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孝第2章

7、

【媽才五十三歲，該治療還是得治療的，她為咱們付出這麼多，都聽她的唄。】

老二媳婦立刻道：【大嫂說這話好像我不想給媽看病似的，大哥在企業肯定不懂我們這種吃公家飯的為難，福利待遇一年一年的往下降，眼見著就要吃不上飯了。】

女兒也跟上：【大嫂這麼說肯定是媽給她的最多、對她最客氣唄，本來媽就最疼大哥，愛屋及烏，大嫂又爭氣，第一個就給媽添了個大孫子。】

我把手機放下，對著王醫生說道：「我想開刀，王醫生，麻煩您幫我安排，順便給我介紹一個護工。」

那三個人聽到我這話反應極大。

「媽，您說什麼呢？」

「您真是越老越固執，您不願意聽我們的也就算了，怎麼現在連醫生說的話也不聽了呢？」

我把枕頭砸向聲音最大的老二，「你們說這麼多我不是傻子，聽得懂。不就是怕花錢又不想照料嗎？我有錢，也不用你們照顧，我離你們遠遠的，誰也別來打擾我。」

王醫生看我們在爭執，便先行離開了。

臨走時他勸我：「老太太，不必生氣，兒女都是債，債總有還完的一天。」

我忽然感覺有點惡心，我起身蹲在床頭的垃圾桶幹嘔了半天，起身時瞧見三個兒女都站得遠遠的，滿臉嫌棄地看著我。

我滿心失望地說：「你們走吧，別影響我休息。」

8、

老二還想上來勸我，被老大和老三拉著走了，臨走時回頭對我說：「媽，您好好休息，我們改天來看您。」

虛偽至極！可笑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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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三個人來看望生病的母親，連一根香蕉都沒有帶來，還吃光了我從樓下買來的橘子。

看著隔壁病床桌上那堆積如山的吃食，還有剝好的松子，我不禁悲從中來，忍不住痛哭出聲。

我太苦了，我的這一生真的太苦了。

小時候出生在重男輕女的農村，一天學都沒上過，三四歲喂豬，五六歲做飯，七八歲放羊，到了十二三歲就整天在田地間直不起腰。

好不容易結婚過了幾年舒坦日子，一眨眼又守了寡，接下來就是為這婚後的幾年快樂生活買單的大半輩子。

我越哭越傷心，越哭越想哭，直到隔壁的姑娘帶著丈夫來看望媽媽，她飛奔到我床前，以為我是為了病情痛哭，輕聲細語安慰了我好久。

「姨，沒事的，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的，您看我媽媽，比您可差遠啦。隻有我一個孩子，還偏偏不咋爭氣，都沒本事讓她過上好日子。這還生了病。」

「生病嘛！咱就治！治好了，咱就繼續樂，治不好咱也盡力了不是！」

「而且我那天聽王醫生說啦，您的這個雖然是復發，可比我媽那個還要樂觀呢，手術成功率很高的。別怕！」

我不害怕，我隻是心灰意冷，為自己養了這樣三個白眼狼兒女而感到心寒。

我感念姑娘的好意，晚上訂餐的時候多訂了一份。

她為了省錢晚飯隻訂一份菜，再從家裡帶份飯，跟她媽媽兩個人一起吃。

我把菜遞過去時她眼神一亮：「謝謝姨！」

9、

既然準備開刀，我便抽空回了趟家，找到我衣櫥深處的那張銀行卡。

這是我愛人留給我的最後一筆財富，這麼多年我一直領著他的撫恤金，前些年工廠倒閉了，直接出了一筆錢用來買斷他的工作關系，也就是說除了這筆錢我不再能每個月領取撫恤金了。

當時我還有點難過，感覺這好像是他與我的最後一點關聯，兒女們卻很高興，因為是一筆不小的錢。

他們三人當時都已經成家，於是我決定把這筆錢作為我的養老金，存在了我的戶頭上。

我摸著這張銀行卡心裡不由得感嘆，這小小的一張卡裡竟然能放幾十萬。

當時其實我想要存折的，那個好歹能看到上面的金額，踏實些，不過兒子說還是卡方便，取錢往機子上一插就可以了。

不過今日不知為何，我的卡插進去裡面顯示餘額為一塊七。

我找到工作人員請他幫我查看，他告訴我，我這張卡裡就這麼多錢了。

我不可置信道：「不可能啊，我這裡面有六十萬，我老頭子用命換來的，怎麼會沒有呢？」

那工作人員很耐心：「阿姨，剛剛幫你看了，確實沒有，這樣，我給您打份交易明細可以嗎？你看看是不是曾經取了但您忘記了。」

記錄長長的兩頁紙，我指著那一排排的支出問道：「這是取出來了嗎？我字認識得不多，您能幫我看下嗎？」

他看了一眼，表情有點奇怪說道：「是取出來了，2015 年 3 月 5 號開始，每天都在銀行的自動取款機取的。持續了三十天，正好是六十萬。」

我整個人都懵了，我問他：「我不來也能從我的卡裡取錢嗎？」

「理論上有您的密碼就可以。」

「如果是存折的話也能取嗎？」

「存折麻煩些，存折一般隻有本人來才能取。」

怪不得啊怪不得。

怪不得當時都勸我辦卡，原來早就有人存著這心思了！

那工作人員看我臉色不對，問道：「阿姨，您知道是誰取的嗎？如果是被盜竊的話，我們可以協助您報警的。」

「家賊也行嗎？」

「隻要是賊都可以。」他看我不是很堅定，又補充了一句：「你考慮好直接報警就可以，我們都配合的。」

10、

我真是該死，提到報警我竟然又有點心軟了。

幾個孩子的工作當初都是好不容易才辦好的，我隻怕這一報警他們就前途全無了。

他們連我的生命都不顧，我卻還要考慮他們的生計，果然隻有母愛才能綁架人這一生。

我決定給他們一次機會。

我給大兒子發語音：「老大，我那張銀行卡你看到了嗎？我找不到了，準備取出來交住院費。」

一刻鍾都沒有回復我，我依次給另外兩人也發了，同樣是石沉海底。

過了大概兩個小時，女兒忽然在群裡說話。

【收到老太的信息沒，她要取那張卡裡的錢了。她肯定要發現裡面早就沒錢了。】

我真慶幸自己當時好學，為了看得懂聖經，日夜摸黑學認字，不然這一字一句的狼心狗肺我如何能識得？

老二很快回復道：【也發給我了，我沒高興回，沒了就沒了唄，錢都花完了，她能拿我們怎麼樣啊？與其給她看病苟延殘喘幾年，不如用來提高我們的生活水平。】

【那她問起來怎麼說？】

【就說不知道唄，她那個大字不識幾個的小老太太能懂啥呀？】

【我怕她去銀行鬧事，畢竟六十萬呢，不是六十塊。】

【鬧唄，反正她很會鬧事，人家銀行也不是吃素的，到時候肯定給她撵出來。】

群裡有個不太和諧的聲音，是我大兒媳婦：【當初你們要分錢我就不同意，老太太這麼多年都是一個人，身上有點錢是對她的保障。你們商量下，不行把錢打回去，她正生病呢，別讓她太著急。】

【大嫂，要不你全出了吧，我肯定拿不出來了。】

【我也拿不出來，都快小十年了，早花光了。】

【這老太真是要逼死人。】

我坐在床上看著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聊了許久，我發的消息又跟上一次我發的住院消息一樣，杳無音訊。

11、

我直接一個電話打給了在群裡蹦跶得很兇的女兒。

長長的嘟嘟聲。

我後知後覺地發覺，其實我已經很久沒有被快速地回應過。

群裡的信息響了：【老太太打我電話了，怎麼辦啊？】

【你接啊，如果是說卡的事，你照死不承認唄。】

我重新又撥打了一遍，這次女兒不耐煩的聲音從聽筒那邊傳來。

「媽，什麼事啊？我忙著呢，你這一遍又一遍的打？」

我沉聲道：「我昨天發的信息沒收到嗎？」

她慌亂了一瞬，道：「啊，看到的時候太晚了就沒回了。您看看是不是被您放在哪裡您忘記啦？再仔細找找呢？」

「找到了，我正準備去取。」

「好好好，那我先忙了，您有事再給我打。」

一分鍾不到女兒在群裡發到：【老太太去銀行了，估計快到了。怎麼辦怎麼辦？我直接關機算了。】

老二回復道：【煩死了，都快死了還這麼能折騰，人真是不能老。尤其是我家老太這種，有錢都不願意給兒女的，真不知道她活著的意義是什麼？誰家老人不為了兒女過得好，就她一天到晚事最多。這錢我肯定不會還回來的，我爹的遺產怎麼也得有我的份吧？】

【對啊！我怎麼沒想到！爸的遺產我們也有權分割的吧！】

哈，哈，哈！

遺產！

他爹這個短命鬼，隻留下一個破的土房子，風吹得到雨也淋得到，外面下大雨，屋裡下小雨。

除此之外，就隻還有他們三個討債鬼！

12、

我走進了銀行，正好碰到上次那個工作人員，他迎了上來，跟我打招呼：「阿姨，您來了，有什麼需要我幫助的嗎？」

「我卡裡的錢沒有了，我想報警。」

「好的，您跟我來。」

我在工作人員的陪同下，撥打了報警電話，警察聽到最後沉默了一瞬，問道：「這種熟人作案，您有懷疑的人嗎？」

「有，我懷疑是我的三個兒女拿了，因為他們知道我密碼。」

「好的，您提供下聯系方式，我們先去溝通下。」

那天的下午，是我買了這個手機之後最熱鬧的下午。

我坐在醫院的病床，看著電話一個接一個地進來。

從老大到老二再到老三，齊齊整整，一個不落，一個我也沒接。

臨晚時，老大媳婦給我打了電話，我接通了。

她在電話那頭給我小聲道歉：「媽，不好意思，我這出差都快兩個禮拜了，這今天才回來，您在醫院嗎？我去看看您。」

她工作一直很忙，是個名副其實的女強人，我們接觸並不算多，當初她跟老大談戀愛結婚，她體諒我寡母，什麼都沒要求，但我也盡量周全了，做到了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她為此一直很感念我，大概也成為其他兒女說偏心的由頭。

「你一個人來吧。人多了我鬧心。」

「好。」

13、

我的病房迎來了第一個有禮數的人，老大媳婦拎著她外地帶來的特產和一些我平時愛吃的吃食進來了。

她坐在我床頭仔細查看了一番醫生出具的報告，然後詢問我感覺難受嗎？

我搖了搖頭，道：「還行，還能堅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