉更加慘白。

不像人。

像鬼。

一隻躲在暗處。

陰毒、索命的鬼。

我慌亂了一剎。

不著痕跡地遮掩著:

「出去偷了點吃的。」

我將吃食給他。

骨節分明的手拈起一塊,他借著月光端詳。

忽而笑起:

「好。」

即至唇邊,他看向我:

「杳杳喂的,就算是毒,我也甘之如飴。」

說罷,就要吃下。

我一把奪來。

帶著幾分惱恨地看著他。

「傻。」

我罵了一句。

當著他的面,把東西塞到自己嘴裡。

他的錯愕一閃而過。

最終低頭。

「杳杳,別怨我。」

「這修羅殿裡待得太久。」

「我已經忘了,當人是什麼滋味。」

我沒應。

翻身滾到床榻裡面,和衣而眠。

直到顧時淵一點點地在床邊將東西吃完。

他湊到我的身後,擁著我躺下。

溫熱的呼吸落在耳後。

淚意不覺浸湿了枕巾。

8

顧時淵又瘋了。

一大清早,殺了三個皇後送來的宮人。

誰都不敢接近他。

連皇後都驚動了。

她站在遠處,嫌惡地看著一切。

「今天是冊封太子的日子,如此生事像什麼樣子!」

真好。

冊封太子。

太子本人還什麼都不知道。

我撲了出去,擋在顧時淵的身前。

捧起他的臉,切切地呼喚:

「阿淵,醒醒,是我。」

茫然的眼神終於聚焦,他看著我,似乎回過了幾分神。

「杳杳?」

我笑了。

壓低聲音,湊他極近:

「別演了。」

「咱們當太子去。」

顧時淵低低笑出聲,在一句「你懂我」後,扶著腦袋拼命地搖動,漸漸恢復神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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