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2025-02-19 14:58:523411

和我媽鬧翻那次,其實隻為了一件微乎其微的小事。

小到它在我長久遭受的不公待遇中,完全不值一提,輕如鴻毛。

隻是,很不巧。

那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我媽習慣性叫我跑腿,去幫她繳納全家的意外險。

每人 50 元,我哥、我媽、我爸和我,但我媽隻給了我 150。

當我問她為什麼時,她理直氣壯地說:「你是你婆家的人,這筆錢,理所應當應該你婆婆出。

「如果我出的話,你婆婆會丟人的,你別不好意思,大大方方告訴她就行,她不能拒絕。」

她諄諄教導,而我什麼都沒說。

我隻是提起從超市買來的大包果蔬和我媽特意叫我買的米醋醬料,轉身回了自己家。

1

晚上,我在逗弄寶寶玩小汽車。

丈夫符明煦在收拾餐桌上的雜物,為婆婆一會上菜倒騰地方。

婆婆剛做完飯,滿頭大汗地從屋裡鑽出來,手機就響了。

她手上都是油汙,還沒來得及洗手,便按了免提。

電話裡傳來我媽的大嗓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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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家呀,咱都是一家人,我也不怕你看笑話,有什麼事我就直接和你說了啊。

「你這個媳婦呀,真的太沒教養了,你需要好好教育教育。」

「也怪我,在家的時候太慣著她了,以至於她現在人事不知一點,給你添麻煩了。這也虧她今天是朝著我使臉色,這要是對著別人,恐怕早被扇上兩個大嘴巴了。」

我婆婆聽得一頭霧水,隻能賠笑問道:「親家,到底是什麼事啊?盼兒惹你上這麼大的火?」

我媽把白天的事繪聲繪色學出來,著重強調我當時是如何沒教養,怎麼掛的臉,怎麼把東西原樣帶走,怎麼甩上的門。

她甚至話帶深意地表示,我從前乖巧聽話,從不這樣的,也不知道怎麼結了一個婚仿佛變了一個人。

我婆婆聽得臉色也不好。

尤其在她得知那意外險不過隻有五十元,怒色尤為明顯。

她壓下情緒,不冷不熱地給了我媽一個釘子:「親家,我說句實話你別不愛聽,盼兒絕不可能是因為這件事去挑你的毛病,這意外險我今年已經給她買過了,光保險費用就花了一千多呢。

「她怎麼可能去和你較這個真,計較這些呢?」

我媽有些訕訕,聲音大約因為心虛低了幾度:「你對她好是應該的,那是你自己家的媳婦嘛,又給你生了一個大胖孫。

「我早和她說過,你是最大方、通情達理的,有什麼事隻管和你說,隻是這孩子面皮薄,總不願意張嘴。

「這樣也好,我也就放心了。」

我婆婆似笑非笑,話裡帶著鋼刀:「那當然,自己家裡的人,我肯定是要對她好的。胳膊肘要是不往內拐,那都是有病,是吧親家?」

我媽覺得掛不住臉,匆匆找理由掛了電話。

我婆婆嘆息地看向我,目光柔和,語氣溫暖:「孩子,你受苦了。

「別放心上孩子,50 塊錢的保險也不能是什麼好險種,咱不稀罕。

「明天媽陪你看個靠譜的。」

我的淚險些落下來。

但是我及時別過頭,止住了。

婆婆沒有再說,去廚房把菜一一端了出來。

葷素都有。

葷菜一律放在我前面。

「多吃點,你太瘦了。」

符明煦把寶寶抱在腿上,開始喂飯。

他坐的位置有點偏遠,葷菜離他有點遠,我想也沒想,就把他面前的素菜和我的葷菜調了過來。

我婆婆見狀,趕緊又調了回來:「別管他,他胳膊長,自己能夠到。」

符明煦喂一口寶寶,抬頭對我笑:「就是,不用管我,我夠不到還不會站起來嗎?又不是傻子,還能把自己餓著。」

我有些恍惚。

忽然想起在娘家時,好飯好菜永遠在哥哥和爸爸身前。

哪怕哥哥最後落座,媽媽也會把菜調整到她認為合適的位置。

我的肉夾多了,會被媽媽嘲笑餓死鬼投胎。

我曾厚著臉皮不管她說什麼,一味地夾著吃。

2

媽媽會帶著情緒地拿起盤子,將全部的肉菜都倒入哥哥碗裡:

「趕緊吃,再不吃都便宜了別人。笨笨的,吃飯都瞪不起眼珠。」

她嗔怒地笑罵哥哥。

我落寞地垂下筷子。

卻見我媽把一盤子幹巴無味的土豆絲全部倒在我碗裡:「趕緊吃,別耽誤我去跳廣場舞。

「一人一盤菜,我不偏不向的。」

怎麼是不偏不向的呢?

土豆絲甚至是昨日的剩菜。

我心不在焉地挑著,沒有往嘴裡放的興趣。

我媽抬起筷子,猛打了一下我的手腕:「磨蹭什麼呢,吃個飯磨磨嘰嘰的?」

我鼓足勇氣:「媽我不想吃土豆絲,我也想吃紅燒肉。」

我媽瞪圓眼睛:「怎麼事那麼多呢?要飯吃還嫌飯涼?也不看看你都胖成什麼樣了,還吃肉?一點自制力沒有。」

「隻有這個,愛吃不吃。」

我知道我和哥哥沒有可比性。

初中時,我是班裡的尖子生,班主任多次強調我很有機會考上重點高中。

我興高採烈地跑回來告訴媽媽。

我以為她會對我改觀,為我驕傲。

可是並沒有,她隻是冷冷嘲笑我:「這才哪跟哪?驕傲使人退步,你就這個輕浮的學習態度,早晚要掉下來。」

哥哥成績不行,老師多次家訪,勸他參加技校的自主招生。

媽媽卻不死心,給他報各種輔導班。

幾萬塊的輔導費打了水漂,哥哥還是沒考上。

那段時間,家裡氣壓特別低。

我完全不敢說話。

因為隨時隨刻,媽媽的火氣就會遷怒到我身上。

不是罵我菜擇得不幹淨,飯做得半生不熟,就是罵我晚上開燈開得太晚,浪費電。

我要 15 塊錢買測試卷子,也會被我媽劈頭蓋臉一頓罵:

「不知道最近家裡花了不少錢嗎?回頭你哥上高中還得交三四萬的擇校費,你們一個兩個的一點都不省心,一點也不知道心疼父母賺錢的艱難。

「要!要!要!就知道要錢,討債鬼生的嗎?」

我最好的朋友林沫沫來找我時,曾撞見一次我媽尋事罵我。

她氣得渾身顫抖。

恨鐵不成鋼地訓我:「你怎麼那麼窩囊啊?就站在那,讓她罵,你沒長嘴嗎?為什麼不罵回去?有這麼做父母的嗎?

「要不然你離家出走吧,真的,我保證,這招特好使。以前我一用這招,我爸媽保證舉手投降。」

我不知道該怎麼告訴她。

她如此強硬的底氣,來源於父母豐富充足的愛。

能夠與父母對抗的,並不是她本身的堅韌和勇氣。

而是父母給予的愛。

或者說,愛生勇氣,生堅強,生力量。

而我沒有這些。

我始終記得,更早一些,她得意洋洋地告訴我,她爸爸愛抽煙,家裡誰也管不了。

就她可以。

隻要她板起臉假裝生氣,她爸爸立刻舉手投降,笑著抱起她又親又哄。

我聽得那樣羨慕,學習了所有的細節,從腔調到語氣。

但是當我站在我爸面前,我的話甚至還沒說完。

就被我爸一個狠戾的眼神嚇退了。

「滾,別逼老子扇你!」

我哥打著遊戲從旁經過,他嗤笑道:「真拿自己當回事,挨罵了吧?活該!」

3

我媽也冷嘲熱諷:「有這闲工夫還不如幫我拖拖地呢?大人的事也是你能管的。」

後來我再也不敢自以為是。

18 歲以前,我的願望是離開那個家,再也不回去。

我在小本子上記了一筆一筆的賬。

哥哥煮了我的寵物兔騙我吃下,我上當後,全家都在嘲笑我做作虛偽。

「天天裝得一本正經的,怎麼連小黑的肉都嘗不出來,可見是裝的。」

明明是全家人一起去遊樂園玩,卻不給我買票。

隻讓我在門口等著。

等他們玩膩了,太陽落山了,再一起回家。

有時候媽媽心情好,會給我一塊錢,我就一邊砸著雪糕,一邊數進園的人數。

我假設如果單數,媽媽是愛我的。

雙數,糟糕,媽媽不太喜歡我。

我總能贏。

因為我會耍賴。

算不算家裡人,我自己說了算。

所以每當看到媽媽走出來的身影,我就會撲過去,笑著抱住她:「媽媽,我愛你!我也愛你!」

媽媽僵硬地推開我,滿身不自在:「傻樂什麼呢?彪乎乎的。」

我沒有恨過嗎?

恨過的。

我所有陰暗的心思都寫在了我的日記裡。

我怨恨他們,咒罵他們,迫不及待地想離開他們。

我甚至幻想過他們死了。

很愛很愛我的父母,卻死得太早。

這是一件多麼讓人遺憾的事。

我在這種幻想裡哭得酣暢淋漓。

我無數次單方面與他們絕交。

可是又每每被一點點的溫情拉回來。

比如病重時,媽媽喂到嘴邊的藥。

比如考上了高中那年,爸爸正好也升職,他高興地決定:「給盼兒舉辦慶功宴,把家裡人都請上!」

就連我的生活費都漲了一百。

林沫沫曾生氣我如此好哄。

覺得我的仇恨如虛張聲勢的紙老虎,隻要我爸媽輕輕招招手,就會輕易轉成愛和期待,然後繼續被傷害。

「你再這樣,我和你絕交!」

她總這樣威脅我。

可是她不懂。

不好的原生家庭就像湿透的棉袄,穿上冷,脫下也冷。

我窮得再也找不到第二件棉袄。

我可以穿著它,被冰砸著,生病窒息。

被所有人嘲笑我活該,自取其辱。

卻沒辦法脫下它,裸奔於人前。

最可笑的,我總在奢望,也許有一天我的體溫足夠蒸發掉所有的湿氣,讓它變成一件溫暖軟和的軍大衣。

這一路雖走得艱難,但我確實在無盡的黑暗中看到了黎明的曙光。

我成年以後,我媽暴躁的脾氣平和許多。

她再也沒有隨意罵我。

和我說話的態度有時候像極了對哥哥。

她會誇我,說我是她的貼心小棉袄,說我比哥哥要懂事聽話。

結婚前夜,她拉著我的手,和我聊到半夜,語氣哽咽,頻頻落淚。

她說啊,年輕的時候不會做媽媽,讓我吃了很多苦,別記恨她。

那時候,我真的以為,一切都好了。

我的努力迎來了親子關系的新生。

可是原來區區五十元,就能將我的自以為是全部打碎。

我整整一個月沒有回娘家。

我媽打來的電話,我接聽不到十秒就會找理由掛斷。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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