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還寒第2章

太子帶著侍衛離開了冷宮，鐵鏽般的血味蔓延到我的鼻腔，我才緩過神來。

「阿寶？阿寶！」

 

我急忙抱起阿寶，可他的身子沉沉的，我險些要跌下去。

 

我費力地把阿寶放到榻上，打了盆水，解開他的太監服飾。

 

少年人的身軀瘦弱得不成樣子，鞭痕交錯，白皙的皮肉下是青紫交雜的痕跡。

 

我不敢去想他都遭受了什麼，隻得一邊哭著一邊去輕輕擦拭他的傷口。

 

阿寶閉著眼，長長的睫毛下沾染了血汙。

 

他的面色蒼白，平日裡那副倔強神色消失殆盡，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

 

我好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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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寶會S嗎？

 

阿寶也會像母妃一樣離開我嗎？

 

我忍不住伏在阿寶的身上抽噎著。

 

「阿寶，我不要新衣裳了，你不要S，求求你了，不要S。」

 

13

 

阿寶在沉睡了幾日後，突然醒了過來。

 

他的眼睛亮得可怕。

 

隔壁瘋了的陳太妃說這叫回光返照，我不懂，我隻知道我的阿寶醒了。

 

我急忙扶起要起身的阿寶。

 

他眉頭緊皺，應當是很痛吧。

 

我急忙翻找櫃子，可是一點金創藥都找不到，我急得快要哭出來。

 

「別找了，過來。」

 

阿寶靠在床頭，輕輕地對我說。

 

他的聲音透露著疲憊與虛弱，他問我：「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叫什麼名字嗎？」

 

他斂下眼，垂下的青絲遮住了他眼中的神採。

 

「我叫徐望之。」

 

我愣愣地看向他。

 

徐望之，這個名字如同驚雷一樣在我記憶中炸開。

 

我記得。

 

和靜原先要定的驸馬，就是徐望之。

 

徐家不僅是京中五大世家之一，尤其是徐家公，徐老將軍，他隻有這一個孫兒。

 

據說徐望之三歲已識千字，五歲便會作詩，人人都傳徐家這是要文武雙全。

 

就連皇帝也為了拉攏徐家，賜下了和靜公主與徐望之的親事。

 

可若阿寶就是徐望之，那徐家又……

 

我不敢想，但他像自揭傷疤一樣開始說徐家的遭遇。

 

徐老將軍徵戰未歸，被人誣陷通敵叛國。皇帝惱怒之下斷了兵士們的糧草，一夜之間徐家一百三十五口人被抓進大牢。

 

皇帝甚至不等徐家人自證清白，就下了令。

 

徐家男子當街斬首示眾，女子充作官奴進教坊司，家奴一律杖S。

 

但和靜跪在殿前，求了徐望之一命。作為代價，便是要淨了身留在宮中做個太監。

 

許是想到怕徐望之生了S志，和靜又將他的親姐姐，素有京城第一美人之稱的徐姝從教坊司中獻給了皇帝。

 

這是在告訴徐望之，你若想S，你的親姐姐在這後宮中也隻會香消玉殒。

 

徐望之講完他的事情後，眼中定定地看向我。

 

「我S後，切不可讓人知曉，不可告知阿姐。」

 

我捂住他的嘴，眼中含淚搖頭。

 

「徐望之，你有你的仇，你要自己去報。你的阿姐還在等著你。我，我那麼膽小，我瞞不住的。」

 

徐望之看著我，倏地笑了。

 

「澄曦，算我求你。」

 

14

 

徐望之又睡了過去，整整三日粒米未進，他的臉色枯沉得可怕。

 

我求著陳太妃許久，才求來了一點藥，堪堪吊著他的命。

 

陳太妃過來看過一眼，嘖了兩聲：「小丫頭，沒有大夫的話，這小太監是活不成的。」

 

眼瞧著徐望之的臉色愈漸蒼白，我咬咬牙，求了陳太妃替我看護一會兒後，換上了徐望之的衣裳，偷偷出了冷宮。

 

我要去找在這個宮裡，唯一能幫我的人。

 

在同樣的宮道中，我再次攔住了太子。

 

「大膽奴才，敢攔太子殿下去路！」侍衛朝我亮起了刀。

 

我確保自己正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下，抬起了頭。

 

「澄曦？」

 

太子見到是我，連忙揮斥侍衛退下。

 

「皇兄。」我撲進了太子的懷裡。

 

太子身體微僵，很快他就反應過來，開始輕撫我的後背。

 

「澄曦，怎麼了？」

 

我望著太子的眼睛。

 

我們都已經長大不少了，尤其是男孩子的身體長得更快，如今不過十七的年歲，太子的容貌已經初顯男人的輪廓。

 

他那雙眼，無情卻又含情地看著我。

 

我哀求道：「皇兄，求您派個太醫。」

 

太子沉默一晌，松開了我。

 

「那太監若S了，孤給你再派一個便是。」

 

他銳利的目光看向我。

 

「你不該為他求孤的。」

 

我被他話中的冰冷一震，腦袋也冷靜了許多。

 

太子是會幫我，可他不會容許我為了別人求他，更何況他必定知道那人是徐望之。

 

而能幫徐望之的……

 

隻有她。

 

「澄曦知道錯了，這就回去。」

 

我連忙告別太子，轉過身朝著和靜的宮殿跑去。

 

太子的臉沉了下來，他吩咐侍衛：「去跟著她。」

 

「是！」

 

15

 

幾年不見，和靜那雙圓如小鹿的眼睛依舊沒什麼變化。

 

反而她的性子倒是沉穩多了，頗有皇後的真傳。

 

她帶著恰到好處的笑容，溫和從容地讓我坐下。

 

隨後她的紅唇微啟，吐出的話惡毒無比。

 

「許久未見，紀澄曦，你還沒S啊？」

 

我既來求她，也做好了心裡的準備。

 

我跪在了她的面前。

 

「公主，若再沒有太醫救治，徐望之必S無疑。」

 

聽到徐望之的名字，和靜的偽裝有一瞬的撕裂。

 

她抬手揮開桌上的茶具，瓷片摔在地上，其中一片濺起來劃破了我的臉。

 

鮮血順著我的臉頰流下，可我依舊跪得筆直。

 

和靜捏著我的下巴，逼迫我抬頭看她。

 

「你喜歡他？」

 

我沉默地看著她。

 

和靜一腳將我踹倒在地：

 

「你也配喜歡他？

 

「現如今他隻是個骯髒的太監。你連太監都喜歡，紀澄曦，你也和你母妃一樣賤得很！」

 

我一聲不吭，默然承受。

 

可是和靜好似想到了什麼，她平靜下來，附在我耳邊輕聲道：「本宮可以幫他，但是你知道的，這恩榮不是你平白就能受得的東西。」

 

「公主想要什麼？」我的心跳如擂鼓，但聲音依舊平靜。

 

「也沒什麼，隻是那徐望之已然是個太監，本宮就發發善心，賜你們結為對食，你看如何？」

 

和靜笑著，笑意卻不達眼底。

 

「隻是徐家後繼無人，你既喜歡他，便幫他留個種吧。」

 

頓了頓，和靜笑得天真且爛漫。

 

「那本宮就賜你一夜歡愉，可好？」

 

我攥緊拳，卻又無力地垂下。

 

我想起了那件沾染了徐望之鮮血的衣裙。

 

他是這世上最後一個對我好的人了。

 

況且他要活著，隻有活著他才有機會復仇，他的阿姐也才會安然無恙。

 

我跪伏在地，語氣無悲無喜：「謝公主恩賜。」

 

16

 

粗粝的指腹，粗重的喘息，以及眼睛上被蒙住的布條。

 

我從噩夢中再度驚醒，眼眶紅紅。

 

不過想起徐望之，我忍著痛起身穿好衣裳，一步一步走回冷宮。

 

我推開門，聞到草藥味道，才放心下來。

 

腿一軟，暈倒在地。

 

再醒來時，我發現我躺在床上，而徐望之一雙布滿血絲眼落在我的臉上。

 

他見我醒來，才眨了眨酸澀的眼睛。

 

我見他無恙，安心地露出笑容：

 

「阿寶，你醒啦。」

 

徐望之看著我沒說話，兩兩靜默中，一滴淚砸在我的手背上。

 

他的唇微微顫抖，許久才找到自己的聲音般。

 

「紀澄曦，你何至於此？

 

「你何至於此！」

 

徐望之怒吼出聲，脖頸處青筋暴起。

 

這還是我第一次見他這麼失態。

 

我笨拙地伸出手去擦他的淚。

 

「阿寶，你給我挑的新裙子很好看，你幫我換上好不好？」

 

我笑了，但我知道，我現在肯定笑得比哭還難看。

 

徐望之再也忍不住，他抱住我，力道大得像要將我勒進他的骨血中。

 

他哭著大罵我：

 

「紀澄曦，你個蠢材，你知不知道我隻是個太監！我S便S了，你不值得為我付出如此！」

 

我像兒時母妃輕聲哄我一般拍了拍他的背，柔聲道：「徐望之，換作是我，你也會這樣做的。」

 

「我才不會！」他紅著眼，偏過頭去不看我。

 

「你會的。」

 

我與徐望之相伴了四年，如何不知這個人的軸性。

 

我對他說：「對了，還有一件你真能一頭撞S的事情我沒告訴你。」

 

徐望之抬頭，我笑嘻嘻地說：「公主把我們賜為對食了，管你願不願意，先喊我一聲娘子聽聽。」

 

徐望之與我四目相對，那一刻我從他的眼中看到了似喜又悲的情緒。

 

可他推開了我，面色也變得沉得可怕，他說：「我不會娶你的。」

 

我愣怔：「為何？」

 

徐望之沒有回我，而是跌跌撞撞地像逃一樣地離開了我的屋子。

 

17

 

從這之後，我又開始很久才能見徐望之一面。

 

他起初是隻帶給我一日三餐後便離開，後來另一個小太監取代了他來給我送餐。

 

再有幾日就我十五歲的生辰。

 

這可是我的及笄禮，天S的徐望之竟然不想來。

 

還好我早有打算，費盡心思地在冷宮牆角鑿了個狗洞，換了一身不怕髒的衣裳就逃了出去。

 

我聽來給我送飯的太監說，徐望之現在是在王公公手下當差。

 

我猶豫了片刻，決定賭一賭，去御花園打聽打聽消息。

 

御花園內。

 

我憑借著記憶躲開巡邏的侍衛，躲在一處假山後頭，正貓著腰觀察時，一雙手搭在了我的肩上。

 

我剛要尖叫出聲，那雙手便很快地捂住了我的嘴。

 

我轉過頭，身後是一個有些眼熟的美貌女子，她拉著我進了後山。

 

「你……」我剛說一個字，又被她捂住了嘴。

 

「小點聲。」女子的眼神中暗含一絲警告。

 

我忙不迭點了點頭，她才松手。

 

「這位小主，我們萍水相逢，你為何要挾持我進洞？」

 

我盡量給了她一個微笑。

 

女子反問我：「你不覺得我很像你認識的一個人嗎？」

 

我細細端詳，隨後大驚失色。

 

「徐望之，你穿女裝！」

 

女子看我的目光像看傻子，她伸出手給我額頭來了一下。

 

「你倒是不負我那倒霉弟弟給你的稱呼，真是笨。」

 

弟弟？我眼睛亮了亮。

 

「你是徐姝？」

 

徐姝點了點頭，她說：「望之早就想到你會出來找他，隻是今日不方便，明日他定會來給你補個禮物。」

 

「有多不方便？」

 

聽到我反問，徐姝臉上浮現出一絲不自然。

 

「今夜他守夜。」

 

「我不信。」我看著徐姝，她別過眼睛。

 

半晌，她嘆了口氣，把一個錦盒交付給我。

 

「這是他給你準備的生辰禮物，你就當可憐可憐他吧。小丫頭，別去找他了。」

 

我打開錦盒，裡面是一隻翡翠玉簪，樣子是十多年前才時興的樣式。

 

我捧著玉簪，有片刻失神。

 

這是我母妃的東西。

 

身為罪妃，她的東西早已損毀殆盡，我不敢想這是徐望之用盡多少手段才為我尋來的。

 

我收下簪子，對徐姝真誠感謝道：「我知道了，麻煩姐姐告訴徐望之，我明天等他過來。」

 

18

 

等我將玉簪安放好後，天色已暗。

 

今日送餐的小太監敲響了門，他的臉上帶著和氣的笑：「姑娘，今日徐公公特地吩咐了御膳房給您做了碗長壽面呢。」

 

我也回了個笑：「他現在好大的面子啊，就連御膳房也肯聽他的話。」

 

小太監回道：「嗐，現在徐公公可是公主面前的大紅人，誰敢跟他過不去。」

 

砰的一聲，瓷碗砸碎在地。

 

我聽到我啞聲問：「他現在在哪？」

 

小太監一愣：「那徐公公，自是在公主那……」

 

我沉下眼：「是嗎，那你先回去吧，今晚不必再給我送膳了。」

 

小太監一溜煙跑了。

 

我一言不發地坐了許久。

 

我還是要去找徐望之。

 

我來到了和靜的寢宮，這一路上甚至都無人把守。

 

我站在大門前，被眼前的一幕深深刺激到。

 

徐望之斜倚在椅上，姿態風流。和靜坐在他的腿上，正吊著一顆果子去喂他。

 

「望之。」和靜甜膩的聲音似在引誘。

 

徐望之盯著她的眼，叼住果子，繼而吻住她的唇。

 

我感到手腳冰涼。

 

和靜嬌嬌的聲音傳來：「望之，別在這裡。」

 

「怎麼，公主竟知羞恥了？」徐望之低低地笑了一聲。

 

我不敢聽。

 

我飛也似的逃離開這裡。

 

一路上我心亂如麻，我想把徐望之從這個深淵拉出來，可我又怕徐望之成為新的深淵。

 

我一夜未眠，我想不通，卻又能想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