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2025-05-19 15:29:503995

我在樹林迷路,出來時已經過去了十六年。


 


昔日人人可欺的小徒弟,變成了讓人聞風喪膽的攝政王。


 


大家都說:


 


「攝政王心狠手辣,把以前羞辱過他的人全S了。


 


「攝政王睚眦必報,欺負過他的人全都不得好S。」


 


我本來想投靠他的,現在徹底不想了。


 


因為我的存在,對他來說,就是最大的羞辱。


 


他是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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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隻是賤籍樂姬。


 


1


 


我從小樹林中出來時,已經天光大亮。


 


我回頭看了眼青蔥翠林的樹林,不敢相信,我這個路痴一迷路就是一天。


 


要不是為了哄我那個小徒弟,我也不會連夜到荒郊野外去找什麼烏竹,還摔了一跤,分不清東南西北。


 


顧不得一身泥巴和雞窩頭,我扛著竹子走上官道,往京城的方向趕路。


 


一晚上不見人,他又該發脾氣了。


 


但進城後我發現有些奇怪,問旁邊的商販:


 


「大叔,昨天這裡擺攤的不是賣香囊的郭大娘嗎?怎麼改賣肉了?」


 


絡腮胡大叔一刀砍在豬骨上,有些不耐煩:


 


「去,老子在這裡賣了多少年了?你是對家派來找碴的?


 


「走走走。」


 


難道我記錯了?


 


走了兩步,我又問那個賣糖葫蘆的。


 


「小哥,這個位置是蘇小妹賣花的,你怎麼佔了她位置?」


 


小哥抓抓頭皮,有點蒙:


 


「我家一直都在這個位置,交過市稅的,沒有搶人家位置。」


 


這下我也有點蒙了,一路苦思冥想。


 


去王府必經的風雨橋上,有一棵柿子樹,經過時,我腳下忽然一頓。


 


我緩緩抬頭。柿子樹亭亭如蓋,枝繁葉茂。


 


奇怪,我昨天經過的時候,這樹才人高,竟然一夜間就長成參天大樹了?


 


經過的人竟然都不覺得奇怪。


 


新鮮!


 


小徒弟總是窩在屋裡,肯定不知道!


 


我不禁加快腳步,迫不及待回王府跟小徒弟分享這件怪事。


 


但見到的卻是一個破敗的房子。


 


昨天還好好的皇子府,一夜之間竟然隻剩一地殘垣敗瓦,雜草叢生。


 


好像一夜之間走過了幾十年光陰。


 


正在我愣神之際,一個賣油翁經過門前,見我左顧右盼,問我:


 


「姑娘,你找人?」


 


我緩緩吸了一口氣:「這戶人家去哪了?


 


「我找六皇子,趙鈺。」


 


我的小徒弟。


 


老翁像見鬼一樣:


 


「攝政王窮兵黩武,殘暴嗜S。


 


「把持朝政,忠奸不分,鏟除異己。


 


「大興土木,勞民傷財……他,唉!災星啊!」


 


他說的攝政王就是趙鈺,六皇子這稱呼,已經是十幾年前的老皇歷了。


 


「現在是成化十年?」


 


我瞠目結舌,不敢相信,我隻是迷路了一晚上,出來時竟然已經過去了十六年!


 


2


 


這十六年裡,出身低微人人可欺的趙鈺,在一眾皇子中脫穎而出,十年前的奪嫡之爭中,鬥倒所有其他皇子。皇子們S的S,失蹤的失蹤。


 


皇位唾手可得之際,他卻扶持小皇孫登上皇位。


 


他自封攝政王,馬屁精稱他高風亮節,但坊間傳言他挾天子以令諸侯,把持朝政。


 


他的登頂之路,是踩著無數人命上去的。


 


老翁說攝政王恩怨分明,睚眦必報,他上位的第一件事就是將以前欺辱他的、踩他的人全都S了。


 


「姑娘,你不會是來尋仇的吧?


 


「我勸你不要以卵擊石,快走吧……那裡,看到嗎?」


 


老翁指著牆角一塊斷裂的拴馬石。


 


他說那個石頭後面刻著李鈺的名字,那些他得罪過的人,不敢正面剛,都偷偷對著那石頭吐痰。


 


我聽得一愣一愣的。


 


不敢想象,我印象中的傲嬌小皇子,竟然變成了弑S暴虐狂,小兒啼哭良方。


 


老翁繪聲繪色:


 


「攝政王心狠手辣的,聽說王府有人不小心撞到他,他就當場戳瞎人家眼睛!


 


「有個做事不利落的,直接打斷了腿丟去亂葬崗!


 


「相國,不,前相國千金,嘲笑過他是娼妓之子,後來,他把那人家親自捆到青樓去接客了!


 


「知道他出身的,全部都……這樣了!」


 


老翁比了個抹脖子的手勢。


 


這四月的風也太冷了些,吹得我寒毛直豎。


 


我本來還想投靠他的,但想想還是不要了。


 


畢竟我們以前,可是水深火熱的關系。


 


3


 


趙鈺的母妃進宮前是揚州瘦馬,入宮後寵冠六宮,三千粉黛無顏色,生下的六皇子趙鈺更是集萬千寵愛在一身。


 


然而,好景不長,良妃和侍衛被捉奸在床,天子盛怒,將良妃處以極刑。


 


從此,趙鈺也最寵愛的皇子,變成可能父不詳、人人可欺的小可憐。


 


他早早就被趕出皇宮,在皇城一隅開府。


 


我見到他的時候,是在萬壽節上。趙鈺作為皇子,窮得一批,隻獻上一幅自己手抄的經書。


 


皇帝隨手翻了幾頁,很敷衍地說他寫得好。


 


一邊的太子很大度地問他想要什麼獎勵。


 


他小聲說想要一位先生。


 


太子漫不經心地笑了一下,然後隨手一指。


 


他指著我,一個司教坊樂姬。


 


無比認真道:


 


「唐姑娘在京城素有才名,多才多藝,孤就把她賜給你吧。」


 


我抱著琵琶,嘴裡還塞著一塊摸來的荷花酥,噎得我兩眼通紅。


 


我?


 


當皇子的老師?


 


教他跳舞還是彈琵琶?


 


這是明晃晃的羞辱。


 


眾目睽睽,一室鴉雀無聲,太子的表情很嚴肅,嚴肅地開著玩笑。


 


但沒人出來說個「不」字,而皇帝漠不關心,在一邊欣賞著某個妃子給他送的翡翠白菜。


 


我是賤籍,不是被這個送,就是被那個賣,對於換個東家,我沒什麼意見。


 


但是年紀小小的趙鈺,小臉上一陣青一陣紅,最後咬牙忍下屈辱,大聲謝恩,宴後將我帶回皇子府。


 


4


 


皇子府人口簡單,隻有幾個照顧趙鈺的老宮女太監,還有門口兩個侍衛。


 


我不用每天練舞練琴,可以睡到自然醒,最重要的是不必管理身材,雞腿管夠。


 


為了保住這個飯碗,我決定好好當這個先生。


 


唐家書香世家,無奈家族牽進一樁貪腐大案,滿門受累,我也因此被貶為賤籍。


 


不是我自誇,我還是官家千金的時候真是一個才女。


 


可是趙鈺有眼無珠,不懂珍惜我,每每我讓他寫字念書,他都對我發一通脾氣:


 


「你一個樂姬,也敢來當我先生!


 


「滾!」


 


對付這些小傲嬌,講道理是不行的,我輕描淡寫:


 


「字帖我寫好了,你對著抄,你不學,我就告訴太子。


 


「說你欺君,糊弄他。」


 


趙鈺白嫩嫩的小臉一臉憋屈,被我氣得小臉通紅。


 


我惡向膽邊生,再放話:


 


「等你寫的字比我的好看,你再來跟我嚎吧。」


 


我取笑:「小趴菜。」


 


他嚎歸嚎,但也知道自己的字很菜,一邊罵我,一邊研墨寫字。


 


我要教他強身健體,嚇他日後會長不高,他又對我怒發衝冠:


 


「別拿你們司教坊的伎倆來指指點點,你會功夫嗎?


 


「你什麼都不會!


 


「滾!」


 


他好像特別喜歡用「滾」字結尾,我不痛不痒:


 


「司教坊怎麼了?舞藝一絕。


 


「天下技藝是一家,基本功應該一樣,不就是馬步、下腰、金雞獨立這些?


 


「先練著,準沒錯。」


 


他的皇帝老子沒有派武術教頭來教他騎射武藝,門口的侍衛也不敢教,他欲學無門,隻好跟著我學基本功。


 


他怕丟臉,每次都把下人遣得遠遠的。


 


跟一個舞姬學武藝,是挺搞笑的。


 


他臉色鐵青:「你要敢說出去,我就S了你!」


 


我隻挑眉淺笑。


 


身為先生,我十分負責。


 


夏天,打著傘啃著雞腿,在樹蔭下指手畫腳:


 


「箭射歪了,馬步不夠穩。」


 


冬天,在廊下圍爐煮茶,看他在雪地裡跑得滿頭大汗,鼓掌道:


 


「不要偷懶,再長高點。


 


「下次就可以用鼻孔看太子了。」


 


寒來暑往,幾年吵吵鬧鬧過來,他已經長得比我高了。


 


趙鈺跑完一圈,身上汗津津的,擰起眉頭,鄙視地看了我一眼,出言評價:


 


「粗俗,閉嘴。」


 


我承認,我那麼用心教他,其實是想凸顯我存在的必要,若他發現有我沒我都一樣,他又這麼看不慣我,我指不定又要被送去哪裡。


 


他雖然不受皇室待見,但皇子府伙食好,我不舍得走。


 


府裡的姑姑說我那麼囂張,總有一天撞鐵板,被他掃地出門。


 


說什麼來什麼。


 


這天趙鈺從太子府回來,臉色陰沉,不知道又受了什麼屈辱,把自己關在屋裡發脾氣,把東西全砸了。


 


他情緒管理有問題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奴僕們面面相覷,不敢靠近。


 


我進門安慰:


 


「有什麼好生氣的?嘴巴長在別人身上,隨便人家怎麼說,你做好自己就能問心無愧。」


 


趙鈺朝我腳邊砸了一個花瓶,「哐當」碎了一地。


 


我再接再厲:


 


「別人恭維你,你就是高高在上了嗎?別人辱你,你就什麼都不是了嗎?


 


「那都是庸人自擾。」


 


我用過來人的身份安慰他:


 


「做人最重要的就是開心,你看我,一個千金小姐混成了樂姬,臉早丟光了,一樣活得很好,吃嘛嘛香。」


 


我覺得我的安慰之語挺有佛性的,但趙鈺不受用,他抬眼看我,眼白布滿血絲,聲音都是從牙縫裡出來的:


 


「你一個賤籍樂妓,能當皇子的先生,很得意是不是?


 


「在皇子府比司教坊強多了,你就覺得自己高人一等了,是不是?」


 


他橫眉冷目,眼裡都是戾氣:


 


「你就是個賤奴!


 


「滾!」


 


滾就滾。


 


芳姑姑是照顧他最久的宮女,她告訴我,今天趙鈺在太子府被當眾取笑:


 


「娼妓教導娼妓之子,真是天生一對。」


 


「那娼妓是教他跳舞嗎?」


 


「說不定,還順便教點別的……」


 


那些人笑得很猥瑣,別有意味地調侃趙鈺。


 


趙鈺向來心高氣傲,這些話確實踩在他七寸了。


 


芳姑姑:「唐姑娘,你別生六皇子的氣,他隻是氣著了才這樣說話,不是有心羞辱你。」


 


原來是我讓他蒙羞了。


 


我知道趙鈺曾有一對烏竹竹節手釧,是良妃生前自己做的,趙鈺很是寶貝,但後來不見了。


 


芳姑姑說京郊外長有烏竹。


 


我想著給他做對手串,哄一哄他,便興衝衝地去了京郊。


 


離開前,我叮囑芳姑姑:「告訴趙鈺,我明天就回來,讓他等我,雞腿留我一隻。」


 


不承想,我在樹林迷路,一迷就是十六年。


 


十六年光陰,對我說,就是一宿的事。


 


我坐在門檻上,抱著一截人高的竹子,漫無目的地想著前塵往事,心裡空落落的。


 


肚子也空空的。


 


不行,我得填飽肚子。


 


5


 


我重操舊業,想找間清水瓦子掛牌賣藝。


 


現京城最大的瓦子是明月樓。


 


老板娘風韻猶存,竟是當年司教坊的姐妹琳琅。


 


「你是……」


 


她狐疑地將我上下端詳,然後瞪大眼,驚道:「唐瑩——的女兒?」


 


我怕被人當妖怪,幹脆點頭默認。


 


琳琅以前就很照顧我,得知我是「我」女兒,對我十分熱情。


 


但我覺得她熱情過頭了。


 


我拿起琵琶給客人彈兩曲時,琳琅搶過我琵琶:


 


「這客人什麼身份?不配聽你的曲。」


 


姐妹們練舞時,我也擰起裙擺加入,琳琅把我拉走:


 


「這是苦活,不用你來,你歇著。」


 


我忍不住手痒,拉了個客人搖骰子,琳琅直接把客人送出門。


 


我隻能無聊地每天在房裡薅竹葉。


 


很快,我「唐棠」的大名傳遍藝圈,都說明月樓供著一位才情卓著的天仙美人。


 


美人的皮囊千篇一律,但我有個有趣的靈魂,我琵琶一絕,且脾氣極好,在熙攘浮世中稱得上人淡如菊。


 


各大酒樓瓦子送上拜帖,請我去坐場,我不能辜負琳琅的熱情,全婉拒了。


 


不少達官貴人點名要我作陪彈曲,也被琳琅推了。


 


這波操作我熟。


 


就是吊高了賣,炒個天價,再宰一隻大水魚。


 


但琳琅的膽子真大,她看上的水魚,竟然是趙鈺。


 


彼時我正常吃雞腿,隻聽「啪」的一聲,門扉被人粗魯地推開,一群黑衣侍衛魚貫而入。


 


隨即一個高大的男人闊步而入。


 


我一眼就認出趙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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