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安，值得為之奮鬥的終身職業第3章

「是嗎？叔叔再算算。」說完，我開始一個個掰手指，最後停留在了七個手指。

 

「3 加 5 就是等於 7 啊。」

 

小浩急了：「叔叔是笨蛋!」

 

他迫不及待過來手把手教我數手指。

 

後面我時不時讓小浩教我這個笨蛋叔叔算數，小浩也算得越來越快。

 

彤彤悄悄跑過來和我說：

 

「小周叔叔你真厲害，你今天幫了我，我會報答你的。」

 

「彤彤準備怎麼報答？」小朋友的報答無非是分點零食玩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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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她語出驚人：

 

「我長大以後有出息開大公司，請你和我爸爸一起來給我當保安。」

 

我擠出來一個微笑，太孝了太孝了，不知道老王知不知道。

 

不過我是已經拿到了小王總的未來 Offer。

 

彤彤接著承諾：

 

「我還讓會棠棠姐姐給我管錢，電視劇說這叫……叫財務總監！」

 

「那就謝謝彤彤了。」

 

現在是我和女朋友都拿到了小王總的未來 Offer。

 

區別是我女朋友掌握公司財政大權，我在公司門口給小王總看門。

 

前腳剛感嘆小朋友太孝了，我媽就來電關心我，說出差來 A 市，要順路來學校看我。

 

那麼問題來了，已經畢業的我要如何讓我媽能成功在學校看我呢？

 

8

 

我立馬打電話給直系學弟，他在我畢業後接替了我的宿舍。

 

他人在外地旅遊，把宿舍鑰匙和學生卡快遞給了我。

 

我媽來的那天，我一路順利地把她領進校園，在食堂吃了一頓。

 

選了一個離我們系辦公樓最遠的食堂，完美避開了被熟悉的老師同學碰見拆穿的可能。

 

機智如我啊。

 

機智的我在領我媽進宿舍的時候瞬間滑鐵盧。

 

並不是被熟人發現，我宿舍左鄰右舍都是S宅。不是飯點，出來碰見人的概率微乎其微。

 

轉動鑰匙，推開門，看到宿舍的布局。

 

我和我媽都沉默了。

 

一屋子的動漫海報，貼得滿牆都是，全是學弟的二次元老婆。

 

學弟的老婆們大都穿得很清涼，在被打碼的邊緣瘋狂試探。

 

房間非常混亂，到處都是手辦和玩偶。

 

整個宿舍透露出一種「這個人精神狀態不太好」的樣子。

 

學弟，你是真不靠譜啊！

 

我倆都硬著頭皮進去坐了幾分鍾，然後就迫不及待地逃離了案發現場。

 

我媽看起來是受到了不小的衝擊，當然我也是。

 

她打道回府時語重心長：「你和林霄關系那麼好，他出事了，你自己的研究也不順利，我和你爸爸都看在眼裡，做好了你博士不讀了的心理準備。」

 

「小循，答應媽媽，什麼事都放在你的身心健康後面。」

 

「學習是不是太難了？不行就回家。」

 

「你要不想回家，我們在 A 市也還有房子，爸爸媽媽養你就是了。」

 

「不管你做什麼決定，爸爸媽媽都會一直支持你。」

 

雖然知道我媽誤會了，這就是個烏龍，但聽了這話眼睛發澀，我鄭重地回復：

 

「我現在過得很好，前所未有的好。等今年過年回家，我會跟你和爸爸好好分享一下。」

 

把媽媽送回去後，我把一些論文頂刊打印下來，開始花更多時間思考課題。

 

隱隱約約是感覺能做出來一點進展，LaTex 文檔也越寫越長。

 

兩個室友已經認為我沉迷打字遊戲，竟然連鬥地主活動都不參與。

 

「小周運氣太好，和他打牌總輸沒意思。」

 

兩個人高高興興地果斷到隔壁宿舍玩牌。

 

文檔收尾後，本想直接把證明發給導師看看，卻又開始猶豫。

 

這天和寧棠從食堂出來，我又習慣性掃了大廈的空中平臺一眼。

 

自從林師兄跳樓，每次我遇見開放性的高層平臺都會多看兩眼。

 

正準備像往常一樣收回視線，我發現露臺邊緣爬上來一個人。

 

9

 

我給寧棠指了方向，讓她直接報警，通知保安部其他人做好人群疏散。

 

隨即我跑上樓去。

 

到露臺後，我看見要跳樓的中年男子雙腿懸空，坐在露臺邊緣。

 

仿佛場景重現一般，我的手都在不自控地顫抖。

 

「大哥你好，那塊危險，有什麼事你先下來。」

 

他轉過頭看我，情緒激動：

 

「我不下來！我要跳下去！公司憑什麼裁我，我要讓他們後悔。」

 

「我家還有房貸車貸，孩子小學，沒有工作我怎麼活。」

 

聽完他的話，我心下稍定。不像林師兄是計劃好的，他隻是一時衝動想跳樓。

 

「大哥，你千萬別動。你仔細想想。要是一時衝動，你家房貸車貸也不會消失。」

 

「壓力就全堆到你老婆孩子和父母身上，他們還要承受失去你的痛苦，你忍心嗎？」

 

他泣訴著：

 

「我當然不忍心，可現在這個年紀，找新工作太難。」

 

「我看不到未來了。」

 

我朝他笑了笑：

 

「大哥，你看我現在這樣，你們進出門基本把我當服務人員，但我其實今年博士畢業。」

 

「博士畢業跑來當保安，我是不是挺沒出息。」

 

「想象中，有些事情很難，不僅困難，而且難堪。」

 

「但實際做起來，你會發現也就那樣兒。我現在有空研究數學反而比我讀博時還認真，甚至有點新進展。」

 

「你肯定能找到工作的，無非是符不符合預期。先把這個坎邁過去，之後再慢慢調整。」

 

「身體健康，頭腦清醒，還能混不到一口飯吃？」

 

他面色動搖，突然又往前滑了一下截。

 

難不成還是想不開？我驚呼:「大哥，你想想老婆孩子，別衝動啊。」

 

他面露尷尬，聲音也帶著顫抖：

 

「我不想S，不想S了，剛剛腿軟有點腳滑，你們能過來扶我一下嗎？」

 

旁邊其他保安部的人也都來維持秩序了，我和他們一起把大哥攙扶上來。

 

果然勸人的最佳方式是比慘。

 

警方也馬上趕到了，和他們說明情況，這件事總算解決。

 

一轉頭，寧棠小跑過來抱住我，她踮起腳，輕輕摸了摸我的頭，小聲勸慰：

 

「你看你做到了，真的很棒。」

 

我緊緊回抱住她，心口那塊懸了很久的大石終於落地。

 

林師兄，我想我能繼續往前走了。

 

回到保安休息室，我面臨著新的考驗，保安隊的人都盯著我，他們像不認識我一樣端詳我，七嘴八舌地討伐：

 

小鄭先開口：「你居然是個數學博士！贏牌原來不是運氣好，我還想著最近託你買彩票呢。」

 

小李接過話頭：「那你每天晚上也不是玩什麼金山打字遊戲，是搞研究吧？我就說怎麼可能有人沉迷這麼無聊的遊戲，一堆鬼畫符和數字刪來刪去。」

 

保安隊長也嘖嘖稱奇:「以前還沒認識過數學博士，難怪你說話做事都有條有理的，是聰明人。我們還勸你考大學，誰能想到你都讀完博士了。」

 

小鄭插了一句:「也不全是，丟三落四的，看來數學博士也是有缺點，生活中記性不一定好。」

 

這倒確實是，生活中沒腦子的事我沒少做。

 

隔壁宿舍的保安大哥說:「原來不是小白臉，難怪能找 21 樓的美女白領當女朋友。」

 

老王則拍了拍我的肩，笑著說:「你們這就都不如我聰明，我早就看出來了，雖然不知道是個數學博士，但隱約感覺是個學歷很高的。」

 

我有些疑惑：「老王你怎麼看出來的？」

 

「我平時和你待一塊時間最多，你這氣質就像個讀書人，天天拿紙筆寫寫畫畫的。」

 

「當然最重要的是，我家附近廟裡有個帶發修行的和尚，氣質跟習慣都和你特別像，住持說他是個物理博士，學物理學不明白，想不開就出家了。」

 

也是萬萬沒想到還有這種解釋。

 

一通鬧哄哄地打趣和圍觀過後，保安隊長問：

 

「小周，你學歷這麼高，為什麼來當保安啊？」

 

「想弄明白一些事。」

 

「你們這些聰明人說話總是彎彎繞繞，我就問你現在弄明白了嗎？」

 

「弄明白了。」

 

「那之後還在這幹不？」

 

我點點頭：「還在這幹，中途有可能離開一段時間，但還會回來。」

 

「隊長，我們這兒真挺好的。」

 

10

 

我這次終於一鼓作氣，打開很久沒登錄過的郵箱，準備把寫好的論文發給導師。

 

卻收到一封意料之外的來信。

 

林師兄提前定時發送了一封郵件，送達日期是我畢業那天。

 

【周循，展信佳。】

 

【祝你畢業快樂！很遺憾沒辦法親口祝賀你。】

 

【你一直是一個有天賦又努力的人，希望你抱著熱忱，在基礎數學的道路上一往無前。】

 

【你是我的摯友，情義深重，我擔心我的離去可能給你帶來了一些不太正面的影響，請你不要為此傷心自責。】

 

【這是我自己的選擇，就如同我很喜歡的一句話：寧山間碎骨，沉河不浮，不願守棺而駐，靈魂碌碌，我這是求仁得仁。】

 

【周循，再見了。祝你和你的家人都平安健康。】

 

【順頌時祺】

 

【林霄留】

 

這封信並不長，我卻每讀幾個字就要回頭重看，不想錯過他一絲一毫的情誼。

 

讀完信後視線已經模糊，我靜坐了許久，難以動彈。

 

回過神來，我鄭重地給這個永遠不會回信的人寫回復。

 

我寫彭思順和彭暢得到他們應有的懲罰，描述彭思順辦離職那天的醜態。

 

我寫我來當保安，寫這期間的趣事以及跌宕起伏，說這個職業比我們想象中都好太多。

 

我寫我沒有停止數學研究，最近取得了一些進展。

 

我寫我不喜歡山間碎骨，喜歡的話是：「凡心所向，素履以往，生如逆旅，一葦以航」。

 

最後的最後，我寫我經常想起他。

 

發出去這封很長很長的信，我卻收到回信。

 

【周循，就知道你這個傻小子還會回郵件，我收到了。】

 

【好好生活，這回是真的再見了。】

 

是林師兄特地為我設置的自動回復, 我淚如雨下。

 

林師兄，再見了, 珍重。

 

11

 

十年後，我受 A 大邀請來數學系做報告，介紹我最近的研究。

 

提問環節, 一位同學問：

 

「眾所周知您的經歷很特別，我們想聽聽您一路走來的心得。」

 

我娓娓道來：

 

「我隻是在數學上做出了一點工作，留下了一些並不算深刻的印跡。確實收到了些許贊譽，但在漫長的數學史上, 我的成果可能隻是為後世的頂級天才節省了幾天的推理時間。」

 

「我很幸運, 其實沒遇見過太多挫折, 父母和妻子都十分支持我，沒有經濟壓力。阻力基本來自個人的思維局限，這些局限既體現在研究上，也有精神上的。」

 

「我時常在想, 如果連幸運的我都沒辦法堅守，那又能要求誰來做這塊科學進步的墊腳石呢？」

 

「但事實就是, 數學確實美妙，總是難以堅持。」

 

「心灰意冷的時候, 我看見一隻蓟馬蟲打轉都能聯想到一事無成的自己。」

 

「大家應該都知道我的主業是保安。除了在美國當博後那兩年, 以及現在偶爾在大學上上課, 我大部分時間都還在當保安。」

 

「我考了消控證，你們可能不太了解, 有這個證，我可以坐在監控室裡, 不用站崗。這給我的數學研究帶來了很大助力。」

 

「時常放棄，偶爾堅持。但就是那一點點的堅持讓我走到了現在，回頭看去，輕舟已過萬重山。」

 

一陣熱烈的掌聲後, 那位同學追問：

 

「您有沒有對數學專業學子的建議呢？」

 

這是個老生常談的問題，我卻不忍簡單糊弄過去：

 

「我並不算天才，我迷茫過，痛苦過，放棄過，但沒有熄滅熱愛。」

 

「我想告訴大家, 放棄有時候並不是失敗，如果實在過不去, 可以暫時離開。」

 

「看起來挺斯文，讀過高中嗎？」

 

「-臺」「如果離開數學後, 過得更好，那恭喜你找到了更合適的位置。」

 

「如果離開後依然對數學晝思夜想，那歡迎你回來。」

 

「不要求在座各位為了數學犧牲自己的幸福，在留有餘力的情況下推動數學發展已經很值得誇贊。」

 

「如果有問題, 可以隨時給我寫郵件交流, 我在保安室裡除了寫寫算算，還有大把的時間浪費。」

 

「比起打遊戲，把時間花在讀你們的信上，還是能為數學界多做一點貢獻, 當然遊戲我還是要打的。」

 

臺下掌聲雷動，我看了眼時間，吃完飯能趕得上今天下午值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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