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到了這個年紀,雖然眼角和額頭生出些許皺紋,但卻更有一番久經歲月的韻味。
娘親拒絕了裴牧的馬車相送,自己一步一步地走進了皇宮。
倒映在她眼底的,是看過萬千次的風景。
突然她瞧見了一張熟悉的面孔。
是皇太孫元仲華在和一位宮女下棋。
娘親知道元仲華厭惡陳楚楚,自然更討厭自己,想快些離開。
卻不料元仲華對面的宮女先一步看見了她。
「芝良娣,你在看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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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一身蝴蝶紫宮裝,面容明豔,光彩奪目。
娘親盯著好久才反應過來,是芝蘭。
芝蘭望見娘親便笑吟吟的,很親近的樣子。
「沈娘子,不如借一步說話。」
娘親跟著芝蘭到了一座假山後。
「沈娘子聰慧,想必也猜到了我的身份吧。」
娘親「嗯」了一聲:
「猜到了你是個藏在陳府的內鬼,但是沒猜到你是太子的人。」
反正塵埃落定,陳府很快便會倒塌,芝蘭痛痛快快地說了。
陳楚楚在風露觀私會許郎,給太子通風報信的是她。
陳楚楚和許郎的情信也是她留了好幾份交給太子的。
因為太子從未想過讓陳楚楚當兒媳婦,他一直想扳倒陳府乃至裴府。
而陳楚楚這個蠢貨,和她糊塗的阿娘便是下手的最好機會。
「我和長姐相依為命,眼看著長姐快要嫁人了,卻被人在廟裡扒光了衣服,羞辱自盡。
「姐夫也跟著走了,我無依無靠,被騙進了妓院,好在遇見太子這位貴人。
「他買下了我的初夜,卻沒有碰我」
芝蘭眸底波光流轉。
「沒有親手弄S陳楚楚這個賤貨當真可惜呢,不過聽說她和一個耍猴戲的私奔了,想必也沒有什麼好下場。」
芝良娣盈盈一笑,帶著元仲華離開了。
離開之前,她還告訴了娘親一個秘密。
「我剛到陳府時,曾聽陪嫁宣陽郡主的老嬤嬤說,安樂長公主及笄後並未來過癸水,她褻褲上的血漬不過是用來蒙騙裴牧的雞血。」
娘親臉上並沒有驚異之色,但還是點了下頭。
「多謝芝良娣提醒。」
21
皇帝和安樂長公主相互扶持了半輩子,又相互怨懟了半輩子。
如今長公主病得下不得床,隨時會香消玉殒,皇帝念及曾經的姐弟情深,也松了口。
伺候長公主的宮女告訴娘親。
皇帝每隔三日便會來看一次長公主。
隻是站在門口,並不進來,許是怕見到長公主的病容,心裡難受。
娘親接過宮女手上的藥碗,坐在床邊,舀了一勺藥汁吹涼。
長公主比我上次見她還要憔悴得多。
她皮膚蒼白得能看見青藍色的血管。
身子瘦得像骷髏架子,兩隻眼球凹陷下去,偶爾轉一轉,還能看出是個活人。
「你來了。」
長公主眨巴著眼睛。
「沈竹心。」
娘親臉上掛著淺淺的笑意,把藥汁遞到她的唇邊。
「是啊,明月。」
娘親素來堅強。
從前我陪她開鋪子賣胭脂,常有眼紅的同行來砸場子。
娘親總是毫無懼色,拿起掃帚擋在我面前,誰敢上前就等著挨她一下狠的。
但這一次,我還是從她的聲音裡聽到了明顯的哭腔。
「真是抱歉,沒有教好女兒。
「當初以容看中了狀元郎陳尋之,明知他有家室,還妄想橫刀奪愛。
「她下毒的時候,我本想阻止,可惜來不及了。
「我也沒有想到,陳尋之當時的妻子,竟然是你的女兒。」
娘親喂長公主喝下藥汁,含笑道:
「無妨,我進宮前把她毒S了。」
長公主差點被藥汁嗆道:
「毒S了?也好,算是以命換命,不過陳楚楚呢?」
「她沒有,我把她放走了。」
長公主多少松了口氣。
「還好,至少給我留個外孫女。」
娘親陪長公主喝完藥,摸了摸她冰冷的臉頰。
「你中毒了,多半是秋水仙碱,我在裴府的後花園看見了很多秋水仙。
「多半是因為你有痛風的毛病,用秋水仙碱緩解疼痛,但裴牧為了害S你,給你加大了劑量。」
長公主冷笑:
「他是不會放過我的。」
娘親的目光仿佛暗淡的星辰,用很輕的聲音道:
「這法子,還是當年我教給你的。」
長公主閉了閉眼睛,兩行眼淚滑落下來。
「我自知時日無多,在我S之前,有樁事情必須要了結了。」
娘親趕緊攙扶起長公主,讓她靠在自己懷裡,看見她的唇瓣微微翕動。
明顯在說著一個人的名字。
路知遙。
娘親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你決定了?」
長公主的眼眶裡蓄滿淚水。
娘親幫她把書案拖過來。
她強撐著最後一口氣,讓娘親抓住她的手,伏在書案前,一筆一劃地寫下。
「……阿景親啟。」
長公主的一雙手瘦骨嶙峋,像是輕易能被折斷,娘親都不敢握得太緊。
「若是皇帝仍舊不肯為路氏一族翻案,那你便告訴他……」
長公主深深吸了口氣,靠在娘親的耳邊,咬牙切齒地說:
「告訴他,裴牧的書房,有他最不想看見的東西。」
書房。
娘親記下了。
長公主寫完了信,靠在娘親的肩頭,呼吸愈發微弱。
「沈竹心,多謝你,至少你讓我有了……自己的女兒。」
她眼角一滴淚砸到了娘親的手背上。
唇邊含著笑,永遠地閉上了雙眸。
娘親摟著長公主,很久很久,久到她甚至都沒有發現,門口站著個人。
那人一襲明黃色龍袍,雙手背在身後,已經盯著娘親看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
娘親感覺到長公主的身體逐漸失溫,又把她放回到被窩裡,給她掖了掖被角。
當她站起來時,猛然往門口一望,嚇得心髒砰砰直跳。
那人抿了下唇,倦倦開了口:
「沈竹心,你怎麼敢回來?」
22
原來這就是皇帝。
我躲在娘親的衣襟裡,小心翼翼打量著他。
皇帝一步步走過來,晌午的光線把他的影子拉得格外長,仿佛是從修羅場
「你膽敢回到京城,不怕朕S了你嗎?」
娘親擦掉眼角的淚花,面色恢復到冷若冰霜。
「民女給陛下請安,長公主方才去世,臨S前囑咐民女交給陛下一份家信。」
娘親跪在地上,雙手呈上長公主,紙上墨跡都未幹。
皇帝就像是沒有聽見她說什麼似的,深深吸了一口氣道:
「你有沒有去看過我們的兒子?」
娘親的身子微不可見地顫了顫,沉聲道:
「陛下,民女膝下唯有一個女兒。」
皇帝愣了愣,笑聲裡透著驚悚的味道。
「很好,天底下竟然有你這樣狠心的母親。」
他居高臨下地凝視著娘親。
轉眼間臉色驟變,猛地拽住娘親的手腕,強行把她拖出門。
路上的太監宮女嚇得紛紛躲避。
皇帝就這麼在眾目睽睽之下,將娘親拖到了椒房殿。
我從未見過這麼漂亮的宮殿,到處金碧輝煌,彌漫著一股濃鬱的香味。
「沈竹心,朕派出全天下的兵馬去找你,卻找不到半點你的蹤影。
「你告訴朕,你究竟藏在什麼地方?」
娘親垂下雙眸,眼尾有些泛紅。
她短暫地思考了一會,選擇了緩兵之計。
「好吧元梟,你是皇帝,我還真是逃不過你的手掌心。」
娘親無奈地笑了笑,將前額的碎發別到耳後,眼神增添了幾分嫵媚。
倒叫皇帝的呼吸一窒,都有些反應不過來。
「不過長公主剛去世,她可是你的親姐姐,難道你要在親姐姐還未入土為安的時候,和一個妃妾再續前緣嗎?」
元梟盯著她看了一會,試探性地伸出手,摸了摸娘親的臉頰。
娘親仍然笑意盈盈,但我能感覺到,她後槽牙都快咬碎了。
「把明月的信給朕看看。」
娘親連忙呈上。
元梟接過信紙,卻攥緊了娘親的手,不許她松開。
娘親忍了。
「多少年過去了,她還真是痴情不減,還想著為路氏一族翻案,路知遙可是板上釘釘的犯上作亂,都快要打到京城來了!」
元梟唇邊冷笑不減,捏著信紙問娘親:
「你呢,你還念著路知遙嗎?」
娘親裝得很拙劣:
「我可沒有長公主那般長情。」
元梟根本不信。
「那麼S害朝廷命官之罪呢?」
那日馬車內,陳尋之望著被下了藥的娘親,等她氣息平穩後,才將真相緩緩託出。
「嶽母,待會我要帶你去見一個人,這個人,名為裴牧。」
「他是裴以容的父親,但我非常懷疑,裴以容壓根不是他的親生女兒,隻是我找不到證據。」
「裴牧在朝廷的權勢極盛,完全是因為當年平定路知遙造反,深受皇帝信賴。」
「可是路知遙以及他背後的路家忠心耿耿,滿門忠烈,好端端的怎麼會造反呢。」
他認為極有可能是裴牧陷害忠良,其心可誅。
「嶽母,你要幫我,讓我S在裴牧的手裡。」
娘親含淚搖著頭,勸陳尋之不要以身犯險。
陳尋之卻笑了:
「我寒窗苦讀十年,一朝封侯拜相,不單單是為了給母親報仇。
「我也是有理想抱負的,絕不容許天底下黑白顛倒,是非不明。
「若是裴牧陷害忠良,路知遙蒙受不白之冤,我身為御史臺御史,必定匡扶正義。
「也算是對得起父親給我取的名字,海晏河清!」
娘親想要抬起手,卻被陳尋之摁住了。
「嶽母,裴牧有個書房,從不許外人踏入,就連裴以容和長公主都不可以。
「但是裴以容曾經和我說過,她小時候貪玩,不小心進去了一次,好在沒被發現。
「她說,那間書房裡掛滿了一個女人的畫像,還描摹給我看。」
他的眼神在娘親的眉眼間逡巡,一字一句道:
「這女人實在是太像年輕時的嶽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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