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025-04-24 14:49:473591

門口的乞兒與我都混得熟了,一般是我給他些銅板,他幫我去採買。


 


他誠信極好,在這一帶也算有口皆碑,經常幫大戶人家的丫鬟代賣東西。


 


今日我一出門,他便拉著我的袖子拽到牆角下。


 


「聽說你們府上最近不景氣啊,開始賣丫鬟了。


 


「你成日就知道出門耍,小心被發賣了。」


 


我不以為意:「我可沒籤賣身契,她們如何賣我?」


 


「是聘的就更要小心了,你們府上已經遣散一批了。」


 


我從懷裡掏出兩顆松子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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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你啦,請你吃的。下次有什麼消息還記得告訴我。」


 


我也沒了旁的心思,回去就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少爺,少爺沉思一會兒說:


 


「大抵是因為大哥考了秀才吧!」


 


我不懂,考了秀才是好事啊,怎的還要賣丫鬟呢?


 


晚間果然就得了消息,府中要縮減開支,所以夫人的意思是要把我也遣散了。


 


夫人身邊的婆子過來找我,隻說把這個月的月錢結給我,讓我即刻就走。


 


不是,我才幾個錢?


 


我本就是出門躲災的,離了這府裡,我還能去哪兒?


 


我慌了心神,央求那婆子說:「若是月錢的事,月錢可以少一半,隻求府上給我口飯吃。」


 


她含糊不應,隻說去問問夫人。


 


三少爺站在門邊,冷冷地看著那婆子:「還請去回稟母親,這丫頭今後的月錢,我來發。」


 


那婆子笑了一下:「少爺倒是神氣,自個的例銀還要府上發呢。」


 


說完她不待少爺說話,轉身就走了。


 


少爺過來扶起我:「寶翠,起來吧,還跪著做甚?」


 


我感動:「少爺,我不要月銀了,給我口飯吃就成。」


 


少爺卻生氣了,咬牙笑:「看不起誰呢?」


 


4


 


自打少爺應承下我的供給,夫人也不再管我。


 


白日裡少爺在族學上課,晚間就回屋看書。


 


我們沒啥錢,蠟燭也用不起,平時也隻點得起煤油燈。


 


每日晨間少爺起來,鼻子下面還有一道黑印子。


 


那本如何寫策論的書我沒聽他再提過,想來是難度太大,不好下筆。


 


我卻不敢勸少爺再接代筆的活,少爺有自己的底線,我從來都知道。


 


轉眼就到了冬日,大雪悄然降臨。


 


天地間一片銀白,雪花紛紛揚揚,似柳絮般輕盈飛舞。


 


以前在莊子上我是極為喜歡看雪的,現在境遇不一樣了。


 


到了雪天,我隻覺得冷,刺骨的冷,即使待在室內,也能感受到那無孔不入的寒意。


 


大寒那日,我和少爺圍坐在火盆旁吃餃子。


 


碳是劣質碳,一燒就煙霧繚繞,我倆被煙嗆得直咳嗽。


 


餃子在鍋中起起伏伏,咕嘟咕嘟的沸騰聲讓我生出了幾分歲月靜好的感覺。


 


少爺看著我感嘆:「又長大一歲,我身邊竟隻剩你了。」


 


我何嘗不是呢?


 


這一年,奶娘不在我身旁,一直陪著我的紅香和綠柚也失了聯系。


 


我有些惆悵:「人這一輩子都是孤獨的,我們能做的就是慢慢地認清這件事,然後習慣。」


 


八歲時姨娘離世,爹爹不再愛我,哥哥不再疼我,嫡母把我丟去江州的莊子裡。


 


不過一年光景,我就從備受寵愛到無人問津。


 


以前我在莊子上還會有期待,期待爹爹忙完就接我回府。


 


如今全家流放,我連個念想都沒了。


 


少爺聽了我的話,愣了許久才說:「我不及你通透。」


 


我趕忙扯開話題:「現在你我相伴,並不孤獨。」


 


其實我早就把少爺當作家人了。


 


他會為了給我出氣,偷偷引蜜蜂去蜇四小姐。


 


也會為了養活我,去給別人代筆。


 


我們相依為命,卑微且努力地活著。


 


快過年時,少爺交給我一沓厚厚的書稿,說是寫完了。


 


十六歲的少爺,自己都還在讀書呢,卻已經寫成了教別人如何學習策論的教輔書籍。


 


效果如何我並不知,我隻暗自蛐蛐:【他可真敢編啊,我都不敢看。】


 


少爺好像知道我在蛐蛐他,認真給我解釋:「做入門用尚可,深奧的東西裡頭可沒有。」


 


書在刊印期間少爺也沒闲著,寫了一篇鬼怪異聞錄的話本子。


 


這話本子倒是火得一塌糊塗,也讓我們賺到了足足十兩銀子。


 


我摸著銀子,笑出豬叫。


 


少爺被我財迷的樣子逗得不行,隻說交給我管。


 


我告訴少爺:「如今我們得了些錢,斷不能讓夫人知道。


 


「吃穿用度也不能有太大改變,不如拿著錢,去做些小生意。」


 


少爺對錢財看得格外淡薄,隻說隨我。


 


少爺打小就運氣不好,所以他得失心不強。


 


但我不一樣,我對生活充滿了憧憬。


 


我愛錢,我喜歡聽銅板相撞的清脆聲。


 


這幾年,我嘗多了被人踩在腳下的滋味,這讓我充滿了野心和欲望。


 


快要過年了,府上張燈結彩,我得了本錢,盤算著去匠人那裡定制一批燈籠。


 


時下的燈籠單一沒有新意,我把燈籠拿回家讓少爺提了字,有些描了彩畫。


 


瞧著新奇又頗具雅意。


 


年前我拿出去擺攤,幾百隻燈籠兩日就賣完了。


 


除去本金,我賺了足足五十兩,五十兩什麼概念呢?


 


我在府上做一輩子丫鬟,都未必能有五十兩。


 


我捧著銀子獻寶似的給少爺看。


 


少爺掀起長長的眼睫,如墨般的眼眸閃過些許寵溺。


 


他瞥了我一眼,隨後揚唇輕笑:


 


「掉進錢眼裡的小丫頭。」


 


我渾不在意,隻捧著銀子嘚瑟:


 


「少爺,我知道我喜歡什麼了,我喜歡賺錢!」


 


他從書桌前抬頭看我,眉宇間閃過一絲迷茫:


 


「恭喜你啊,許多人活一輩子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我乘機問:「少爺呢?」


 


他好看的眼眸閃過一絲無措,放下筆思考一會:「科舉?我不太清楚。」


 


「那少爺就好好努力,爭取考個狀元回來。」


 


我把鍋裡的酒糟湯圓舀了出來,碗壁滾燙。


 


我急忙將湯圓放在桌上,然後捏了捏耳垂:


 


「快吃,這個是六嬸特意給我做的,香的嘞。」


 


「今日又不過節,為何吃湯圓。」他有些不解。


 


「為何一定要過節才吃,想吃了就吃啊?


 


「快些吃,涼了可就不好吃了。」


 


六嬸做的湯圓又大又圓,香甜軟糯,吃上一口立馬叫人忘了冬日的寒冷。


 


他似乎在話裡頓悟了些什麼,說我豁達。


 


少爺神神叨叨的,我都不想搭理他。


 


5


 


過年時府上難得熱鬧,席上夫人說為了方便大少爺讀書,準備舉家前往京城。


 


眾人笑鬧一片,夫人娘家在京城,此次上京應當是投靠娘家。


 


當年夫人因為喜歡老爺,不顧父母勸阻非要嫁給老爺。


 


嫁到江州後,二人感情甚篤、夫妻恩愛倒也成了江州一段佳話。


 


隻是好景不長,老爺在夫人懷第二子時酒後睡了她的心腹大丫鬟。


 


後來二人的感情就不大好了,幾年前老爺站錯隊被下放到地方做官,夫人也沒跟著。


 


如今為了孩子,夫人向娘家低頭了。


 


她又轉頭看向少爺:「聽聞你最近學業有些進步,不如就留在此地。」


 


少爺眉眼低垂:「全憑母親安排。」


 


夫人見他識趣,難得大方地給了他五兩銀子做壓歲錢。


 


夫人是恨極了少爺的,因為他的存在無不告訴她。


 


她當年求的一生一世一雙人就是個笑話。


 


好在這些年少爺識趣,夫人雖然不喜他,卻也沒有弄S他。


 


席間的熱鬧是他們的,少爺隻安靜地做個陪襯。


 


臨到末了,夫人像是想起了什麼,指了指旁邊的小姑娘。


 


「這是你二叔家的妹妹,你二叔跑去邊關當了兵痞,她今後寄養此處。


 


「我這回北上投靠母家,自是不方便再帶著她了。今後她就跟著你吧,兩人也好有個伴。」


 


小姑娘可憐巴巴地攥著碗,低頭沒說一句話。


 


少爺與這位堂妹並不相熟,但也知道自家嫡母的德性,她素來看不上二叔。


 


若是他不答應,小姑娘跟著嫡母今後指不定被發賣給誰做妾室。


 


他點頭應下,夫人見他識趣,留下二十兩銀子,交予少爺操持家用。


 


年後夫人那邊熱熱鬧鬧地忙著搬家,少爺這邊冷冷清清無人問津。


 


少爺成日神情鬱鬱,我見不得他這副S樣子。


 


如今外面熱鬧得很,我便央求少爺陪我出門玩,少爺拗不過我,隻得答應下來。


 


誰知我和少爺剛出門就被人群擠散,等我見到少爺時,他已經被人擠到河裡去了。


 


幸好被路邊巡邏的官兵救起,大冬日的掉入河中能活著已是萬幸。


 


我怒氣衝衝地跑過去扇了他一巴掌,少爺被我打得有些懵,一臉無辜地看著我。


 


「就這麼不想活嗎?」


 


少爺捂著臉笑:「這次真是被人擠下去的,如今我覺得活著很好。」


 


我這才放下心來,我剛入府時偶爾瞧見少爺自殘。


 


那時我不敢聲張,抓耳撓腮地想了許多法子才讓他有了些精氣神。


 


可別出來一躺,一沒看著就讓他得逞了。


 


少爺當夜便發了燒,我守著他,給他擦烈酒敷額頭。


 


忙了一宿,天明總算退燒了。


 


年初十,夫人將府裡老弱病殘的奴僕留下,帶著幾個心腹和自己的嫡親兒女北上。


 


她亦沒讓我們相送,天不亮就走了。


 


等我睡醒,府上冷冷清清,空曠得像被人劫過一場。


 


我去各個院裡轉悠的時候不由笑出聲。


 


真是除了幾棵樹沒帶走,府上能帶的她全部帶走了。


 


除了少爺和五小姐,還餘下八個半老僕從。


 


他們都是籤了賣身契的,有些還是家生子,年紀大了自是不能發賣了。


 


傳出去大少爺以後還如何做官?


 


夫人也是個狠的,隻給了二十兩銀錢,也不知這是一個月的,還是一年的。


 


少爺此刻還在床上病著呢,藥錢就花了不少。


 


府中事務無人操持,我不得不硬著頭皮召集大家商量。


 


他們原想仗著資歷在府上啃老,又見我年紀小不搭理我。


 


我也不生氣,隻是告訴他們夫人留下的二十兩銀錢,少爺買藥就花了一半!


 


那些人嗤笑:「怎麼可能呢,我們可都是跟了梁府四十多年的老人了。


 


「我自五歲就在府裡,我不相信夫人會如此待我。」


 


我冷笑:「夫人若看重你,怎麼沒把你帶上呢?還不是嫌你老了不中用。」


 


他們被我氣得說不出話來。


 


「今日若是沒個結果大家都餓著,想來各位都是有骨氣的。」


 


我也不管他們,自去了三少爺的院子。


 


晚上,那些人見實在沒轍,隻得低聲下氣地求到我這裡來。


 


我問了問他們分別有什麼手藝,我也好根據情況去安排。


 


有人說自己養魚養得好,有的說自己會些工匠活。


 


我都一一記下來,還有些婆子說自己什麼也不會。


 


我面上不顯,點頭說好,轉頭自言自語道:「改明兒送慈安堂去。」


 


那些人見我油鹽不進,也開始服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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