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外,我媽正堵在門口。
我以為她也要攔我,誰知她叫住了我,卻把家裡唯一的鳳凰牌自行車推了過來:「你快走。」
「媽幫你攔著他們。」
「……那你呢?」
她搖搖頭,皺紋深得像一道道溝壑:「媽沒事。」
院子外面,吵吵嚷嚷的聲音越來越近,我忽然停下腳步:「媽,其實當年……是我報的警。」
我媽沉默了許久。
「媽知道是你……」她苦笑一聲:「他對你不好,你恨他也正常。」
「那你不和我一起走?」
她搖了搖頭。
「……媽還要顧著天賜。」
52
我一直知道。
當女人有了兒子,便不再是單純的女人,在靈魂上,她甚至開始成為一個男人。
我點了點頭,便推著車往外走。
我媽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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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站在破舊的廊檐下目送我。
53
不知為何,此時此刻。
我忽然想起了她在逆光下保護我的身影,往前騎了一段路,不知不覺又停下了。
我媽依舊站在那破舊的矮門下,好像上一個時代遺留下的剪影。
我跨在車上,轉身大叫:「媽!我以後不會嫁給劉叔叔那樣的男人,而是會成為和茯苓老師一樣厲害的女性!」
「如果你願意的話,等我畢業,我會照顧你!」
「你想要的好日子,我都會給你的!」
我媽抬手抹了一下眼睛。
聲音很小,卻流露出微妙的祈盼。
「好,媽等你。」
54
我將毛毛捆在自行車後座上。
幾乎是星夜兼程,踩著車來到了鎮上。
但鎮上的醫院不肯收,我隻好將毛毛馱去了茯苓老師那裡。
足足一天一夜,我連口水都沒喝,整個人都有些頭暈眼花。
但還是迫不及待地抱來了毛毛:「老師,您可以幫我救救他嗎?」
她愣住了:「一條狗而已,為什麼要救?」
「不,他不是狗!」
我帶著哭腔:「他是我弟弟!」
看著在我懷裡死去的毛毛,她無奈地嘆了口氣。
「彩雲,在你看來,他真的是你弟弟嗎?」
「我……」
我啞口無言。
茯苓老師搖搖頭:「孩子,你知道,自己的爸爸到底是為什麼跑進了深山嗎?」
不等我說話,她便輕聲道:「是因為,他有精神方面的疾病……」
我不敢置信:「您認為,我有精神病?」
「不是的,孩子。」
女人心疼地抱著我:「我隻是想告訴你,你要堅強起來,無論命運給你安排什麼劇本,你都要堅強起來……」
我低頭看毛毛,隻見他閉著眼睛,身上散發出奇怪的臭味,我一下就崩潰了:「不!」
「在我最害怕,最無助的時候,都是毛毛在我身邊,他是我弟弟!」
「他就是我弟弟!」
見我哭個不停,茯苓老師也哭了。
但她還是強忍著淚水,溫柔地擁著我,在我耳邊低聲道。
「那我們和弟弟道個別吧,好不好?」
55
茯苓老師給毛毛選了個墓地。
埋葬他的那一天,眼睜睜看著湿潤的泥土灑下,漸漸蓋住那一動不動的身軀,我忍不住流淚了。
是的,我一直在欺騙自己。
那個雪夜裡任我抱著的毛茸茸的小狗,任我吃掉他的狗飯的毛毛,是我真正的親人和朋友。
是的,其實他隻是一隻狗。
我想象著,毛毛是我的弟弟。
我想象著,自己和其他孩子一樣,也被親人的愛包圍著。
這一切,都隻是我絕望的自救罷了。
可如今幻想被打破,我再次來到了這個殘酷的人間,不得不再次面對自己窮困潦倒的窘境。
是的。
真正的窮困不是貧窮。
而是不被人需要。
56
埋葬了毛毛後,我向鎮上的公安局報了案。
驗過傷情後,瘸子以強奸未遂的罪名被逮捕,判了三年有期徒刑。
這之後,我聽茯苓老師的話,接受了一段時間的心理治療。
在她的關懷下,情緒漸漸穩定。
但隻要有空,我依舊會去郊外看望毛毛。
因為無法清醒著面對痛苦,我總是不自覺陷入疑惑之中:「老師,為什麼……人一定要堅強?」
她隻是輕輕摸了摸我的頭。
「因為愛你的人,不止毛毛一個。」
57
茯苓老師將我送到了大學。
寢室裡隻有我一個農村孩子,其他三個都是城裡姑娘。
報道第一天,我向她們介紹自己的名字叫彩雲。
女孩們竊竊嘲笑,笑我土土的名字,土土的打扮。
於是我坦誠地告訴她們,彩雲是老師給我起的名字,我很喜歡。
而我原來的名字,是彩娣。
不知為何。
她們忽然不笑了。
58
四年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我也和寢室裡的三個小姑娘處成了朋友。
她們會分享給我好吃的零食,帶我去免費又好玩的地方闲逛,也會小心翼翼地照顧著我的感受。
原生家庭的傷害是一生的潮湿。
明明是冬天脫了嫌冷,夏天穿著嫌湿的棉袄,可我卻要一輩子將它穿在身上。
直到感受到生命的第一道暖陽,我才知道。
原來。
真正的愛是沒有傷害的。
59
畢業後,我開始四處打工。
雖然老師願意幫助我,但我還是堅持自己還掉了助學貸款。
後來我買了手機,給我媽打了電話。
一開始,她總會說些和兒子有關的瑣事。
天賜剛滿十四歲,嫌讀書辛苦,不肯再上學,媽媽便託人給他在廠裡找了小工做。
但他依舊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
我對此類話題不感興趣。
每每隻是寒暄幾句,便掛了電話。
但隨著劉叔叔出獄,媽媽的電話開始變多了。
她總是向我哭訴,說劉叔叔天天喝醉了,沒事就是打她。
後來,天賜偷廠裡的電纜去賣,被抓進了公安局,劉叔叔說她不會教養孩子,又把她往死裡打了一頓。
她哭著說自己命苦:「早知道這樣,當初你爸死在大山,我就該喝瓶樂果,當時和他一起去了!」
所謂的樂果,其實就是農藥。
我不明白,她都想著喝農藥去死了。
竟沒想過為自己逃一次?
60
媽媽最終逃來了我這裡。
我租了房子,將她安置在學校附近。
她從一開始的蓬頭垢面,不敢出門,到後來可以獨自去附近的市場買菜。
身上漸漸地胖了,臉上也有了笑容。
我依舊和她沒什麼話說。
可她總是會碎碎念。
說幸虧她生下了我,不然躲都沒地方躲。
我知道,她曾經無路可逃。
直到我自己找到了路,也成為了她的退路。
61
和媽媽生活的第一年。
劉家人不知道從哪裡弄到了我的手機號,打電話讓我媽早點回去。
至於劉叔那暴脾氣,也勸她多忍忍。
我知道,媽媽還顧念舊情。
但她實在是被打怕了,畢竟劉叔喝多了下不了床,也要從床頭拿拐杖打她。
我媽聽著電話,一臉迷茫。
關於劉叔為什麼打她的問題,她從來沒有答案,也不知道向誰去要答案。
我冷冷地道:「知道他們為什麼隻勸你嗎?」
「就是因為隻勸女人,所以才能怪女人,要是勸了男人,就得怪男人了。」
我媽聽了,悶不吭聲。
62
和媽媽生活的第三年。
劉叔叔終於親自打電話來了。
這回他倒是放下了架子,一路聲淚俱下,軟硬兼施,無非是用過往的夫妻情義勸她回去。
可他們之間能有什麼情義?
無非是一個男人。
拴住他認定的專屬奴隸。
我笑嘻嘻道:「劉叔叔明明瞧不起你,卻還用著你,使喚你。」
「因為你是最便宜的,最唾手可得的。」
「你要回去,然後被他打死嗎?」
我媽一聽,立即就掛了電話。
63
和媽媽生活的第五年。
劉家人又打電話來,說劉叔中風了。
曾經不可一世的男人,如今癱在床上,屎尿都沒人管,需要她趕緊回去伺候他。
我知道,我媽隻是和劉叔以結婚的名義同居。
兩人沒有領證, 沒有一定要照顧他的法律憑證。
我疑惑道:「不是說養兒防老嗎?」
「你們怎麼不找劉天賜?」
劉家人見拿捏不住我,又嚷嚷讓我媽接電話。
我媽假裝沒聽見, 穿著一身新衣服,急急忙忙下樓跳廣場舞去了。
我不知道她到底是真的清醒,還是怕回到劉叔叔身邊會被他打死。
我隻知道她救我一次,因此我也救了她一次。
隻為那天她站在逆光裡。
像一個勇敢的母親。
64
春風又至,綠柳扶蘇。
溫暖了目之所及的每一處視野。
茯苓老師告訴我,她懷孕了。
就在我為這難得的好消息歡欣鼓舞時,她又偷偷告訴了我一個秘密。
一個關於她自己的秘密——
她是被生父母拋棄, 然後被領養的。
原來,厲害的茯苓老師也曾是不被期待的孩子。
可她還是非常努力地考上了大學, 又和愛人安了一個屬於自己的家。
再然後……
她發出的光,也普灑到了我的身上。
47
或許, 這個世界無所謂幸福,也無所謂不幸。
有的隻是一種境況, 和另一種境況的比較而已。
可在我看來, 也隻有體驗過極度不幸的人,才能領悟極度的幸福。
後來的後來……
我在大學畢業後, 成為了一名寵物醫生。
工作的過程中, 也發現很多性情暴躁、或情緒抑鬱的客人,在領養貓狗後, 狀態都得到了很好的改善。
剛開始我不明白。
為什麼貓狗具有療愈的功能?
後來在我長久地觀察下,漸漸發現——或許人生下來,就應該獲得無條件的愛。
但我們中的大部分人, 都無法在重要時刻獲得情感共鳴。
貓狗卻幾乎把所有神經元, 都用在了感情的連接上,比起天生憂鬱, 又有著復雜欲望的人類,簡直就是生而為愛的機器。
它們填補了我們必須被無條件愛著的需要。
而那。
恰恰是我們一生都在填補的空洞。
48
年底。
茯苓老師順利生下了一個小男孩。
她將一團錦被舉在我面前:「彩雲快看,是你弟弟!」
被包裹在襁褓裡的,是一個沉睡的小男嬰, 他生得紅通通, 皺巴巴, 卻有著嘹亮的啼哭聲和揮舞有力的手腳。
我有些拘束地站在一邊。
「他叫什麼名字?」
茯苓老師將嬰兒的小手放在我手裡:「還沒想好呢,要不,你給他起一個?」
但即便爸爸在的時候,也沒過什麼好日子。
「陽縱」老師覷著我的臉色,忽然笑道:「不如就叫他毛毛吧。」
「我們毛毛,會是一個愛姐姐的小男孩。」
聞言, 我再次流淚了。
茯苓老師慈愛地擦掉了我的淚。
下一秒, 她忽然指著窗外道:
「快看, 好漂亮的彩雲啊!」
49
我叫張彩雲。
一開始,我是沒有家的。
直到後來,我看到了天上的雲。
天上沒有河床, 水卻能在天上流淌;雲沒有翅膀, 卻能在天上飛翔。
我終於明白,原來無處可去,便是無一處不可去。
從此以後, 我就是我自己的家。
我就是我自己的家人。
縱然黑暗,仍有雲霞;
陽光之下,終成絢爛。
本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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