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們這種圈子的認知裡,能早早結婚的,無非是家族利益,或者玩過了火。
我和江燃兩個都不沾邊。
賓客很多,江燃單手抱著女兒出現時,引起了不少人注目。
他早已習慣,隻不過兩歲的江眠有點緊張,雙手緊緊摟住爸爸的脖子。
沈融過來打招呼。
「待會兒別急著走,我有事跟你說。」
他給江眠準備了玩偶,轉移了小朋友的注意力。
和江燃同桌的都是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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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該說的,什麼不該說的,大家都有眼力見,紛紛逗著江眠玩。
仔細想想,這是江燃第一次參加同齡人的婚禮。
身邊人就他結婚得最早。
江燃旁邊位置缺一個人。
我坐下了。
婚禮舞臺離得很近,光打過來,不知為何,我想到我們的婚禮。
江家在大事上挺注意日子的。
可在得知婚期定在下個月時,我沒忍住問江燃:「這麼急的嗎?」
有點快。
從我們重逢,雙方點頭,到現在,也隻不過才兩個星期。
那會兒的江燃把工作放在了第二位,陪我出來試婚紗。
「家裡長輩算好了,下個月的八號日子還不錯。
「如果你不能適應的話,可以延後。」
我想了想,反正已經板上釘釘了,早晚都要嫁,好像沒什麼不能接受的。
婚戒是在婚禮前一天到的。
當時是讓我選的圖樣款式,測量了指圍。
江燃套進我無名指時,剛剛好,上面鑲嵌的鑽石很特別,水滴形。
我不懂其中的價值,隻聽沈融提起過。
世界僅有,很珍貴。
骨灰下葬那天,戒指也在裡面。
23
司儀詢問新郎是否願意時。
一向在大場面遊刃有餘的沈少爺,紅了眼。
「我願意。」
對面的新娘是他追了好久的心上人。
掌聲響起的那刻,他們吻在了一起。
沒人注意到,有人提前離場。
我眼睜睜看他失神撞上人。
「抱歉。」
那人認識江燃:「江總,您也來參加沈總的婚禮啊,幸會幸會。」
是多年前合作的陳老板,後來,公司重心遷至國外後,便移交了分公司負責這塊。
他伸出手遺憾道:「當年沒能來參加你的婚禮,我真是抱歉,實在是那會兒有事無法到場,遲來的白頭偕老,莫怪啊。」
江燃臉色與平時無異,但是沒有伸出手。
陳老板的秘書白了臉,拉了拉他袖子,湊到耳邊小聲道:「江總夫人去年出車禍S了。」
陳老板一臉尷尬,不知如何是好。
「我還有事。」年輕男子漠然離開。
江燃找到了一個安靜的地方。
打電話讓人把江眠送回家。
他拿出煙,抽出一支放在嘴裡。
動作熟練地點燃。
隔著白霧,我安靜站著。
恍然想起,不記得是哪年哪天。
我在洗手間抽煙,被江燃抓包了。
拿煙的手藏在身後。
男人的眼神沒有停留很久,也沒有多問。
隻是在晚上時,敲了敲我書房的門。
「可以聊聊嗎?」
我以為他會說不要再抽煙之類的。
讓男人進來坐下說,擺出洗耳恭聽的姿態。
「最近,煩心事很多?」
我抬頭,對上那雙溫潤的眼睛,沒反應過來。
男人從包裡拿出一盒嶄新的香煙。
「我不懂煙,問了江融,說這個煙最好,對身體危害最小。
「不過如果你是因為煩心事想要抽煙消愁,我還是情願你跟我聊聊。
「梨坷,我是你丈夫。」
那天後,我戒煙了。
24
晚上,沈融組了局,邀了不少人。
喝酒的,唱歌的,打麻將的,挺熱鬧。
江燃成了一股清流。
他手機上存的照片全是女兒的。
在挑選哪些適合打印出來。
沈融玩夠了,坐在一旁。
「都來這裡了,不打算喝喝酒?」
男人從來了之後一直坐在這裡,隻要了一杯溫水。
「我媽讓你當說客的?」他關了手機,坐直了點。
果然什麼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沈融自己倒是心虛起來:「阿姨都求到我這裡來了,你說我要是不答應,有點心狠了。」
我看不懂這倆人在打什麼啞謎。
在我不在這段時間,好像發生了許多事。
「她老了。」
沈融組織了會兒措辭,靠近點:「她也是擔心你,而且,其實我是贊成的。
「給你挑選的姑娘都挺優秀的,也知道你的情況,不介意江眠的存在,真不想想?」
聽到這裡我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想過會有這樣一天,隻是,等真到的時候,又控制不住地難過。
江燃喝了口水,杯子捏在手中。
包間的燈開得很暗,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沈融,我忘不了她。」
我心頭一顫,眼睛移不開江燃。
是聽錯了嗎?
我緩緩上前幾步,近到唾手可得的距離。
沈融收起了笑。
很認真地問:「梨坷在你心裡佔據多大的位置?」
我放慢呼吸,生怕錯過那個重要的答案。
安靜幾瞬後,我聽到了。
他說:「全部。」
江燃從來不說情話。
可我覺得,這兩個字勝過所有情話。
沈融讀書的時候成績不好,說不出什麼大道理。
他唏噓這段感情,想到當時網上流行的一句話:愛與別,是一生無解的鶴唳華亭。
25
我去找陳女士。
她變化很大。
將頭發剪得很短,扔掉了所有的化妝品,跟男友斷了關系。
還戒掉了打麻將,學起做手工活。
是給寺廟繡制平安符。
從早坐到晚,一繡就是一天。
江燃給她請了保姆,她沒要,說不習慣家裡有外人在。
陳女士年輕那會兒,脾氣算得上是古怪。
愛抽煙,文過身,喜歡極限運動,唯獨討厭酒。
因為,我父親喜歡酒。
她討厭跟他沾邊的一切。
以前,總是看不慣她濫情這點,甩了一個緊接著又找下一個。
可是現在,我看著空蕩蕩的屋子,女人獨坐沙發上,可以一整天都不說一句話。
我又後悔了。
第二天,陳女士起得很早。
在廚房倒騰了一上午後。
她將做好的菜小心放在保溫盒裡。
然後重新換了套衣服。
我有點好奇,她會去做什麼,於是,一路跟隨。
陳女士在路邊打了輛出租車。
「師傅,去西郊墓園。」
我望向駕駛室上的車載顯示屏。
十二月十五日。
我的忌日。
陳女士很健談,一路上和司機師傅聊天聊地,差點走過了頭。
下車後,也沒急著進去。
今天是周日,墓園的人不少。
她來到門口的一家花店。
眼神挑剔地流轉在那些鮮花上。
最後,選了束梅花。
墓園是需要上坡的。
陳女士走得氣喘籲籲,越來越慢。
我放慢腳步,總覺得,她不大對勁。
可是在這個世界的時間有限,無法查證。
天陰下來時,陳女士終於到了。
她將還有熱氣的飯菜擺放在墓碑前。
動作是溫柔了,說的話卻一點沒有。
「S丫頭,活著的時候沒少為你操心,S了還埋在這上面,每次來看你都要折騰老半天。」
以前,我總是不喜歡她的這些討人厭的碎碎念。
就像是把在父親身上發泄未完的情緒,轉移到了我身上。
可是現在,我默默聽著,隻覺得安寧。
墓碑上的遺照我是笑著的。
連我自己都恍惚,好久沒有這樣笑過了。
陳女士用袖子擦拭著飄上去的香灰。
聲音縹緲:「坷坷……」
這是我的小名。
26
江燃是下午過來的。
他牽著江眠,走得很慢。
小姑娘的腳步越來越穩了。
手裡握著一枝梅花。
江燃指引著她,把花放在墓碑前。
然後,蹲下身子溫柔道:「眠眠,她是你媽媽。」
就是她學的第一個詞。
她還小,不懂媽媽為什麼會在方方正正的照片裡。
但還是懵懵懂懂地喊:「媽媽。」
我笑著應了。
眼眶在湿潤。
江燃輕扯嘴唇,摸了摸她的頭。
「下雪了。」
我慢吞吞抬起頭,雪粒由遠而近,落進眼裡,很涼。
江燃對她說:「媽媽說,聽到了,這是給你的禮物。」
江眠張著手,笑彎了眼。
「媽媽。」
眼尾的淚怎麼也擦不幹淨。
我彎下腰,低眉吻在她額頭上。
「我在。」
27
我S的第三年。
江眠開始上幼兒園了。
她很聰明,認識了好多字,我買的那些故事書她自己都能看懂。
江燃從來不在她面前避諱S亡這個事情。
「S亡不是終點,遺忘才是。」
所以她懂得,這個素未謀面的媽媽,不會回來了。
三歲半的江眠身上有一種比同齡人成熟的特點。
她喜歡安靜,喜歡畫畫,喜歡盯著某個動物發呆一整天。
江燃詢問過心理醫生。
這不是心理病,是她天生就會這樣。
上幼兒園的第一節手工課。
老師教的是做懷表。
表是現有的,隻不過需要小朋友裝飾一下,放進最喜歡的照片。
一旁的小朋友嘰嘰喳喳,在討論是放自己的照片,還是家裡寵物的照片,又或者是全家福。
老師檢查時,隻有江眠的原封不動。
她蹲下詢問。
一旁的小男孩手代替回答:「老師,江眠沒有媽媽。
「我媽媽說,她可能是被爸爸撿回來的。」
開學這麼久,都是江眠爸爸來學校,或者保姆。
哪怕是需要父母同時在場的親子活動,也隻有江眠爸爸在。
他們都覺得,江眠被媽媽拋棄了。
江眠將工具扔在男孩臉上。
「你胡說!」
男孩氣得將她推搡在地。
「你媽媽不要你了,可憐蟲!」
江眠哭著不敢吭聲。
……
江燃去了國外出差,電話打不通。
公公婆婆去旅遊了。
陳女士來的。
看到她的那一刻,我突然止住腳步,不可置信。
她剃光了頭發,被外套包裹住的是一身藍白條紋的病號服。
身上帶著醫院專屬的消毒水味兒。
她先是看了看江眠臉上的抓痕,對方家長還在不依不饒。
「都是這小妮子,手可真狠啊,把我兒子打成這樣!
「真是有娘生沒娘養,家教都喂進狗肚子裡去了!」
男孩哭得稀裡哗啦,確實很慘,手都骨折了——江眠抡起積木砸的,很準。
陳女士吵架沒輸過。
她笑得嘲諷:「連小姑娘都打不過,真夠廢的,建議你們全家去檢查一下基因。
「還有,對狗能有什麼教養。
「一個能把兒子教成這樣的人,在我面前大口談教養,趙夫人真是讓人眼前一亮啊。」
趙夫人被說紅了眼,玩賴的不行,就來硬的。她說要請律師告他們,還要求學校將江眠開除。
學校遵守著江燃的意願,一直隱瞞著江眠的身份。
他想讓江眠跟正常人一樣,活得簡單純粹點。
可是有時候,總有些瘋狗逼得人使用職權那招。
28
陳女士把江眠領回了家。
看來這些年,江燃沒少帶她來這邊。
家裡我的那間臥室改成了江眠的了。
被子是新換的,床頭放著許多玩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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