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2025-03-25 13:58:483927

張姨娘不過三十來歲,幾個月下來憔悴了大一截。

常常哭喪著臉,嘟嘟囔囔抱怨個不休,再也不見從前的囂張模樣。

同樣苦不堪言的,還有孟安泰。

許久不見,他兩鬢已然斑白。

找了個由頭,跑來清輝院中躲清靜。

聽說,他已經焦慮到,好幾個月沒睡過一個整覺。

「姝韫,幫我管管她們好不好,畢竟你才是侯府主母。」

「芮兒,爹的乖女兒,你向來聰明,幫爹出出主意,嗯?」

我答非所問:

「崔姨娘快生了吧?爹爹想好名字了嗎?」

大夫人閉目養神,懶得理會:

「丹蔻,送客。」

兩個月後,崔姨娘沒辜負我當初在月下的誠心祝禱,順利誕下男嬰。

這天,孟承望正在鬼混,聽聞小廝來報:

「生了生了,二公子出生了!」

二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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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裡誰是二公子?

孟承望晃了晃宿醉的腦袋,陡然驚醒:

完了!

孟安泰有新兒子。

他不再是侯府唯一的根苗!

孟承望一時無措,前所未有的危機感襲來,如臨深淵。

承望,承望。

現在不止他一人,能繼承孟氏的希望。

他突然好想做些什麼,證明些什麼。

可又無從下手,隻覺腦袋空空。

慌亂間,孟承望打了個酒嗝,然後踉跄著左腳踩右腳,將自己絆倒在地。

又過四個月,柳姨娘也肚子爭氣,生下兒子。

被張姨娘千盯萬防,一直防到不惑之年的孟安泰,一下子多出兩個大胖兒子。

孟承望徹底失望了。

他是個失敗的繼承人。

卻是個成功的廢物。

14

這些年來,我心中一直有個疑問:

大夫人林下之風,又出身衛國公府,為何甘願嫁給孟安泰?

丹蔻嬤嬤語焉不詳。

直到一日,大夫人破天荒許我進到她的臥房。

牆上原本的丹青取下,露出暗格中一處牌位。

大夫人點上一炷清香,鳳眸微垂,將往事徐徐道出。

原來,她年輕時,曾有一位青梅竹馬的少年將軍。

小將軍趕赴戰場前,與她約定,得勝還朝那日風光迎娶。

「十裡紅妝不負卿,姝韫,等我回來,」

她日夜在佛前祈禱,盼君安康。

可兩年後,卻等來小將軍戰死邊關的消息。

大夫人悲痛不已,服毒殉情。

被下人及時發現,又請來太醫,將人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但從此傷了身子,終生不能生育,需日日喝藥將養。

眼看大夫人的年紀越拖越大,成了所謂的老姑娘,又無法生育,衛國公受夠了闲話,頭痛不已。

便在這時,得勝還朝的平康侯孟安泰登門,口口聲聲說傾心佳人。

衛國公解了燃眉之急,至於對方是不是女兒心中所愛,都不重要。

而孟安泰靠著姻親,攀上了高枝,在朝中多了倚仗。

成婚當日,大夫人便搬進清輝院。

終日藥氣縈繞,燻得孟安泰一刻鍾都待不住。

婚後不足三月,孟安泰就將外室張姨娘接進門,更少踏足清輝院。

似乎人人都得償所願。

隻有大夫人無法接受小將軍戰死的事實。

她不信朝廷給出的「違背將令,魯莽行軍,遇伏身亡」說辭。

她想查出真相。

但衛國公得知此事後,認為大夫人舊情難忘,不安於室,屢次三番橫加阻撓。

大夫人出身高門,卻左右不了母家勢力。

縱然有心,仍難以越過父權的高山。

直到衛國公去世。

直到三年前,渾身是傷的我,被她帶回清輝院。

我心中明了:

「所以大夫人引薦我舅舅和表弟從軍,是想讓他們在邊關,查訪當年之事?」

素來果決的大夫人,露出一絲窘蹙:

「是不是怪我,利用了你們?」

我看向這個身體羸弱,卻心志堅定的女人。

她跟我一樣,曾反抗過宿命,曾不甘地向現實揮拳。

在被父權的大山一次次壓垮後,仍然堅韌站起,等待時機。

我與她,又有什麼不同?

我蹲身,將手覆在大夫人膝頭。

「不,我們是同盟。」

15

阿娘曾是侯府婢女,早年在書房服侍。

所以我從小就知道,書房裡有一處暗匣,藏著孟安泰的秘密。

我在他的魚鳔上扎小洞時,曾注意到匣子深處,躺著個舊信封。

而孟安泰當年唯一的軍功,正是來自於小將軍隕身的燕山一役。

時隔三年,我再次來到前院書房。

輕車熟路地移動書櫃,撬開磚石,打開藏在牆內的暗匣。

清輝院中,一燈如豆。

大夫人坐在燈下,兩手攥緊,看我拆開泛黃的信封。

紙頁展開,數個暗紅的血印猙獰入目。

那是一個個熟悉的名字,和覆在其上的血指印。

大夫人和我相視一眼,背後皆是一陣寒意。

我在春日送往邊關的書信,終於在次年秋天有了回應。

舅舅如今已是百夫長。

比我小半歲的表弟更出息,成了千夫長。

他們在邊關暗中查訪,走遍大小村落。

終於在一處農家,找到當年效力小將軍麾下,在燕山一役幸存的老兵。

老兵已近花甲之年,滿頭風霜,身軀岣嵝。

知曉他們的來意,晃動空蕩的袖子,渾濁眼中老淚縱橫。

「援軍何在?援軍何在啊!」

半年後的京城,坊間忽然湧出一則流言:

說二十多年前的燕山一役,殲滅敵國大軍,護佑疆土安寧的,並非那些在軍中混資歷的世家公子。

而是戰到力竭,至死不退的邵小將軍。

當年,世家高門喜歡將兒孫送到軍中歷練鍍金,回京後方便謀個一官半職。

軍中私下稱他們是「公子兵」。

好巧不巧,輪到孟安泰去邊關當公子兵的這年,敵國進犯邊關。

真需要人拼命的時候,孟安泰們慫了。

可要命的是,經年累月下來,公子兵們資歷漸長,一個個身上都擔著軍職,甚至不低。

太平日子裡,濫竽充數無關緊要。

但危難關頭,他們就成了軍中之蠱,梁上之蠹。

燕山決戰,邵小將軍領命牽制敵軍主力。

再與其他兩路大軍一起,從三個方向完成合圍。

可邵小將軍與數倍於己的敵人戰至最後,遲遲不見其他兩路大軍來援。

八千子弟,血灑疆場,除了那位斷臂昏死的老兵,無人生還。

他們至死都不知道,苦苦等待的援軍,其實一直在不遠處觀望。

隻等他們消耗盡了敵軍的精銳,才緩緩出擊,輕而易舉奪走軍功。

不久,孟安泰和其他公子兵們班師凱旋。

將偷來的榮耀,鑄成進身之階。

這個世界,就是巨大的草臺班子。

16

可是啊。

德不配位,必受遭殃。

流言越演越烈,更多碎片般的真相被翻出。

無數學子書生憤慨不已,寫文討賊。

朝野震蕩,民憤洶湧。

皇帝為安天下民心,下令徹查。

而那封如同盟誓的血指印書信,和老兵的供詞,也被呈到御前。

人證物證俱在。

不久,信上署名之人紛紛獲罪。

二十多年前埋骨邊關的忠魂,終得慰藉。

孟安泰一生窩囊,欺軟怕硬。

遇事從無主見,隻會屈從。

就連獲罪量刑,都混了個不上不下的——流放。

有時我不禁在想:

我與孟安泰,到底誰才是侯府中的壞種?

孟安泰戴上枷鎖,腳踩芒鞋離京那日,我特地出城相送。

並非父女情深,而是給他帶來大夫人的和離書。

他幹澀起皮的嘴巴上下翳合,還想挽回。

我隻提醒他:

「偷來的軍功,偷來的夫人,已經給了你二十多年的體面。」

「別不要臉了,趕緊籤字上路吧。」

他啞口無言,終是落筆籤下和離書。

再抬起頭時,孟安泰忽然盯住我。

破天荒覺得對我有所虧欠。

「那你呢?」

「芮兒,你恨不恨爹爹?」

他大抵想到,這是我跟他的最後一面了吧?

我當然知道他想聽什麼。

所以淡定開口:

「我早就沒爹了。」

然後轉身,頭也不回地走開,不在意孟安泰最後眼中蓄起的淚光。

芮芮我呀。

好日子才剛剛開始呢!

17

大夫人要離開了。

或許我該稱呼她的本名,趙姝韫。

擺脫了侯府大夫人的殼子,她終於可以做回自己:

去邊關,找邵小將軍。

「年少時,我沒有陪著他,以後守著他的青冢也是好的。」

她還是面色蒼白,滿身病氣。

卻精神許多,眼中多了神採。

邊關路遙,我擔心她的身子受不住。

她卻隻笑笑:

「如果到不了,丹蔻會將我埋在他身邊,他已經等我太久了。」

「倒是你,芮兒。」

她從車裡伸出手,第一次拂過我的臉。

「你是個好姑娘,路還長,要好好過,知道嗎?」

我隻顧點頭,再也說不出話。

看著馬車漸行漸遠,眼中驀地湧起潮意。

定是今日的風太大。

我以為自己早就沒有眼淚了。

那年被張姨娘鞭打,明明痛到難以忍受,我始終一滴眼淚都沒掉。

可今天,揮別大夫人,我心防盡失。

似乎心中那道堅硬的高牆,早已被清輝院中的雨露和陽光,一點點侵襲。

終於在這一瞬,徹底崩裂,倒塌殆盡。

我沒出息地哭了,又哭又笑。

懷裡驀地一沉,有東西跳上來,擠出個毛茸茸的腦袋。

是雪球見我哭了,急得喵喵叫。

大夫人將她嫁妝裡幾處京城的鋪子和院子,連同雪球,一並託我照管。

我揉了揉雪球的腦袋。

「知道了,我會好好的。」

18

又過三年,舅舅和表弟攢下許多軍功, 被皇帝賜下府邸。

嫌我一人一貓,在三進三出的大宅裡太過孤單。

他們非要將我接進府中, 和舅娘一起住。

我成了中郎將府中的表姑娘。

多年前被我牽狗趕進泥塘,遠遠見了就要躲的世家貴女們,越發忌憚我了。

卻又礙於我如今的身份和財力, 不得不壯起膽子,跟在身後討好。

當真諷刺。

這天, 我闲來無事,在茶樓品茗吃藕粉糕。

路邊有叫賣的小販靠近:

「炊餅!剛出籠的炊餅!」

「貴人買些炊餅佐茶吧, 剛出籠熱乎著呢!」

好熟悉的聲音。

我抬起頭時,正好孟承望也注意到我。

許久不見, 他變得又瘦又頹, 高聳的颧骨上,是一對烏青的眼帶。

身上華服錦袍不再,取而代之的是補丁短打。

我隨大夫人離府後,侯府隨之被查封。

柳姨娘和崔姨娘,到底擔著罪臣家眷的名頭,不能擅自改嫁出走。

她們便帶上兩個兒子,跟張姨娘和孟承望,一並擠在一處逼仄小院中。

孤兒寡母六口人,每天醒來第一件事, 就是張嘴吃飯。

我沒回話,眼睛始終盯著錢袋子。

「「在」便聯起手來, 逼迫張姨娘和孟承望出去幹活。

每日天不亮, 張姨娘就要起來燒水做炊餅。

然後由孟承望挑著擔子,沿街叫賣。

到了下午,母子倆還要接些漿洗縫補, 挑柴送炭的活計。

一天到晚骡子似的來回奔波忙, 才勉強喂飽家裡嗷嗷待哺的四張嘴。

果然, 惡人自有惡人磨。

小二見孟承望過來, 忙下逐客令:

「哪來的叫花子, 滾一邊去,別驚擾了貴客!」

他卻怎麼驅趕都不走, 眼睛死死盯在我臉上。

「芮兒,是我!我是阿兄孟承望啊!」

「你如今過得這麼好,也幫幫我呀!」

「我的腰快不行了, 一到陰雨天就痛, 得花錢買膏藥,我娘的手也快磨廢了。」

「月底還要交租, 要買糧,買布頭,買……」

他絮絮叨叨, 沒完沒了。

像個被抽離了靈魂的怨夫,隻想從我手裡討要銀子。

我被吵得不耐煩,抬手示意他打住。

將他當年說過的話,原汁原味打包送回:

「奇怪了, 你們一屋子都是瘟神喪門星嗎?」

「這次若是給了錢, 下回又該來要安葬費了!」

「想要錢?一文也沒有。」

什麼血濃於水?

我隻知道,報應不爽!

孟承望還想糾纏。

小二揮著笤帚出來,將人轟出老遠。

在孟承望遙遙投來的絕望目光中, 我大手一揮,取出百兩銀子,隨手打賞小二:

「幹得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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