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狗靈堂第3章

 

「為了那隻畜生，你是不是在故意氣我？我為你付出了那麼多，一天一天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地盯著你，你就是這樣對我的？就為了那隻狗？你這個沒用的東西！」

我看著那個跪在地上的影子，一股濃重的無力感從四面八方裹挾著我。

 

小區裡的人都知道，徐家有個優秀的兒子和一個嚴厲的媽媽。

 

因為兒子偷偷養了一隻瘸腿流浪狗，她氣得衝到物業高聲怒斥：

 

「你們這群挨千刀的，我交這麼多物業費卻連隻畜生都管不住，跑到我們樓裡亂竄。我告訴你，我兒子未來可是京一中的狀元，你知道在這隻狗身上浪費一分鍾，我兒子要少刷多少道題嗎！你們擔待得起嗎！」

 

那晚徐嘉誠上晚自習回來，見到的就隻有拖拖的屍體了。

 

他沒有哭鬧，沒有質問，隻是麻木地跟著媽媽回家，攤開那本永遠也刷不完的題集。

 

「媽這樣做，是因為愛你，等你長大了，你就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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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徐嘉誠聽過最多的話。

 

14

 

對於徐嘉誠，我完全做不了什麼。

 

他是一個高三生，還有半年的時間就要踏上考場。

 

他的媽媽像銅牆鐵壁一般監視著他，我隻能借希望與一周一次的送款。

 

周六那天我在門口從早上蹲到傍晚，直到一個穿著黑色外套的身影躲躲藏藏地走來。

 

他快速地將信封塞到門口的郵箱，然後轉身就要走。

 

我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他。

 

「媽，媽我錯了，我隻是想看看，我的題都做完了。」

 

「求你了，求你給拖拖一個家吧，求你了！」

 

他像一隻驚慌失措的野獸，衝著我歇斯底裡地怒吼。

 

「拖拖它很好，它一切都好，可它更希望你好。」

 

「它讓你別喝太多咖啡，要不半夜老胃疼得睡不著。」

 

「它讓你別逼著自己喝豆漿，因為你根本就不喜歡。」

 

「它還說你最善良，才不是你媽媽說的那樣，是個白眼狼。」

 

「是你救了它，它這輩子最喜歡的就是你了。」

 

徐嘉誠呆滯的目光緩緩地看向我，然後不受控制地哭了起來。

 

「是我害了它，如果不是我，我媽就不會毒S它。我答應給它做的假肢，它最後也沒有穿上。」

 

「不晚，一切都不晚。你把它放到樓下，我會替你轉交給拖拖。徐同學，好好準備考試，隻有這樣，你才能自由地帶走拖拖。」

 

15

 

拖拖穿上了小主人給它做的假肢，它重新站了起來，和夢裡的毛孩子們一起肆意地奔跑。

 

徐嘉誠沒有再來過，我知道，他一定做好了決定。

 

蟬鳴六月，無數學子頂著六月的烈日，奔赴考場。

 

……

 

16

 

「我校學生徐嘉誠以 695 的優異成績，榮獲全省狀元。後被英國劍橋大學錄取，特此恭賀。」

 

是的，徐嘉誠走了，被爸爸接去了英國。

 

整個計劃他沒有告訴任何人，在高考結束後的第二天，趁媽媽放松警惕，孤身一人飛到了大洋彼岸。

 

他沒有拿走任何東西，隻在我這裡，帶走了拖拖墳前的一捧土。

 

徐嘉誠走後，她的媽媽瘋掉了，每天蹲在京一中的門口，嘟囔著：

 

「我是狀元的媽媽，我可是狀元的媽媽……」

 

她真的愛自己的兒子嗎？我想應該是的，畢竟她事無巨細地照顧了徐嘉誠十幾年。

 

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從未將自己的兒子看作一個獨立的人。

 

就像在飼養一隻供人觀賞的玩物，他長得越好，自己的臉上也更有光。

 

擦拭著拖拖的照片，我突然想起了《狗十三》中的一段話：

 

「你看，這個孩子好懂事哦。」

 

「你怎麼知道他是不是害怕、沉默、妥協呢？」

 

我們都是這樣長大，沒有懷孕、墮胎、出走、S亡，卻看到自己展覽了一場青春的斬首示眾。

 

17

 

我的墓園已經不能再擴充了，夢裡的毛孩子基本已經固定。

 

它們託我完成了心願，然後孜孜不倦地工作，或是去汪星，或是走向了輪回。

 

毛孩子們都有心願，除了一隻網紅小狗。

 

剛來的第一天，我就認出了它，我的電子小狗——歡歡！

 

因為自己腫脹的頭和委屈的表情，而被網友們親切地稱呼為「蜜蜂小狗」，一時收獲了大量網友的喜歡，還被做成了無數表情包，真的可愛極了！

 

我迫切地想跟它合個照，它卻害怕地躲開了。

 

【不喜歡人類！本汪不喜歡人類！】

 

它龇著牙衝我狂吠，我隻能安撫著它一步一步地向後退。

 

「好，姨姨不會傷害你的，姨姨絕對不會傷害你的。」

 

我隻能讓其它小狗多陪它玩，在它主人的社交平臺上，歡歡一直是活潑親人的。

 

在博主的鏡頭下，他悉心照顧著歡歡的衣食住行，一人一狗，溫馨而又幸福，撫平了無數人急躁的心。

 

這也是我最開始關注他們的原因。

 

歡歡……怎麼會變成這樣呢？

 

潛意識裡，我覺得一定有問題。

 

【你們不要這麼相信人類，他們很壞的。】

 

【他們會在我的身上放尖尖的東西，還要勒住我的脖子，讓我對著一個方方正正的東西笑。不聽話的話，就會打我。本汪的身上到處都是傷口，隻能自己舔。】

 

我偷偷地在一旁聽著，果然，那個博主有問題，他應該是個虐狗犯。

 

我得為歡歡討個公道。

 

18

 

憑著我十級鐵粉的頭銜，我申請來到了博主家做客。

 

「我真的很喜歡你們，你們的每個視頻我都會點贊評論，尤其是歡歡，它真的帶給我很多快樂。」

 

「謝謝你的喜歡，可是歡歡它……」

 

博主提起歡歡就開始哽咽，難過得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但家裡現在還在的小狗，卻一隻也不敢靠近，隻是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

 

我愈加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臨走之際，我送給了博主一隻手做的玩偶，一隻和歡歡一模一樣的玩偶。

 

幾天之後，一段音頻直接被眾多營銷號瘋轉，而主人公正是這位網紅博主。

 

「你知道嗎，那個百萬寵物博主竟然虐狗诶，他拍的視頻全都是假的。」

 

「他全都是靠藥物控制歡歡，甚至還故意勒住它的腦袋，隻為了讓頭看起來更大一些，真的太可惡了。」

 

聽著來往人們的討論，我點開那博主的主頁，發現早已經被封S了。

 

前來祭奠歡歡的人越來越多，這隻小狗的墓前堆滿了鮮花。

 

我把那隻手作玩偶也擺在了它的墓前。

 

「歡歡，願你下輩子不再受傷害。」

 

19

 

歡歡也走了，最後隻剩下了毛毛。

 

【姨姨，我找不到小葵，讓你失望了。】

 

這麼聰明的毛毛，早早地就打好了工，卻在這裡陪我等到了最後一刻。

 

「好孩子，姨姨才不怪你，一切都是姨姨的錯，小葵不想見我也是應該的，姨姨是個壞人。」

 

【才不是，姨姨你是最好的人！】

 

它張開爪子緊緊地抱著我，滿滿的小狗味，讓人心裡軟軟的。

 

毛毛走後，每天晚上我的夢中都空無一物。

 

我開始長時間的嗜睡，準確的說，我是在逼著自己睡覺。

 

夢裡，沒有了那群毛孩子，有的隻是投不進陽光的屋子和粘在身上黏膩的血。

 

「你他媽還敢跟我離婚，時不時覺得現在老子沒本事，瞧不起老子了？啊？」

 

「你看老子這是什麼眼神？怎麼？還想打我？」

 

厚重的巴掌一下一下地扇在我的臉上，一陣劇痛之後，剩下的隻有麻木。

 

像是高中物理課上玻璃罩裡的氧氣被一點點地吸走, 我的眼前一片空白。

 

我昏了過去, 醒來之後是那張痛哭流涕的臉。

 

已經記不清是多少次了。

 

「老婆, 是我不好, 我昨晚喝醉了酒犯渾了，你打我吧, 怎麼打都行。」

 

他狠狠地扇著自己的臉，直到嘴角都滲出了血跡。

 

看我不語, 他直接抽出一把刀, 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老婆, 我不能沒有你，如果你不原諒我的話, 我現在就去S！」

 

我又一次被迫妥協，又或者說，我根本逃不走。

 

父母朋友都說他人好, 讓我忍忍。

 

鄰居同事都誇他疼老婆, 讓我多珍惜。

 

這個世界上, 沒有人站在我這邊，除了小葵。

 

它是我發霉生活裡唯一的光。

 

20

 

「這狗有精神病，它咬S了人！」

 

「趕緊報警，把它打S！把它打S！」

 

無數人拿著棍子衝小葵跑去, 我被擠在人群外，沒有人聽得到我的聲音。

 

「我的寶貝才不是壞狗，它是最好的小狗, 它是最好的！」

 

一聲驚呼, 我醒了過來, 枕頭已經被哭湿了一大片。

 

做了這麼長的夢, 我還是沒有看到小葵, 我的寶寶它一定是生媽媽的氣了。

 

我收拾完準備工作, 卻看到閨蜜一連給我發了十幾條信息, 都指向了一個帖子。

 

我點進去一看：

 

「誰家的阿拉斯加託夢找錯主人啦~」

 

「夢到一隻黃色胖胖的阿拉斯加, 它說自己找不到媽媽了，可憐的寶寶有點想你了。」

 

下面還配上了一張手繪。

 

看著畫中獨特的囧字形五官，我禁不住潸然淚下。

 

「我的笨蛋小葵, 媽媽在這裡啊。」

 

「這麼久不來找媽媽, 原來是迷路了嗎？」

 

21

 

我趕緊跑到小葵的墓前, 擺上了它最喜歡的玩具，尤其是那盞亮晶晶的小兔子燈籠。

 

小葵的鼻子一直不太好, 但是一雙眼睛卻是十分敏銳。

 

「小葵, 這是媽媽給你準備的新家, 如果你看到了, 就過來讓媽媽看一眼好嗎？」

 

我服下安眠藥，靠著石碑沉沉睡去。

 

我終於看到了小葵，渾身是血的小葵。

 

人們拿著棍子去打它，它沒有閃躲, 沒有抵抗，隻用一雙眼睛看著我。

 

我聽到了它的聲音——

 

【媽媽，小葵不是壞孩子，小葵隻想保護你。】

 

這一次, 在夢境中，我擋在了小葵身前。

 

「寶寶，下輩子我還養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