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歲常相見第9章

「他說，你去，會給你紅纓槍。」

 

抄家之後，我便沒再見過。

 

原是祁遇藏了起來。

 

我掀了茶展，「祁遇是瘋了嗎？父母都能拿來威逼？」

 

庭院空蕩，隻有低沉的回響。

 

明明是盛夏。

 

冷意卻滲進骨頭裡，「伯母，我該怎麼辦呢？」

 

「祁遇真的…回不了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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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應該S了他的。」

 

掌心一片湿潤。

 

片刻，又被熱氣蒸騰消散。

 

我眼睜睜看著圓月落下，旭日東升。

 

暖意蓋住我僵硬的軀體。

 

爹，哥哥，嫂嫂，我想你們了。

 

可他們連衣冠冢都沒有。

 

我去哪裡找他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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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口憋了一口氣。

 

好久沒人和我說過真話了。

 

我折了一株荷花，去了祁伯母墳前。

 

「伯父伯母，還有三天，祁遇就能下去陪你們了。」

 

「你們開心嗎？」

 

「我……應該開心的。」

 

腳步帶起泥水，嘔啞作響。

 

「阿彌陀佛。」

 

我回頭，靜深大師雙手合十，「這就是清音的埋骨處吧？」

 

我訝然，「是，大師怎會找到此處？」

 

靜深大師放下長明燈，緩緩開口，「祁施主說，若他日後有不測，請我替他點一盞長明燈。」

 

「放在清音墳前盡孝。」

 

長明燈的燭火被跳動的雨水鞭打，明明滅滅。

 

我放下油紙傘，撐起一方淨土。

 

「還有三天，他才會被處斬。」

 

靜深大師搖頭，眼神悲泣，「我等不了三天了。」

 

「江南發了大水，淹了我的故土，S了好些人。」

 

「我要引亡靈上路。」

 

我渾身震顫，「江南不是新修了堤壩，怎還會如此？」

 

靜深大師遞給我一方錦帕，示意我擦去發間雨水，「這次洪水隻淹了幾個窮鄉僻壤。」

 

「地方官員報喜不報憂，是香客安慰我，不要為故土堙滅悲泣，我才知曉。」

 

我捏著錦帕的手顫抖，艱澀開口，「哪幾個…縣鎮？」

 

靜深大師嗓音似從天邊飄來，「桐溪縣、白雲縣、玉和縣。」

 

轟隆。

 

天空一陣驚雷。

 

驅散了陰雨的迷霧漆黑。

 

為什麼太子被推翻的如此輕易。

 

為什麼碎骨子的秘密這麼快被發現。

 

為什麼祁遇拿出的證據，漏洞百出。

 

如果，祁遇根本就沒有背叛景王呢？

 

如果，所有都是為了拉下太子呢？

 

如果……結黨營私，草芥人命，誣陷忠良，偽造證據，都不夠呢？

 

那就讓太子引了眾怒，走上不歸路。

 

不過是栽贓陷害。

 

何妨再做一遍呢？

雨水迷了我的眼。

 

視線一片汙漬。

 

執棋人亦是局中子。

 

可大周早就是一局S棋。

 

黑白棋子沾的都是血腥和利欲，

 

唯有掀了棋盤，才有一線生機。

 

雨水落入眼眶，酸澀異常。

 

我閡上眼，輕聲開口，「大師可否代我點上一盞長明燈？」

 

靜深大師猶豫，「楊施主是古今第一女將軍，前途無量。」

 

「貧僧隻替逝者代勞。」

 

我拂去墓碑上的雨水，擠出笑，「或許，我還是古往今來，S的最快的女將軍。」

 

靜深大師默然，半響，嘆了口氣，「阿彌陀佛，施主想替誰點？」

 

我摩挲墓碑上的刻字。

 

入骨刻髓，鐵畫銀鉤。

 

是當年，我和祁遇一點點鑿上去的。

 

我將錦帕遞還給靜深大師，「替這場洪災中S去的無辜百姓。」

 

靜深大師眼眶淚光閃爍，「天行有常，施主不要過於傷心。」

 

可這不是上天的錯。

 

明明有兩全的選擇。

 

我欠他們的。

 

即使並非我意。

 

我終是遞上了那把刀。

 

風雨驟歇。

 

空曠的墓園響起兩道驚疑聲。

 

「靜音姑娘的夫君是祁直？」

 

「這錦帕是從哪得的，為何會有皇家刺繡？」

 

41

 

我想尋回我的紅纓槍了。

 

我也想知道真相到底是什麼。

 

刑部監牢，陰森可怖，不見天日。

 

推開門的瞬間，腥臭糜爛氣息撲面而來。

 

祁遇正透過小小的木窗，望向方寸天地。

 

「從始至終，你都是景王的人。」

 

祁遇轉過身，腳腕鐵鏈碰撞發出沉悶的聲響。

 

「素素來找我要紅纓槍嗎？」

 

我捏住祁遇的下巴，「江南之事，也是你和景王給太子下的套。」

 

「還有我爹，也是你們扳倒太子的一環！」

 

祁遇眼下烏青，長睫顫動，「你知道我爹為什麼會自戕嗎？」

 

夜色中，一滴淚泛著月光，滴落在我掌心。

 

我松開手，「祁伯父，是……為了大周。」

 

祁遇喉結滾動，溢出低笑，「你還記得我們初見嗎？」

 

「當年，我爹去江南前，以為是一件很尋常的平亂，我吵著要去看江南風光，娘被我說的動了回故鄉的心思。」

 

「可查啊查，流匪人數劇增。」

 

「我和娘被衝散，我被侍衛護著，逃了出來，後來，被楊伯父帶回京城。」

 

「我娘，躲進了若水廟。」

 

「再後來，劫匪要三萬兩黃金……」

 

我蹙眉，「我都知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說景王救了你一命，所以你要報恩，不惜用我楊家三十六口人命討他歡心？」

 

祁遇眼眸暗沉，「後來我跟著景王，查到了董啟真，查到了太子。」

 

「郭其正和我說，他真的沒有貪三萬兩黃金。」

 

「三萬兩黃金太多，可以修一個皇帝陵寢了，他貪不起。」

 

「誰貪的起呢？太子為什麼得皇帝歡心呢？真的僅憑S去的敬賢皇後嗎？」

 

「我爹是不是無意中戳破了什麼詭秘。」

 

「可我覺得不管多少，都是S罪。」

 

「所以我S了他。」

 

「第二天，我又見到了月兒。」

 

「他們帶著你的玉簪，帶著陳情書，我忽然覺得是不是我錯了？」

 

「景王，是不是在騙我？」

 

牢房裡，靜的隻剩老鼠的吱吱聲。

 

氣息沉悶，壓的我喘不過氣，「所以呢？」

 

祁遇湊近我，炙熱的鼻息噴灑在我脖頸處，「所以，我誰都不幫。」

 

「我要讓狗咬狗，我還要讓惡狗的主人付出代價。」

 

「可我不能讓惡狗懷疑。」

 

熟悉的沉木香鑽進我鼻尖。

 

我跌進一個森冷的懷抱。

 

祁遇下巴蹭著我的發頂，輕聲呢喃，「素素，我爹是被太子逼S的。」

 

「對不起啊，素素，我要讓景王相信我，我要讓太子相信我。」

 

意識朦朧，我強撐著攥住祁遇衣角。

 

溫熱的掌心蓋住我的眼，「素素，你送我的護身玉牌，我拼好了。」

 

「我很喜歡，謝謝你。」

 

「綿綿…帶夫人走。」

 

恍惚中，我瞧見小綿從地下爬出。

 

然後，帶著我一起鑽入地下。

 

地道門被合上。

 

頭頂傳來腳步聲。

 

下一瞬，景王淡泊的聲音響起，「太子可準備起兵？」

 

「嗯，江南治水一事，讓聖上對太子徹底失望。」

 

「加之先前楊忠一案，殿下得了皇帝青眼。」

 

「太子害怕被廢，已經命我趁明日趙貴妃生辰，舉兵謀反。」

 

「屆時，隻等殿下為大周清君側。」

 

我被小綿纏著，愈走愈遠。

 

身後，卻還能聽見景王放肆的大笑。

 

「哈哈哈，太子怎麼也想不到你是我的人。」

 

「如今楊家軍，錦衣衛，右軍，都在我手中。」

 

「太子必S無疑！」

 

42

 

我醒來的時候，明月隱入雲層。

 

小綿守在我身側，面色淡漠。

 

身後是鋒利異常的紅纓槍。

 

頭腦昏沉，我艱澀開口，「所以，之前都是你裝的嗎？」

 

小綿眼底閃過嗤笑，「我十五歲時，確實是那樣的。」

 

我心下狐疑。

 

小綿身後，緩緩撕開臉皮。

 

面具之下的臉，布滿刀痕。

 

觸目駭然。

 

小綿嘴角勾起，「我生在西北，家裡窮，可也餓不著。」

 

「沙漠深處長不出什麼糧食，所以我們格外珍惜。」

 

「後來，兩軍交戰，皇帝讓我們交出所有糧食，士兵搜刮，我攔著不肯給。」

 

「後來臉一疼，醒來的時候，爹娘弟弟都S了。」

 

喉嚨黏膩。

 

現實太過殘忍，安慰的話太過蒼白無力。

 

小綿眼底平淡無波，「或許老天見我太可憐吧，我被高人救了，練了一身功夫和易容術。」

 

「半年前，我進宮刺S，可那皇帝身邊除了御林軍，還有一批私兵。」

 

「我被錦衣衛副使捉住，交給了祁大人。」

 

心髒像被揪住。

 

像是真相即將破土而出。

 

小綿望向我，眼底一片柔光，「素素，你和阿遇都是好人。」

 

「楊將軍…沒S。」

 

「你哥哥，在北涼等你。」

 

頭腦轟然，我手腳發麻，「所以，是易容術？」

 

「都是一場戲…隻有我被蒙在鼓裡。」

 

小綿眼底帶著憤恨，「皇帝讓你楊將軍去西北平亂，哪裡是為了大周國土安定。」

 

「不過是大周飢荒頻發，百姓怨聲載道，造反之勢愈發旺盛，禍水東引，為了保住自己的皇位罷了。」

 

「景王求楊將軍出徵，不過是為了討皇帝歡心，哪裡關心戰士的S活。」

 

心頭漸漸平穩，疑雲消散，我失了力氣，「所以，與其讓我爹去送S，不如做一場戲，讓景王太子鬥起來，偷天換日，順帶救了我爹的命。」

 

「我，便是那枚棋子。」

 

所以，祁遇後悔的是不能保護我。

 

小綿眸光微沉，「你別怪阿遇。」

 

「景王多智盡妖，甚至，你在大殿上指認你爹謀反，都不過是景王計劃的一環。」

 

「景王要你入局。」

 

我渾身震顫。

 

我想起掬水樓那天。

 

趙睿眉頭緊鎖，「現在，隻有坐實楊伯父的罪名，才可能反敗為勝。」

 

我想起平沙山景王的關懷。

 

原來是罪魁禍首伸出的慈悲之手。

 

謀我感恩戴德。

 

烈馬疾馳，帶動狂風陣陣。

 

我輕聲開口，「你為什麼要告訴我？」

 

「或者說，現在告訴我？」

 

「祁遇應該是讓你送我到北涼。」

 

小綿不在意笑笑，「你武功盡廢，即使知道真相也回不去。」

 

嗓音卻帶了水意，「其實，阿遇讓我到了北涼再告訴你。」

 

「還有小翠，小翠是太子的人，綁你的繩子，淬了毒，安魂香不過是解毒的。」

 

「江南之事，不是你的錯，即使不是桐溪三縣，景王也會做別的手腳。」

 

「他說，自己很自私，不想你一直恨他。」

 

「他想，你能原諒他。」

 

「我想，你能早一點愛他。」

 

我冷笑，「我不原諒。」

 

小綿一愣。

 

我輕松掙脫手腕的麻繩，「他憑什麼替我做決定？」

 

「打著為我好的命號，送我去北涼，讓我帶著愧疚與悔恨活下去嗎？」

 

「他憑什麼以為，自己孤立無援，隻能殊S一搏？」

 

馬車生生停住。

 

有人輕喚，「素素。」

 

小綿瞳孔睜大，「你的武功什麼時候恢復的？」

 

我挑開車簾，淡淡道，「平沙山腐骨靈花，就已經好了。」

 

「我要親自打進大周宮殿。」

 

爹望著我，眼眶帶著淚。

 

身後，哥哥帶著一隊裝備精良的兵馬。

 

是北涼的服制。

 

我朝小綿伸出手，「走吧，回去救你的恩人。」

 

「我的夫君。」

 

小綿嘴巴張大，目光在我和哥哥間流轉，「你們什麼時候……」

 

哥哥坐在馬上，眉宇間添了風霜，「我楊家從不需他人衝鋒陷陣。」

 

「不過是說服北涼皇帝費了些時間。」

 

我握緊小綿的手，笑道，「昨晚，我收到哥哥的書信。」

 

小綿眼眶湿潤，語氣堅定，「好！」

 

「這次，我們一起！」

 

「絕不拋下誰！」

 

43

 

可人算真的不如天算嗎？

 

盛夏細雨陡然變大。

 

天色將暗時，雁落山落下巨石堵住了路。

 

小綿眼眶泛紅，「上天都在幫狗皇帝嗎？」

 

我立在巨石前，聽著山谷悲鳴。

 

我調轉馬頭，高聲道，「雁落山有條小路，跟我走。」

 

這次，沒有暴風雪。

 

可山路依舊泥濘。

 

我攥著韁繩手青筋浮現。

 

祁遇，等著我。

 

圓月高懸，夜路愈發明亮。

 

通往皇宮的路，注定是布滿鮮血的。

 

太和殿外，橫七豎八躺了一地屍體。

 

右軍、錦衣衛、楊家軍、御林軍……

 

你挨著我，我挨著你。

 

手中的紅纓槍滴著血。

 

混進一地罪孽中。

 

小綿指著銀色盔甲，「這是皇帝私兵，獨立於御林軍，隻守著皇帝一人。」

 

雷聲炸響，太和殿內傳來悽厲哀嚎，「不要S朕，景兒救救朕！」

 

我劈開殿門。

 

祁遇握著劍，一步步逼近皇帝。

 

宋山擋在祁遇身後，警惕望著四周。

 

皇帝趴在地上，狼狽逃竄。

 

太子躲在暗衛身後，發髻散亂，面目猙獰。

 

趙睿護在景王身前，瞧見我的瞬間，訝然開口，「素素！」

 

「驚雲哥？」

 

「楊伯父？」

 

宋山臉皺在一起，抽泣出聲，「素素啊，大哥啊，你們可算回來了。」

 

祁遇僵硬轉身，眼底一片血紅，「楊素素？」

 

「誰讓你回來的！」

 

祁遇前胸被鮮血染紅。

 

刀口醒目。

 

景王嗤笑，「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啊。」

 

「周琦，我們鬥了這麼久，到頭來給別人做了嫁衣。」

 

我迎向祁遇，「為何不來，你想幹什麼？舍身取義嗎？」

 

「想的太好了吧？」

 

祁遇目光落在我身後。

 

殿外，是手持利刃的士兵。

 

祁遇嘴角勾起，「楊素素，你好樣的。」

 

「本公子還得多謝你，沒拋棄我。」

 

話落，祁遇猛然泄了力氣。

 

我攬住祁遇，罵出聲，「不許S！」

 

「你把我當猴耍，我還沒找你算賬呢。」

 

祁遇伸出手，擦去我臉頰血跡。

 

「楊素素，幫我個忙吧，S了皇帝，替我爹報仇。」

 

皇帝厲聲大喊，「你們敢！」

 

「祁直是自願赴S，與朕何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