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2025-02-21 16:03:123419

  我們簡單地寒暄了一兩句,就此別過。

  比賽前夜,我背著書包回家。

  我媽媽給我買了一支新的水筆,很好用。

  我媽說:「牌子貨,好用吧?」

  我皺起眉頭:「你又花錢了,是不是?」

  她趕緊補充:「宋阿姨給的。」

  我抿唇一笑,對她說:「你借花獻佛啊?」

  她說:「啥花啥佛?啥意思?」

  我坐下來,跟她解釋了一遍借花獻佛的意思。

  她拍了我一下:「你把自個兒當佛啊!」

  我怔住,她反應過來,馬上說:「媽不是故意打……」

  「沒事。」我聳肩,「我大了,不怕疼。」

  …….

  臨行的那天中午,下了很大的雪。

  因為擔心道路狀況不好,我提前三小時來到公車站。

  冬天即將過去,這應該是最後一場冬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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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鵝毛大雪紛紛揚揚,光臨人間。

  我本來站在公交車站等車,最後撤進文具店等。

  店裡開著暖氣,還有一面大玻璃窗。

  我站在窗戶前,對著指頭哈氣,畫了一個笑臉。

  一片陰影落下,籠罩了那個笑臉。

  裹得像頭熊似的張以峤站在窗外,朝我微笑。

  一股不祥的預感從我心底升起。

  他敲敲玻璃窗,向我比口型:「跟我去一個地方。」

  我不想搭理他:「你當我傻逼?」

  他嘴角的微笑彎成一個詭譎的弧度,把手探進懷裡。

  張以峤從羽絨服裡拎出了一隻貓。

  它眼瞳碧綠、通身漆黑、骨瘦嶙峋,皮毛湿漉漉。

  「你不來,我把它剝皮,放進榨汁機裡。」

  我沒作聲,張以峤繼續說:「然後,拍成視頻發給你。」

  這個學會一點兒偽裝的混蛋終於露出本性了。

  經過一個寒假,他變化很大,不再痞氣外露,但細看還是敗類。

  那隻是一隻貓,和我的未來比,微不足道。

  是的,那隻是一隻貓,一隻曾經在我失落時陪伴我的貓。

  它生或死,與我無關,我隻要管好我自己。

  張以峤拉開口袋,向我展示他私藏的水果刀,我衝向櫃臺:

  「叔叔,如果十分鍾後我沒來,麻煩報……」

  不行,不能報警。

  如果真有事,做筆錄會很花時間。

  我還沒有對比賽死心。

  我寫下一串號碼:「麻煩打這個電話。」

  「等一等,小姑娘!小姑娘!」

  我推開門,和張以峤對峙:「你撒開它。」

  他沒松手:「你跟著我走。」

  我暗罵了一聲,不得已跟在他身後。

  我們來到一處無人的深巷。

  18

  張以峤轉過身,依舊捏著有財的後頸:「脫。」

  我伸手探進校褲口袋:「你說什麼?」

  「脫衣服。」他一字一頓,「全、部、脫、掉。」

  我回頭看巷子的入口,那兒有道身影。

  「不會有人來的。林銜青。這裡沒有監控,你別想了。」

  「……你是怎麼哄許綺夏幫你望風的?」

  「你以為她向著你?」他英俊的臉上滿是卑鄙的自得。

  張以峤抬抬下巴:「我早把她哄好了。」

  他一邊說,一邊眯起眼,好整以暇地凝視我。

  我沒有反抗,而是慢騰騰地脫下外套。

  我的校服、我的毛衣、我的秋衣、我的內衣……

  雪落在我赤裸的肩頭,我想發抖。

  他舉起手機拍照:「上次我就想說了——好土的內衣。」

  我把手搭在內衣扣上:「把貓放了。」

  張以峤松了手,有財跳下來,在我腳邊繞來繞去。

  我踹了它一腳,它驚叫著跳上牆。

  張以峤開始解他牛仔褲的腰帶,他的意圖昭然若揭。

  他想報復我,因為我汙蔑過他。

  但我拿不準,他是故意嚇唬我,還是要動真格。

  畢竟張以峤今年已經十八周歲了。

  從各種意義上看,他都已經是個能產生威脅的成年男性。

  我不能束手就擒,得想想辦法。

  我們之間僅咫尺之隔。我飛速思考著對策。

  「你做措施沒有?」我沒推開他。

  被打斷的張以峤面帶遲疑:「措施?」

  「你不會什麼都沒準備吧?」

  「那、那,」他磕磕巴巴,「那又怎麼樣?」

  我眯起眼——原來他是在裝大人。

  先前溫文爾雅的假面徹底碎裂,他還是那個張以峤。

  「這是常識。」

  「你他媽怎麼這麼懂?」

  「我媽是坐臺小姐,我當然清楚。」

  「你、你還是不是那個?」

  「嗤。」

  這句氣急敗壞的質問,讓我嗤笑出聲:

  他想問我,我還是不是處女。

  張以峤很青澀,我覺察到了局勢的變化。

  盡管我衣不蔽體,他衣冠楚楚。

  張以峤重重咬在我肩頭:「你他媽,你笑什麼?」

  「現在我知道你是處男了。」

  這句話激怒了他,抓著我胳膊的手開始收緊,疼得我倒吸冷氣。

  他真笨拙。

  做壞事,怎麼能如此笨拙?

  我站在雪地裡,通身僵硬,肌膚被凍得通紅:「冷。」

  他把他的羽絨外套披在我肩頭:「事多。」

  「閉嘴吧你。」我開始不自覺發抖,「要搞就快點。」

  「你!你不要臉!」

  「搞完了,三萬ŧū⁶塊就算一筆勾銷。」

  「……行。」

  就在他要抽出腰帶時,我猛地矮下身子!

  張以峤條件反射地護住襠部。

  猜錯了!我眼疾手快,在他的外套裡摸出那柄刀。

  就是他用來脅迫有財的那把刀。

  「你幹什麼?」張以峤把我撲在地上,伸手搶它。

  我爬起來,死死抓住刀刃。

  皑皑的雪地裡落了一串血漬。張以峤怒道:「松開!」

  我的手掌越收越緊:「你去死!」

  我們維持著一上一下的姿勢,他在上,我在下。

  我握著刀刃,尖端對著他小腹。

  他一手撐在地上,一隻手抓著我手腕,青筋暴起:

  「你瘋了?我就是嚇唬嚇唬你!」

  「你說謊!」

  「我又不傻,我怎麼可能做那種事自毀前程?」

  我猛地張口,咬在他袖口。

  張以峤手腕吃痛,不由得後縮一寸,他失守了!

  他失守了,我要贏過他了!

  大腦在瞬間抵達興奮,我渾身肌肉繃緊,幾近痙攣。

  我要把刀尖推進他體內!

  我想起悶熱的夏夜、粗魯的撫摸、鄙夷的眼神……

  還有那條沾了經血的校褲。

  是他!他們合力把我醜陋骯髒的青春期公之於眾!

  為什麼偏偏是我。

  流言與審視刃人不見血肉,卻叫我痛不欲生、夜夜難眠。

  為什麼偏偏是我?

  降生在貧窮的家庭裡,媽媽教我要謊話連篇、東躲西藏。

  為什麼偏偏是我?

  發力的瞬間,我罕見地生出恐懼,理智重新佔領高地。

  為什麼偏偏是我……殺人?

  不,絕不可以,我不可以做這樣的錯事!

  這個瞬間像是電影裡的慢鏡頭,一切都在緩慢發生。

  張以峤驚恐地瞪大了眼。

  我看見他扭曲的神色,裡頭填滿了恐懼與不敢置信。

  雪沾在他熨燙工整的襯衣領口。

  他聲嘶力竭地大吼:「誰他媽出來搞還穿牛仔褲扎腰帶?」

  我瞳孔放大,松開了握刀的手。

  劫後餘生的張以峤癱坐在地上,解到一半的腰帶滑稽地耷拉著。

  我驚疑不定,心裡唯獨確定了一件事:

  如果他做好了來侵犯我的準備,他不會選這麼不方便的褲子。

  白茫茫的霧氣從我們口中不斷呼出。

  呼吸聲很沉重,巷口外的鳴笛聲此起彼伏,我們都沒說話。

  這一刻,我們是如此地瀕臨罪惡。

  我仰躺在雪地裡,身上裹著他的羽絨服,胸膛劇烈起伏。

  「張以峤,現在我們兩清了。」

  他沒有答話,我從地上爬起來,作勢要重新握住那柄刀。

  張以峤大叫:「兩清!我們兩清!」

  我遲疑片刻,最終縮回手,翻找地上的衣物,掏出手機。

  它還在錄音,沒有停止,我看向張以峤。

  他正在整理襯衣,當他把領子翻好的時候,又披上了那層像模像樣的人皮。

  「我不要挾你。」我把刀踢開,「這樣的和解錄音才有法律效力。」

  張以峤開口:「我,張以峤,自願和林銜青達成和解。」

  他甚至自以為很紳士地向我伸手,想要拉躺在地上的我站起來。

  我伸出手,用力掰他的手指。

  他故作從容的笑扭曲了一瞬,笑死人了,他差點兒就破功了。

  十分滑稽,我們在這一刻達成微妙的共識。

  善與惡,好與壞,它們的界限是如此混沌,令我捉摸不透。

  我們真可怕,天真又虛偽,邪惡且怯弱。

  驚魂未定的張以峤扶著牆站起來,又立刻被人掀翻在地。

  19

  張以峤的心態瀕臨崩潰:「林銜青,你他媽!」

  「不是我。」我回過神,看向突然出現的不速之客,「是別人。」

  「這裡除了我們兩個,還能是誰?」

  「是我。」反剪著他雙手的男人並沒有松手,「周應槐。」

  我走上去,翻出張以峤的手機:「密碼。」

  「請你松手,我自己會輸。」

  「誰知道你會不會拿了手機直接跑啊?」我重復一遍,「密碼。」

  張以峤面色漲紅,報了一串數字。

  周應槐為他突如其來的窘迫感到不解,隻有我知道是為什麼。

  張以峤的手機密碼是我的生日。

  我打開相冊,面無表情地翻看他剛才拍的照片。

  ——他沒拍。

  我睨了張以峤一眼,他真犯賤。

  他羞憤難當,掙脫周應槐的束縛,他落荒而逃。

  他甚至沒有帶走他價格不菲的外套。

  這件外套就像他故作紳士的假面,這張面皮被我親手剝開。

  「周老師,不要追他,幫幫我。」

  我渾身脫力,才發覺自己的右手掌血肉模糊,鑽心地疼。

  遲來的寒冷的和疼痛讓我大腦混沌。

  我後知後覺地感到害怕,喃喃自語:「怎麼辦?」

  周應槐別開眼:「你先穿——」

  我頹然地癱坐在地上,渾身發顫。

  張以峤丟下的外套滑落在地上。

  伸出的手停滯在空中,他轉過身:「你先穿衣服。」

  我拉上拉鏈,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幫幫我,爸爸。」我喃喃自語,「好不好,爸爸?」

  但我根本沒有爸爸。

  我在向一個不存在的人祈求幫助,得到的隻有沉默。

  周應槐轉身,幫我整好衣領,深深嘆息。

  這聲無奈的嘆息,像極一位父親。

  我終於明白,為何我當初既厭惡他,又會不自覺靠近他。

  周應槐像我理想中的父親。

  我厭煩他又迷戀他,原來我想向他索求從未體驗過的愛——並不是男女之愛,而是來自一位父親的愛。

  「我送你去醫院。」

  「掛號要排隊,來不及去比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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