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溫梨,我看過你主演的《出寒山》。」
我有些不自在地伸出手,低頭淺笑:「謝謝。」
似沒有注意到我的逃避,他在不停說著自己對那部影片的理解,而我隻是捧著咖啡,機械地回應著。
「溫梨?」
一隻手在我眼前晃了晃,隨著視線的聚焦,剪影緩緩退去。
「我在聽。」
我抬頭看了看兩人,兩人也相互看了看,最後決定改日再約。
「我有一個朋友,和你挺像的。」陳律師在公文包裡翻著什麼,「隻是幾年前家裡出事,她輟學後,我就再沒見過她。」
心髒忽地漏跳一拍,透過眼鏡,我仔細看著眼前嘴角彎彎的人,思緒一瞬間被調動。
他將名片推到我眼前:「不管有沒有需要,記得給我打電話。」
我低頭,看到一個熟悉的名字——陳述。
唐醫生為我安排了新病房,他將開好的藥拿給我,囑託我一定要按時吃。
「唐醫生?」
他停住腳步轉向我:「嗯?」
我指指一旁的座椅:「你能跟我說說陳述嗎?」
唐醫生口中的陳述理智堅定,憑一己之力走出深山考上國內頂級名校,攻讀了法律系,畢業兩年,已經在業界有了名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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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捏著名片發呆。
印象中的陳述瘦瘦小小,因為是留守兒童,性格孤僻又怪異,不受周圍人的待見。
與他有聯系,是一顆糖,是選座位被剩下後的相互取暖。
我不知道該怎麼定義我們的關系,同學過於官方,朋友過於親密,唯一相同的,可能就是我有我的寒山,他有他的泥濘。
所以當陳述主動來找我時,我有些意外。
我半窩在病床,頭發凌亂,神情憔悴,不自覺躲閃。
他不甚在意:「你是喜歡我叫你溫梨還是胡雲?」
我遲疑著接過他帶的粥:「溫梨。」
「好。」
他笑笑,大大的黑框眼鏡下眼神真誠。
見我不說話,他拿出一沓材料,思考片刻,又塞了回去:「我看了網上的輿論,對你不是很友好。」
何止是不友好?林清瑤沒少拿那段視頻炒作,添油加醋的說法,倒反天罡。
我埋頭喝粥:「這不算什麼,冷處理就好了。」
他似乎有些不認可,語言組織了半天:「以前你沒有能力為家人討公道,現在有能力了,還要委屈自己嗎?」
身子一僵,那股逼著我走的窒息感又席卷了全身。
眼淚掉在手上,我抽抽鼻子沒有說話。
「溫梨,讓我幫你吧。」
陳述身子稍稍前傾:「我沒有薄奕隻手遮天的能力,但我會組織最好的團隊,隻要你想,我會站在你身邊。」
真摯而希冀的模樣看在眼裡,我心頭泛起一股淡淡的委屈:「為什麼?」
他推推眼鏡:「溫梨,我覺得我們是一樣的人。」
可在我看來,他才不是和我一樣的人。
我將自己電子版的籤約合同發給了陳述,又找人去公寓拿了相關附件。
可我沒想到來送的人會是薄奕。
進來的瞬間,他迅速把門鎖上,將文件扔在了床上,一開口便是質問:「你拿它做什麼?」
我和他保持著距離:「既然你不肯放我走,我就隻能自己想辦法了。」
「你為什麼非要離開呢?」
他質疑的模樣,仿佛是我要拋棄他。
「我不當小三。」
薄奕被噎住,低眉沉思了許久,最後一把將我抱在懷裡:「我離婚好不好?我今天回去就離婚,你想結婚也好,不想也好,隻要你留在我身邊。
「阿梨,我愛你,別離開我,算我求你。」
我有時真的看不懂他。
「你以為你在拍電影嗎?想怎麼改怎麼改?
「薄奕,別自作深情了,你沒你口中那麼愛我。」
「不,不是的。」感受到我的推搡,薄奕的情緒忽然變得激動,「阿梨,你要我說多少遍,我愛你我愛你!我從來沒有愛過別人!我真的隻愛你!」
他捧起我的臉,聲音喑啞:「或許,或許以前不愛,可現在我能感受到,我愛你。我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的,阿梨,別離開我好不好?」
他輕輕摩挲著我的嘴角,靠近的動作試探而小心翼翼。
我沒有躲,眼睛死死盯著他看:「薄奕,你懂什麼是愛嗎?」
不遠也不近,他的鼻息輕輕撲在我的臉上,沉重而壓抑。
「佔有不是愛,執念也不是愛,傷害更不是愛。
「薄奕,你一口一個愛,其實你一點都不懂,你沒有愛人的能力。」
靜靜地,淚花溢滿眼眶,他看著我,好像又回到了初見時的溫柔。
這次,我輕易就把他推開了。
「我承認,我愛過你,可那不是我的選擇。你幫過我,我不會忘恩負義,我也不想把事情弄得很難看,所以,我們到此為止吧。」
我拉開病房的門,示意他出去。
薄奕安靜得厲害,看向我時眼眸晦暗不明,一步,一步,他踏出病房,卻在房門即將關上的一瞬卡住門縫。
「阿梨,真的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嗎?」
我神情冷淡:「你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做過什麼,機會,是留給值得原諒的人。」
10
接連半個月,除了那份被送來的籤了字的解除合同協議書,薄奕再沒打擾過我。
同時,網上那些關於我的輿論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薄奕與林清瑤閃婚閃離的消息。
林清瑤在一檔戀綜上哭訴自己的不幸經歷,踩著薄奕獲得了熱度,而薄奕的影視公司卻在一夜之間大規模縮水,看到出具撤資聲明的落款才發現,這幾年一直維持公司運作的投資人——姓林。
我按掉手機,躺在床上發呆。
門鈴響時,我正準備出門。
門外,唐安和陳述拿著食材和蛋糕滿臉笑意,身旁還都跟著各自的女朋友。
客廳,禮物擺滿了一桌,我有些局促地望著對面的人。
是陳述打破了僵局:「月月和檸檸說她們倆都是你影迷,聽說今天你過生日,一定要跟來,你不介意吧?」
對面兩個女生相互看看,衝著我點頭。
我哪有什麼影迷。
我攥了攥掌心,伸出手:「我叫溫梨。」
自身性格的原因,我不是一個很會和別人相處的人,隻是在兩人一人抓著一隻手問東問西時,我發現交朋友也沒這麼難。
回答她們的問題時,我講一半,藏一半,我不把它定義為不真誠,隻是外界對我的負面評價太多了,我想把自己較好的一面展示給她們看。
「溫梨,你真的很棒。」
季月攥了攥我的手,回頭看了眼在廚房忙碌的陳述和唐安,悄聲說:「比你認為的更早,陳述和我說過以前的你,溫柔,堅韌。他喜歡你。」
我連連擺手,說要她不要誤會。
「哎呀沒事噠,」季月擺擺手,「誰都有點過往、有點遺憾,我知道他現在喜歡我就好了啊。」
我有些擔心地看看一旁的程檸,她也是笑笑:「就像《出寒山》,要有路,有燈,有念想,每一個大雪封山的午後,都會升起一輪暖陽,融著出山人的夢。」
那是第一次有這麼多人為我過生日,也是我第一次覺得自己沒這麼糟,我也是可以被陽光照到的人。
臨近傍晚時,我將四人送出了小區,回公寓的路上窸窸窣窣下起了秋雨,我忽然覺得下雨天其實也沒這麼討厭。
「溫梨。」
我被眼前突然出現的黑影嚇了一跳,湊著昏暗的光,我看到了薄奕的臉。
他憔悴了不少,胡子拉碴,落寞又頹廢。
他上前一步,我防備的姿態。
苦澀夾在笑聲裡,他識趣地退了一步:「溫梨,生日快樂。」
我呆了一下,舒展緊攥的拳頭:「有事嗎?」
他聳聳肩:「你的起訴書,我收到了。」
「我是不會撤訴——」
「我認罪了。」
我猛然看向他。
他緩緩靠在牆側,沉默了很久很久。
「你想聽聽我眼中的我們嗎?」
我沒有制止。
他深吸一口氣:「或許,我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麼壞。溫梨,等我贖了罪,等我……」
他突然啞然的模樣有些狼狽, 喉結急促滑動, 卻再說不出一個字。
幾經嘗試,他轉過身去, 再面向我已經換了一副姿態。
「算了,」他張開雙臂, 嘴角浮現淡淡的笑意,「溫梨, 再抱一次好不好?
「你抱過我, 我也抱過你。可我們好像從來沒有相擁過。」
他說,抱一次吧, 就像初見時的悸動,不過這次,是告別。
人生中有很多次擁抱,可留在記憶中的卻不多。
那天他雙臂張了很久,而我低著頭, 看他雙臂慢慢垂落的模樣,像一朵雲,用身體,慢慢傾瀉一片蕭瑟。
11
那次就是永別。
得到他入獄的消息,是在陳述的口中。
六年, 很巧妙的時間。
判決書下來那晚, 陳述喝了許多酒, 說替我開心。
而我正需要錢。
「我就」我喝盡杯中最後一口酒,拍拍他的肩,說我要走了。
他雙頰通紅, 努力睜開眼睛看我,說至少, 要參加完他的婚禮。
他說我霸佔了他許多年, 總該負點責, 親手把對的人扶到正確的位置。
我答應了, 和唐安、程檸一同參加了他與季月的婚禮。
之後的幾天, 我賣了公寓, 將錢款交給了唐安, 拜託他繼續照料我爸。
這樣的我看起來好似過於狠心, 可我不想再做曾經那個隻肯讓自己受委屈的人。
無論是胡雲,還是溫梨。
在離家的前一天, 我收到了一封信。
梁助理說,是薄奕入獄前留下的。
我捏著薄薄的信封, 想了許久, 最後將它丟上了衣櫃的頂端。
我不好奇裡面寫的什麼,或許是最後那天他未說完的話,也可能是一些以往我們瑣碎的日常,抑或者, 是一些我想要聽到、他卻從來沒有對我說過的話。
如果真誠, 隻會唏噓;如果虛妄,隻會嗤笑。
可如今這些都沒有意義了。
就像薄奕說的,我也沒有看上去那麼無辜, 我是虛偽的。
我甚至用虛偽與偽裝,將薄奕送進了監獄,殺死了自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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