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如人間第2章

可事後他看見衣衫不整的我，眼中迸射出的不是感恩，更似怨念。

這一住便是三月，玄祁的傷好了，可我卻懷孕了，他將我帶回天宮，封為側妃，我也是他最見不得人的存在。

 

去城中生活的願望徹底破碎。

 

如今倒像是重來了一遭，我想，隻要心中所念，一切都可重新開始。

 

思緒勾連，腳下不穩，一輛疾馳的馬車朝著我奔來。

 

正當我魂飛之際，一雙溫熱的手將我拉到路旁。

 

「多謝俠士！」

 

抬眼卻看見了玄祁和他身側的玄玉。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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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我們三人坐在茶樓的雅間裡。

 

玄玉看我並不想說話，又看看他父君滿臉欲言又止的模樣，先開了口。

 

「娘親，我去瞧了琢光公主。」

 

「恩。」

 

「她根本不如傳聞中所言仙姿卓越，就是個甚是無趣的普通仙子，隻會奉承父君，我問她可知人間趣事，她竟孤陋寡聞一概搖頭不知。」

 

「還說日後做了我的母妃定要教我天界規矩，不可自降身份詢問人間之事。」

 

「恩。」

 

我隻是淡淡應答並不作聲。

 

玄玉見我面色毫無波瀾，自己反倒有些急躁起來。

 

「娘親，我不喜琢光公主，她不如你會講故事，也不如你總會做些美味的吃食，呆板無趣。」

 

轉而又去拉扯玄祁的袖子。

 

「父君，你說是不是？」

 

玄祁輕咳一聲，嘴角緊抿的弧線上揚。

 

「是，我已稟告天君，取消和琢光公主的親事，既然玄玉不喜，我自當尊重他的想法，還有……還有你的。」

 

我終是抬頭，用再平常不過的語調。

 

「你與琢光公主的婚事與我無關，不必來我跟前說你們之間的事，我事務繁雜無暇與你論長短，若你是想借今日搭救之恩要挾我回去，我亦與你無話可說！」

 

從前玄祁說過的話我原封不動的還給他，還真是痛快！

 

「娘親，你真的不要元兒了嗎？」

 

玄玉可憐兮兮的拽住我的裙子，他幼時隻要一哭我便心疼不已，將他抱坐在我的腿上輕聲哄勸，後來他到天君身邊教養，我再未見過他哭。

 

那時我便想，玄玉畢竟年幼，受了委屈定然會想起我這個娘親，我出不去，他自會跑回來撲進我的懷裡。

 

可我等了幾百年都沒有得到他的親近。

 

如今這般樣子，我倒真生不出憐惜了。

 

時過境遷，我需要的不再是他的眼淚。

 

「是，我不要你了，你是天宮尊貴的天孫，不要忘記自己的身份！與我這凡人從來不是一路。」

 

11

 

「清如，玄玉還隻是個孩子，你怎可如此說他？」

 

我冷冷看著眉峰皺在一起的玄祁，這就受不了了？當初他們父子一並將我貶在塵埃裡是時候可曾想過我會不會難受？

 

當真父子情深。

 

「他與人間孩童不同，早該明白這些的。」

 

我不想再糾纏下去，起身往外走去。

 

「清如，我已取消婚事，你還不願隨我回去嗎？」

 

身後傳來玄祁近似哀求的聲音，那聲音中又似夾帶著一絲燥意。

 

他大概是想說，我已取消婚事，你還要我怎樣。

 

「玄祁，我說過的，你我之間已結束，我關心的從來不是你與何人定親，現在更不會在乎你又與何人退親，你是天宮太子，當真沒有一點正事要做嗎？」

 

「便是你跪下求我，我也斷不會同你回去。」

 

玄祁最是重他天宮太子的身份，如此譏諷他該不會再來了。

 

回到小院，雲娘正好從房間出來。

 

「你去哪了，怎麼回來眼見的一肚子煩躁。」

 

「碰上兩個小鬼，被纏住了。」

 

我沒好氣的說。

 

雲娘不以為意，搬個凳子坐在我身側。

 

「還真是遲來的深情比草賤，許清如，你不會後悔吧？哪天再把我拋棄了去天宮當那萬人敬仰的側妃？」

 

我沒好氣的在她額頭敲了一下。

 

「不會，永遠不會。」

 

12

 

「那你陪我去見個人！」

 

雲娘不由分說地把我拉起來，來到地方我便後悔了。

 

她哪是見人，分明是來相看俊俏公子。

 

身側還坐著之前的媒婆。

 

雲娘貼近我小聲嘀咕。

 

「你瞧，這就是媒婆介紹的崔家兄弟，雖是平民，也算是城中富商，且這倆兄弟不僅長得好看，還老實本分。」

 

我反問：「這般條件為何還未娶親？」

 

「自然是在等咱倆唄。」

 

我雖身無掛礙，但如今並無婚嫁之心，世間男子，為人也好，為仙也罷，不過是將女子視為附屬品，若是用現在自由安穩的日子來換，我自是不願。

 

整場相看下來，我並無興致，隻悶頭吃著盤中菜。

 

而雲娘侃侃而談，風姿不輸世家小姐。

 

畢竟未妖千年，雖性子跳脫時時語出驚人，但什麼樣的場合說什麼樣的話，雲娘心中有數。

 

回去的路上，她已將崔家大公子分析得頭頭是道，眼神中似帶上了些許小女子的嬌羞。

 

「你看上他了？」

 

「也還好，反正我是妖，不會生老病S，又能安享富貴，嫁給他不虧，若是他不中用，我便一口吃了補陽氣。」

 

雖是這麼說，但我看出雲娘對他有了好感。

 

雲娘推了我一下：「那崔二公子呢？你沒瞧上？」

 

不是沒瞧上，是壓根沒看。

 

「說你的事，又來攀扯我作甚？」

 

「那崔二公子的眼睛都能快長你身上了，我不想看也難。」

 

如此過了半月，我在院中繡帕子時。

 

雲娘喜洋洋地從院外回來。

 

「清如，聽說對面搬來個俊俏郎君，隔壁的吳嫂子正伸長了脖子往裡瞧，巴不得去幫把手呢，咱們也去看看？」

 

「你去吧，我還有事忙。」

 

不一會，雲娘耷拉著腦袋回來。

 

「什麼俊俏兒郎，分明是你那兩個冤家，一個天宮太子，一個天孫，早幹什麼去了，如今倒是念起你的好，三不五時地跑過來糾纏，要我說，合該將這世間負心薄幸的男子統統浸了豬籠！」

 

我並未抬頭，始終繡著手中的帕子。

 

13

 

玄玉第一次來敲門時，是雲娘開的門。

 

「你是狐妖，我父君說妖皆是害人之物，你與我娘親同住，是否也要害她？」

 

小小的人鼓起胸膛，眼神凜冽。

 

「我告訴你，你若是敢傷害我娘親，我就扒了你的狐狸皮做披風。」

 

雲娘啪的一聲將門甩上。

 

「沒禮貌的小混蛋。」

 

玄玉第二次來時依舊下顎高昂，隻是態度軟了下去。

 

「你去告訴娘親，說是元兒來看她了，還帶了她以前最愛吃的蜜餞。」

 

雲娘又將門甩上。

 

第三次時，玄玉帶了一隻燒雞。

 

「雲姨姨，元兒能進去看看娘親嗎？」

 

我站在廊下，嘆了口氣。

 

「關門！」

 

後來，每每我和雲娘出去，後面都會跟著一對尾巴，有時從城南跟到城西，有時又在茶樓下一坐便是一兩個時辰。

 

有次，雲娘約了崔家大公子打馬球，我與崔家二公子一隊。

 

騎上馬背，呼嘯的風聲從耳邊滑過，我仿佛又找回了少時肆意的自己，輪著球杆，乘風而行，徜徉天地間，球杆滾著馬球，躍起旋轉直直的朝著球洞飛去。

 

「我們贏了！」

 

我高呼著朝崔二公子揮了揮手，揚起馬鞭奔向雲娘。

 

「許清如，我倒不知你馬球玩得這般好？」

 

「你不知道的事情還多了。」

 

「不過看你現在的樣子倒是比從前好上許多。」

 

從前？再往前我比現在活得還要像個太陽。

 

本是農家女，幹過的活多，簡單的玩樂也多。

 

父親替有錢人家養馬，有時我會騎著小馬駒在山裡狂奔，與風雨為伴，一身反骨。

 

若不是後來……

 

我牽著馬下場時，玄祁和玄玉走了過來。

 

「娘親，你太厲害了，騎得像閃電般快，馬球也厲害，可不可以教教我？」

 

「清如，沒想到你騎馬如此之好，若是得空，我也可陪你一起。」

 

「沒空！」

 

14

 

當初玄祁受傷在我家休養時，他也曾看過我騎馬，隻是我剛跳上馬背，他的眉頭就深深皺起。

 

「女子該以溫順為美，這般粗俗行徑實在與你不配，日後莫要再騎了。」

 

「若你覺得無趣，我可教你棋藝。」

 

我不適應天宮生活，向往去城裡開間鋪子，他更是反對。

 

「人間女子尚不可拋頭露面，你身為太子側妃，更該謹守禮儀，日後在這玄天宮自省，莫要再出去了。」

 

所以，他從未見過我肆意暢快的模樣，隻自顧自地將我圈養在那狹窄的天地間，如今投來的誇贊，我隻覺無趣。

 

之後的三個月，我和雲娘又開了間胭脂鋪子，她不用裝扮就已極美，偏說是用了自家胭脂才如此絕豔，吸引了城中女子爭相採買，生意也算紅火。

 

但我知樹大招風，生怕惹來禍事，尤其是雲娘的身份，如此已然足夠。

 

我和雲娘做起了背後東家，其餘事情交給掌櫃活計。

 

闲時去遊湖，去踏青，抑或是去跟隨商隊去南方走一圈。

 

最後一次見玄祁是在一個冬日，自從打馬球那日後，他和玄玉已很久沒來攪擾我的生活。

 

他和我的事情瞞不過天君，屢次下界必遭懲處，且身為天宮太子不如我這般清闲，不來更好，省的厭煩。

 

那日，我正欲出門，門外便站著許久不見的玄祁，仙姿卓然，端正俊秀，一如從前，腰間掛著我曾經親手做的香包。

 

也不知他站了多久，我並不想問。

 

「清如，北海封印被魔族衝破，又有饕餮作亂，我需去鎮壓，此戰兇險，臨行前我已稟明父君，若得勝歸來便迎你回天宮，日後再不娶妻，玄天宮隻一位側妃。」

 

「此戰不知何時可結束，你可會等我？」

 

我退後兩步拉開彼此之間的距離，平靜地如一灣蓮池。

 

「玄祁，這是我最後一次重復，我不會回天宮，亦不會等你。」

 

「若我執意要帶你走，你有何可擋？」

 

「那你帶走的隻能是我的屍體！」

 

「天宮從來非我所願，當初你自以為的好去處實則困頓我數百年，你從未問過我的意願，我寧願經歷塵世間的生老病S也不願困在一方囚籠。」

 

「玄祁，放過我，也放過你自己吧！」

 

我轉身，將大門關上，隔絕玄祁，也隔絕了他最後的痴念。

 

15

 

雲娘嫁給了崔家大公子，出嫁那日她哭得滿眼都是淚。

 

「清如，要不我還是不嫁了吧，留你一個人我實在不放心，還有，萬一崔家有人欺負我，公婆要我站規矩，崔大要納妾，誰給我拿主意啊，不嫁了不嫁了！」

 

「呸呸呸，你能不能盼自己點好，你是嫁人又不是把自己賣給崔家，再說了，你可是千年的狐妖，大不了誰惹你，你就把誰吃了，補補精氣！」

 

「你胡說什麼，我可從來不吃人，都是嚇唬你玩的。」

 

勸了半天雲娘總算歡天喜地的去了崔家。

 

如今小院隻剩下我一人，倒顯得空蕩。

 

雲娘常邀我去崔家做客，她面色紅潤，眸中含笑，想來過得不錯。

 

說是想我，每每都是志不在此，談話間不是肚子疼就是腿疼，然後請了崔二公子來作陪。

 

後來，我終是被這個深情的崔二公子感動，嫁進崔家和雲娘為伴。

 

崔家公婆開明, 從來都隻訓斥兒子，心疼兒媳，崔二為我買錯了蜜餞都會挨婆母一頓打。

 

我和雲娘隻管每日在院中曬曬太陽，插插花，闲了就外出遊玩, 縱情山水，崔大和崔二從不幹預，甚至不敢多說半個字。

 

每每雲娘生氣了就會抱著被子來到我的房間，崔二也識趣的去睡書房。

 

日子舒坦暢快。

 

後來，我有了孩子，崔家的院子更加熱鬧，每日雲娘都會追著孩子跑，然後催我趕緊再生一個送給她。

 

孩子整日窩在身旁叫著娘親, 夫君給足我自由和積極的情緒。

 

這般日子才是真正屬於我的偏愛。

 

番外：（玄玉篇）

 

父君鎮壓魔族受了重傷，聽隨侍的仙君說父君執意要去一個地方才肯回天宮療傷, 我知那地方是哪裡, 他又去看娘親了。

 

我被天君禁足玄天宮已好幾日未能出去，天上一天人間一年，如今也不知娘親如何了，我急的在玄天宮打轉，隻盼父君早些回來。

 

父君回來了，可他神色憂鬱, 面容頹敗，我剛要上前，他就吐了好大一口血暈了過去。

 

再醒來, 父君說娘親在人間已經成親, 還有了新的孩子, 真的沒有等他。

 

「父君說得對，你無處可去，無路可走，人間是再回不去了，念在你的生育之恩上，等父君和母妃大婚後，我會請旨送你去落霞峰，那邊清靜，也好斷了你的非分之想。」

 

「（娘」我衝破看守的仙侍，直衝下界。

 

來到娘親住的小院前，我敲了好久都沒有人出來。

 

路過的大娘衝我招手。

 

「這家的兩位娘子不住這裡了，她們嫁去了城西的崔家, 你要找便去那裡找吧！」

 

我到時, 正看見娘親抱著一個小娃娃下馬車。

 

那小娃娃不肯從娘親的懷裡下來，隻蹭得娘親一身口水。

 

可娘親絲毫沒有嫌棄，隻笑著託住他。

 

「就你調皮！」

 

「那娘親可喜歡團子？」

 

「娘親最喜歡團子了, 娘親隻疼團子一人。」

 

團子是他的名字嗎？

 

曾幾何時娘親也如這般甜甜的叫我元兒, 可我不喜那個名字，覺得它過於粗俗, 並不符合我天孫的身份。

 

我想衝上去告訴他, 我也是娘親的孩子, 娘親也曾這般疼我。

 

「別過去！」

 

我回頭，是那個狐妖。

 

「清如已經有了新的生活, 你和你父君都不該再來打擾她。」

 

「可她也是我的娘親？」

 

「你的娘親早就被你弄丟了！」

 

丟了？是啊, 早就丟了。

 

曾經的娘親那般活潑, 那般靈動，會講有趣的故事，會做新奇的小玩意, 後來我和父君給她套上了一層層的枷鎖，一句句冷言冷語

 

娘親跳下誅仙臺，寧S都不要我們了。

 

這世間再也沒有人會喊我元兒了。

 

娘親再也回不來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