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心話，大冒險第3章

她嘶吼：“你到底有沒有心啊！背著我們做出這麼畜生不如的事！難怪一年到頭見不到你拿錢回家，我還以為你真的困難，體諒你去搬貨補貼家用，沒想到你好狠的心，把我和女兒當傻子耍！”

堂弟看著我媽瘋魔的樣子，居然拍手大笑了起來。他得意地跟我們炫耀，我爸以堂弟的名義給他存了一大筆私房錢，以後給他買房買車娶老婆用。他現在住的學區房，貸款也是我爸在幫忙還。

原來堂弟過的好日子都是我爸的託舉。而我，從小就自卑家裡窮，破洞襪子穿了再穿，高考結束就去打工賺錢，直到大學兼職寫作手頭才逐漸寬裕了起來。

剛吃下的南瓜飯甜蜜的滋味在我舌頭漫開，知道自己並不是我爸唯一的孩子後，餘味居然是苦的。

我嗆咳起來，一張紙巾遞到我面前，抬頭一看，是堂姐同情的臉，她無聲地告訴我，原來我們如此同命相憐。

我爸還在狡辯，甚至越說越理直氣壯。我媽生完我就不願意再生，他也沒有逼迫我媽，已經是男人裡難得的好丈夫了。他隻是禁不住我奶奶的哀求，也不忍心兄弟無人養老送終，幫了兄弟一把。

“幫兄弟忙的事，怎麼能叫出軌呢？再說就一次，弟媳婦懷孕以後我們就再也沒有那啥了，你這婆娘怎麼無理取鬧，抓著不放！”

仗著奶奶生S不知，也不會出來對峙，我爸越說越大聲，甚至把責任都推到了我媽和奶奶兩個女人身上，把自己說成一朵無辜的白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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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已經擺爛，也不出來支持公道了，反正肉爛在鍋裡，孫子是哪個兒子的血脈又有什麼要緊呢，總歸都是他的後代！他不耐煩地催促我趕緊進行下一輪遊戲。

我看著爺爺和爸爸猙獰的臉，潮水一樣的怒意拍打心頭，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厚顏無恥的男人？我們家不僅有，還有三個。老天爺為什麼不劈個雷下來毀滅我們家！

不對，唯一剩下的成年男人小叔，反應有點奇怪。他沒有正常男人被帶綠帽子的惱怒，也沒有當眾被揭穿沒有生育能力的羞愧，和小嬸互相交換了一下眼神，臉上甚至有一絲隱秘的得意。

我看著事不關己繼續埋頭苦吃的堂弟，慢慢冷靜下來，心裡有了個離譜的猜測。

9

既然如此，就讓雷全部炸出來吧。

第八盤菜，是蒜蓉生菜，又叫和氣生財。

我指定了笑容還來不及收起的小嬸：“嬸兒，這綠色，跟小叔頭上的顏色真像。”

小叔罵道：“你這孩子開什麼玩笑呢？”

“可平常不就是你們夫妻倆最愛開玩笑嗎？我爸說的真的是事實嗎？我想聽聽你這一版的故事。”

我媽是第一個附和的：“讓她說！我倒要看看平時嫂子長嫂子短讓我替她打掃衛生的人，背後是怎麼笑我這個傻子的。”

我爸不同意了，吼著我們不要再不依不饒，有事就衝著他來，不要為難小嬸這個做不了主的女流之輩。

但他的一片真心向了溝渠，小嬸在規則的力量下，笑得前仰後合，說出了一個跟我爸的版本完全不一樣的故事。

她和小叔結婚後，兩個人都又懶又饞，隻想到處遊蕩啃老，懶得找正經工作。

沒過多久，她就懷孕了。可孩子的奶粉錢、讀書錢，還有以後長大娶媳婦的錢怎麼辦？翻遍口袋，兩口子加起來隻有昨天打牌贏的兩百塊，連做產檢都不夠。

小叔給她出了個主意，去找最偏疼他們的奶奶哭鬧。可是家裡的大頭都在爺爺手裡，不到S絕不肯分給老婆兒女，隻肯像擠牙膏一樣一點點施舍。大伯遠在外地城裡工作，大伯母又兇悍，遠水解不了近渴。

小嬸嚷嚷著沒錢沒房就要打胎離婚，盼金孫的奶奶急了。看著孝順老實的二兒子和兒媳，我奶奶有了個主意。

她先是趁著和我爸獨處，哭著說出了編好的故事。告訴我爸小叔在一次摩託車事故中傷到了男人最重要的地方，失去了生育能力，小嬸說我們家騙婚，鬧著要離婚。

我爸不忍看我奶奶如此傷心，奶奶卻拉住他哀求幫弟弟一把，保證不告訴任何人。

我爸一開始不肯做這麼荒謬的事，我奶奶和小叔輪番哀求，又灌醉了他和小嬸獨處一室，半推半就之下，該發生的都發生了。過了半個月，小嬸告訴他懷孕了，孩子是他的。

不到九個月，小嬸就“早產”生下了堂弟，從此我爸懷著竊喜又有點罪惡的心情，秘密地養起了兩個家，甚至把大部分收入都給了“親生兒子”和他的養父母，我媽問起來就說隻是按風俗偏愛侄子。

這個原以為會被帶進墳墓的秘密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揭開，又一再反轉。

小嬸指著堂弟耀祖：“那一晚你都醉了，還能幹什麼？實際上啥都沒發生。我們騙你耀祖鼻子嘴巴跟你像，你這大傻子也就信了，也不想想侄子像伯伯本來就很正常啊。”

小叔這個爛人也恬不知恥地腆著臉笑：“二哥，一家人何必計較這麼多呢。感謝你幫我們養孩子，等耀祖成年了你把房子過繼給他，我還是讓他叫你二爸，把你當親爸孝敬！”

我爸氣得渾身顫抖，被親媽和親兄弟耍了這麼多年，還以為撿了大便宜，原來小醜竟是他自己。

“二哥，你一個大男人不會這麼計較吧！不用出力就有了個大兒子是多少人想不來的，我把你當親兄弟才給你佔這便宜诶。”

在小叔的喋喋不休聲中，我爸吐出一口鮮血，灑在碧綠的菜上更是好看。

他鼻歪嘴斜，支支吾吾語不成句，居然氣到中風了。看著我媽全是哀求，我媽卻避開了他求救的眼神。

10

第九盤菜，是甜品荸荠糍粑團子，又叫團團圓圓。美好的名字映著我或昏迷，或反目成仇的親人們，格外諷刺。

遊戲接近尾聲，在場清醒的人中隻有我和我媽沒有玩過了。我指定了自己說真心話，像小時候表演才藝一樣當場給親人們命題朗誦，題目就叫“我心中的年夜飯”。

沒人知道，我從小最討厭的就是年夜飯，但知道了估計也沒有人會在意。

我討厭爺爺奶奶，擺著大家長架子欺負我媽。

我討厭大伯和大伯母，每次都用看蝼蟻的眼神看著我們。

我討厭堂姐，每次都擺著優等生的樣子把我顯得一無是處。我討厭小叔小嬸，就知道來家裡蹭吃蹭喝挑撥是非。

我討厭熊孩子堂弟，胡作非為搶走我寶貝的一切。

我還討厭我愚孝到犧牲小家的爸爸，軟弱善良不作為的媽媽。

在秘密沒有揭開之前，我已經平等地憎恨這重男輕女的一切，憎恨這以關心為名打探炫耀和控制的年夜飯，但我卻沒有能力擺脫。

不過在今天，我發現原來道貌岸然的親人們，也不過是著有自己腐臭秘密的大人而已，我也同樣長大了。

一片沉默，無人應和。

我媽主動要求由她來壓軸玩最後一次遊戲。

第十盤菜，是剛才遺漏的肉菜檸檬雞翅，又叫展翅高飛。我媽說這是給我們小輩做的，本意是祝我們在家人的託舉下越飛越高。

我給媽媽的大冒險是：每年年夜飯都是最累還不能上桌的你，請去做最想對年夜飯做的事吧。

我媽冷靜下來，整理了剛才弄亂的頭發和衣服，對我們一笑，舉起酒杯瀟灑地把紅酒一飲而盡：“就讓我來結束這個遊戲吧。”

我才發現整天埋在家務和瑣碎的生活中的她這麼美。

在所有人期待的眼神中，我媽帥氣地一把掀了桌子，她精心煮了一個下午的飯菜們哐當哐當落到地上，碎片四濺，紅酒從來不及反應的我爸和小叔們頭上流下。

在爺爺“反了反了，你們一個個是要變天”的叫聲中，我媽衝向我爸，利落地左右開弓給了他兩巴掌。

“這個垃圾家庭我是不呆了，你這個垃圾男人我也不要了，等著我的離婚協議吧！女兒說得對，這樣的年夜飯不吃也罷。”

她拉起我，時間還來得及，她要帶我去吃隻有母女兩個的年夜飯。堂姐也追了上來：“帶我一個！”

我們手拉著手，從這群正在發臭發爛的人渣身邊走過，把“出去了就不要回來”的無能狂怒威脅拋在了背後。“五好家庭”的牌子被我們的關門聲一震，落到了地上的垃圾裡。

11

後來，我把她們帶到了我用大學期間兼職賺的錢新買的小房子裡。我媽和堂姐都又驚又喜，我告訴他們，為了攢錢我什麼髒活累活都肯幹，終於瞞著所有人偷偷買下了屬於我的家。

我們在除夕的鞭炮聲中把酒言歡，慶祝娜拉的出走，享受第一頓沒有人渣們痛快的年夜飯，雖然隻是三桶泡面，可我覺得比什麼珍馐美味都好吃。

再後來，我聽說奶奶電擊後遺症，癱瘓在床瘋瘋癲癲喊著要去找她的知青弟弟，可沒有了孝順兒媳伺候的她，不僅餘生再也走不出狹小陰暗的房間，而且沒錢打賞，知青弟弟再也沒有搭理過她。

我爸中風搶救不及時，隻能躺在奶奶同間房的另一張床上，因為護理不精心身上長滿了碗大的褥瘡，甚至還有了蟲子。每天含糊不清地在痛苦中哀嚎，誰也聽不懂是對偏心父母的控訴，還是對出走妻女的後悔和挽留。

大伯母清醒過來後，從手機裡翻出了更多惡心的消息。在憤怒中舉報了我大伯在國企任職期間時候收受賄賂、濫用職權，還挪用公款B養情人，給私生子買學區房。因為數額特別巨大，大伯丟了工作被送進監獄，大伯母也成了從犯一起進去了。大伯的小情人早早收到風聲，帶著孩子去投奔孩子真正的爹去了。

爺爺人雖沒事，但丟了大臉，在村裡再也抬不起頭來。他最愛的小兒子和小兒媳不再懼怕他，搶走了他所有的存款，又被人忽悠，拿去加槓杆炒股血本無歸。背上巨債的夫妻倆把兒子扔給老父親逃跑了，隻剩拿著低保的爺爺帶著越大越歪的堂弟和兩個不能自理的病人，每天挨著耀祖金孫的拳頭，撿垃圾度日。

而我，和我媽在新房子裡開啟了我們的幸福新生活。堂姐也走出了為家人爭氣的怪圈，找到了她真心喜歡的工作。

大伯在監獄裡報警說我是個妖怪，也被沒有證據的警察們當作胡言亂語。我的大冒險真心話超能力，在那次年夜飯以後就消失不見了，就像一切隻是一場大夢。

感謝那年最好的年夜飯，我們都有了更好的未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