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留白第1章

新年鍾聲敲響時。

 

老公突然開口：「她等了我九年，第十年，我不想辜負……」

 

我咽下嘴裡的酥糖：「她是湯玉嗎？」

 

他沒有說話。

 

卻不知道，我早就看到了他藏起來的鑽戒。

 

我撥通電話：「師兄，我自願參加本次時空回溯實驗，回到十年前。」

 

電話裡的男人沉默了片刻。

 

「如果失敗了，你活不成的。」

 

Advertisement

可不參加，我也活不長的……

 

1

 

兩天。

 

師兄說，準備的時間需要兩天。

 

實驗一旦啟動，這個世界上，可能就不會再有我的存在。

 

如果有需要，就和親近的人好好告個別吧。

 

可大年三十。

 

家家團圓的日子。

 

我的手機仿佛壞了，連群發的消息都沒有一條。

 

我……早就沒有親近的人了。

 

黑夜裡。

 

電話響了很久。

 

對方才接通電話，張口就是抱怨：「大過年的，你怎麼這個時間打過來？」

 

我媽那邊的聲音很亂。

 

有人大喊：「嫂子，快來，你閨女回來啦！」

 

我媽答應一聲。

 

聽起來喜氣洋洋，語調一降，又回到我這裡。

 

「你妹妹介意你的存在，你也不是不知道，過年不用你給我拜年，沒事就別來電話了。」

 

話音落下。

 

我的手機屏幕亮起。

 

再也沒有通話界面。

 

嗯。

 

是我沒記清楚。

 

我媽，二嫁之後，就再也不願和我聯絡了。

 

客廳裡，傳來衣物摩挲的聲音。

 

霍司年穿好了皮鞋，推開臥室的門。

 

遲疑了片刻還是開口：「我走了。」

 

我抬頭。

 

「去陪她嗎？」

 

霍司年抿唇。

 

目光柔和了幾分，壓低聲音勸我。

 

「湯玉為了我才留在北城過年，我不能讓她自己一個人過。」

 

我不知道該做出什麼反應。

 

隻能愣愣地坐著。

 

眼眶發澀，卻沒有一滴眼淚。

 

霍司年走進臥室，伸手似乎想摸摸我的頭，可手伸了一半又放下。

 

沒有碰我。

 

他說：「你在家吧，我……盡快回來……」

 

他轉身就走。

 

咣的一聲關上門。

 

燈火通明的家裡頓時空曠下來。

 

隻剩下地板上，新鮮的腳印連成串。

 

2

 

這一夜。

 

霍司年沒有回家。

 

我在客廳裡一個人守著。

 

從天黑，到破曉。

 

直到我的電話響起，接通後傳出醫院護士的聲音。

 

她聲音溫柔。

 

「黎女士，不要擔心，積極配合還是可以康復的。

 

「你的未來，還有很長的人生……」

 

我詫異她怎麼知道我的電話。

 

小護士像有點不好意思。

 

「那天，看你的狀態很不好，我就偷偷記下來了。」

 

「我想告訴你的是，你還有很好的人生，不要放棄……」

 

我沒有打斷她的話。

 

視線轉到窗外時，恰好炸裂開不算燦爛的煙花。

 

好像灼傷了我的眼。

 

我說：「謝謝你。」

 

可不會放棄的話哽在喉裡。

 

說不出口。

 

掛斷電話時，看到更新的朋友圈。

 

霍司年發的。

 

【身邊唯你，堪為傲事。】

 

配圖是一隻手。

 

無名指上戴著璀璨奪目的戒指。

 

有共同的好友點贊。

 

【年哥，老夫老妻了也秀恩愛。】

 

【又給嫂子買新戒指了，羨慕S了。】

 

霍司年的統一回復：

 

【不是黎慕。】

 

這次，評論區像是一下安靜了。

 

再沒有人附和他的幸福。

 

我盯著那張照片很久。

 

截圖保存。

 

沒有評論。

 

3

 

年初一。

 

外賣都沒有。

 

我隻好翻出一包掛面，動手煮了。

 

電話響起。

 

霍司年的聲音帶著歉意。

 

「還沒忙完，你先自己吃點東西，我很快就回去。」

 

他身邊。

 

是女人的聲音，帶著欣喜。

 

「司年，就吃那家吧。」

 

霍司年的聲音無奈中帶著放縱：「別著急，先停車。」

 

電話那頭的女人小心翼翼：「忘了你在打電話，是打給黎慕嗎？」

 

霍司年嗯了一聲。

 

再然後。

 

他的聲音被打斷，就像是被誰封住了唇。

 

悶哼一下。

 

那邊的呼吸急促了不少。

 

我沉默了一會兒，才淡淡提醒：「在車裡搞，麻煩先掛斷電話。」

 

幾秒後，電話裡響起關車門的聲音。

 

霍司年才出聲。

 

「黎慕，別胡說。」

 

電話那端是湯玉歡快的聲音：「司年快點～」

 

店鋪裡大喊著：「新年快樂，歡迎光臨。」

 

我沒說話。

 

沉默掛斷，並不想聽他們現在的幸福。

 

彼時。

 

我在客廳裡聞到燒煳的味道。

 

一鍋的面條，燒幹後全都粘在鍋底。

 

我輕輕呼氣。

 

關了火再次撥通師兄的電話。

 

「還沒準備好嗎？」

 

電話裡的男人嘆息。

 

「現在的技術並不完善，一旦開始，我沒有一點把握能帶你回來。

 

「黎慕，你真的決定好了嗎？」

 

「嗯。」我無比認真，「我決定好了。」

 

4

 

到實驗室時。

 

天已經完全黑了。

 

師兄在門口等著我，神色復雜。

 

「他們說你結婚後過得很幸福，丈夫有錢又愛你。」

 

我笑笑：「可他們說得沒用啊。」

 

師兄不說話了。

 

邁進實驗室之前，我的手機響起來。

 

霍司年聲音詫異：「在哪？怎麼不在家？」

 

他是知道我的。

 

知道我無處可去。

 

或者是許久沒有回應，霍司年低沉開口：「別鬧情緒，黎慕，你和湯玉之間，並不衝突。」

 

「你知道嗎，霍司年？我有件事從來沒有告訴你。」

 

「什麼？」

 

「你這種垃圾，讓我覺得惡心。」

 

我掛斷他的電話。

 

翻出截取的圖片發到平臺上。

 

【祝我老公，和湯玉小姐百年好合！】

 

下一刻。

 

徹底關機。

 

師兄的表情復雜極了。

 

「我以為，這通電話會讓你改變主意……」

 

我閉了閉眼。

 

「師兄，再見。」

 

再度睜眼時瞥見師兄微紅的眼。

 

「我會想辦法讓你回來……

 

「黎慕，不用和我說再見……」

 

5

 

原來太空艙裡是沒有失重感的。

 

再度睜眼，是記憶當中最熟悉的街道。

 

不遠處正有個姑娘，在臺階上抱著膝蓋，無聲地掉眼淚。

 

我走過去。

 

輕輕碰了碰她的顱頂。

 

她嚇了一跳。

 

含著淚的眼睛瞪大了看我。

 

我當然認識。

 

這是我的 21 歲。

 

師兄的時空回溯還是出現了偏差，把我帶回了九年前。

 

這時，是和霍司年在一起的第一年。

 

我想和她說。

 

我是九年後的你。

 

卻沒忍住胸腔裡的痛苦，瘋狂地咳起來。

 

小黎慕被嚇到忘記了哭。

 

連忙順我的後背。

 

她說：「為什麼我看到你，會覺得心口那裡很疼？」

 

我想告訴她，我就是你。

 

可話還沒說出口，鐵鏽味衝到我的口腔裡。

 

失去意識。

 

我突然記起師兄交代的因果悖論。

 

信息來源不明，違反信息守恆定律。

 

所以我並不能告訴曾經的自己。

 

不要和霍司年在一起……

 

6

 

醒來時是在醫院。

 

小黎慕正坐在我身邊。

 

「那個……能告訴我你是誰嗎？我總感覺你很熟悉……」

 

她略顯局促：「剛剛你暈倒了，我醫藥費墊付了九百四，那個……」

 

哦，對的。

 

21 歲這年，我正陪霍司年一起創業。

 

九百四十塊錢，交完房租，足夠一個月的生活費了。

 

我拔下了手上的輸液針。

 

在她的驚呼中到了最近的站。

 

按照記憶，用她身上的錢買了一打當時比較火的刮刮樂。

 

小黎慕驚呼阻攔。

 

但是二百塊錢，很快就被我中了五萬。

 

她瞪大了眼。

 

走出門之後，咬著嘴唇。

 

「姐姐，我可以跟著你幹活嗎？嗯……我男朋友在創業，很缺錢……我知道這個請求很不……」

 

「可以。」

 

我打斷她。

 

可我也隻記得這家店鋪當時掛的條幅了。

 

我問她。

 

「為什麼和你男朋友在一起那麼艱難，還要在一起呢……」

 

21 歲的我自己強裝平靜。

 

「因為，他是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了。」

 

我突然記起這天我在臺階上哭的原因。

 

因為在公司被老板狠狠地罵了一頓，在所有人面前，話說得很難聽。

 

我受了委屈，給我媽打電話。

 

可她的話也不比老板好聽多少。

 

她說：「你能不能不要老打電話來，你妹妹最近要高考了，影響了她考試的心情你能不能賠得起？！」

 

我媽氣衝衝地掛斷了電話。

 

我當時特別țű̂²無措。

 

想給霍司年打，可打過去他在忙。

 

發消息告訴我，在忙著拉公司的投資。

 

我的電話不敢再打過去。

 

隻能自己抱著自己，連哭都不敢發出聲音。

 

那天，霍司年忙到了凌晨三點。

 

回到出租屋時渾身酒氣，抱住我呢喃：「慕慕，我好想你……」

 

那時候我就想。

 

我的世界，可能也隻有霍司年一個惦記我的人了。

 

我突然拉住她的手。

 

神色認真。

 

「你記住，你不是沒有親人。

 

「你還有我，我可以是你最親的人。」

 

21 歲的我嚇壞了。

 

可我知道，那時候的我自己，但凡有人對她露出來一點點善意，都能輕而易舉地，走進她的心。

 

7

 

我跟著 21 歲的黎慕回了家。

 

她很防備，態度強硬。

 

最後我說：「我是你姑。」

 

她錯愕。

 

我知道為什麼。

 

因為爸爸早在三歲那年就去世了。

 

肺癌去世。

 

自此之後，那邊的親戚再沒有一個人出現過。

 

我被姥姥家養到了十八歲。

 

隻為了防止我去找我媽，怕我影響我媽那個二婚的家庭。

 

我認認真真。

 

「你看，我和你長得像不像？」

 

小黎慕仔細地看我了好久：「像，簡直和我長得一樣，可你太瘦了，瘦得脫相，我以後可不會像你這樣。」

 

我說好。

 

「隻要你別再熬夜，不要學會抽煙，你就不會像我一樣。」

 

可我知道，按照我的性格。

 

應該不會把這句話走心的。

 

12 點。

 

她把蘑菇面熱了一遍又一遍。

 

有些焦慮：「再熱下去就坨了，司年怎麼還不回來。」

 

直到掛面碎成了渣。

 

她舍不得，拿出勺子自己吃。

 

卻被我一把搶回了那碗糊糊。

 

她不解：「姑，你幹嘛。」

 

我有些忍不住怒氣：「蘑菇長期反復加熱致癌，你不想活了？」

 

她訥訥：「就吃一次。」

 

可我知道，不是第一次。

 

那些等待霍司年的日子，都是這麼過來的。

 

我忍不住攥緊了拳。

 

當著她的面把那碗糊糊倒進了馬桶裡衝掉。

 

中五萬，還她一千。

 

我又找了十張遞給她：「對自己好點，黎慕。」

 

她愣住。

 

我沒忍住：「能看你把自己過得這麼慘的人，隻有霍司年。

 

「你爸在天堂上看見你這樣，早都急得團團轉了。」

 

我看到她紅了眼。

 

三歲時，我已經記得少量的事情了。

 

記得爸爸去世之前，把我扛在肩上，嘴裡面喊著：「大雁飛，燕子飛咯。」

 

我依稀記得。

 

我是有過父愛的。

 

8

 

三點時。

 

霍司年準時敲響了房門。

 

滿身酒氣地撲進來抱住她的身體：「慕慕，我好想你……」

 

我記得那天我當時就哭了。

 

心疼地幫他擦了臉，又煮了一碗面備著，怕他胃不舒服，燒了熱水放在他床頭上，才在天微微亮時合上了眼。

 

這次，或許是因為我在身邊。

 

小黎慕看了我一眼，抱著霍司年的身體扶到床上。

 

她還是幫他擦了臉，燒了水。

 

不過這次。

 

她沒有哭，桌上也沒有那碗面。

 

9

 

這天，我在三點的時候出了出租屋的大門。

 

盡管她保證了早睡。

 

但我知道，小黎慕這天注定會一夜未眠。

 

霍司年喝多了很鬧人。

 

呼嚕的聲音很大，半個小時起來一次找水喝。

 

可我從小就淺眠。

 

他一醒。

 

我也睡不著。

 

第二天早上七點，我看到小黎慕推開門。

 

擠上了公交車。

 

十二點，我準時到了她公司。

 

推開玻璃門那一瞬，小黎慕正在飲水機旁，拿著袋裝泡面，局促等水。

 

為什麼局促。

 

因為昨天公司訂餐，我那份青菜上都是蟲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