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你有一天,忽然消失,再也找不到,我和丈夫都聽到他哭了。我認識他這麼多年了,隻看他哭過兩次,一次是說起你,還有一次是他父母的葬禮。早年他發表的作品被抄襲卻訴訟失敗,帶學生外出為了保護學生摔斷了腿,那麼多艱難的時候都沒紅過眼睛。真的是那句,‘男兒有淚不輕彈,隻因未到傷心處。’”
“那次,我要多謝他,是他堅持到最後,把奄奄一息的我和我丈夫的屍體背了出去,我們一家都感謝他。”曹奶奶說到這,眼中已是淚光閃爍。
她擦了擦從眼眶裡溢出來的眼淚,對俞遙說:“江仲林深愛且摯愛你一人,這一點毋庸置疑,你要相信。”
“……我知道。”俞遙感覺臉上一片冰涼,曹奶奶輕輕嘆息一聲,用手絹給她擦了擦臉上的淚痕。
一老一少兩個女人在湖邊駐足,各自為了多年前自己愛的男人心痛。
“這些年江仲林對我們很照顧,可能就是因為這樣被人誤會了,他又不愛多解釋這些。多少年了,他忙於學業研究,來來去去,認識他的人中都很少知道你,因為他不愛與人說,但我知道,心裡的人是怎麼都忘不了的,就像我忘不了我的愛人那樣。”
俞遙忽然說:“我問過他,等待這麼多年會不會很難過,他當時笑著搖了搖頭,我一直不知道他到底是怎麼想的,您能告訴我嗎?”
曹奶奶憐愛地拍了拍她的手,“你沒有等待幾十年,所以不明白,那是用千言萬語都無法描述出來的,無法訴諸於口的感情,因為太復雜了。你能想象嗎,一個人,無數個日夜,都突然會有那麼一瞬間想起一個人,不管是思念還是愁苦,不管是高興還是悲傷,各種感情全都被混雜在一起,什麼滋味都有,一層一層的堵在心裡,怎麼說得出口呢。”
俞遙感覺自己此時的心口,也像堵著什麼,沉甸甸的。
曹奶奶和她告別的時候,她的女兒來接她了,扶著她在湖邊走遠。俞遙遠遠望著這對母女一高一矮相依偎,影子在路燈下被拉長的樣子,有一瞬間想到了不知哪裡看到過的一句話。
——那一朵花,最終凋零在愛人不會途經的黑夜。
……
江仲林從幾個朋友那邊脫身回到房間,發現俞遙已經躺在床上,被子蓋著臉似乎睡著了,隻露出後腦的那一點黑發。江仲林不由得放輕了聲音。他關了燈,坐在自己那張床上,望著俞遙側躺的背影。
在黑暗中靜靜看了一會兒,他才抬手脫了外套,掀開被子睡下。
可是沒過多久,俞遙那邊床的被子一掀,她披頭散發從床上坐起來,走到江仲林的床邊,拉開他的被子躺了進去,把還沒完全睡著的江老師給嚇了一跳,立刻清醒了,半撐著起身開了一盞壁燈。
在溫暖朦朧的橘黃燈光下,他看到妻子的腦袋扎在自己胸前,她一動不動,一聲不吭,抱著他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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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老師看著那個發頂,有點哭笑不得,還有點窘迫,可他不知道俞遙怎麼了,隻得輕聲問她,“怎麼了?”
俞遙不理他,簡直像睡著了,一副準備就這樣睡過去的樣子。可江老師睡不著,他被抱著,抬起一隻手,半天才放在俞遙背上,哄孩子一樣拍了拍,“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嗯?”
江仲林很快感覺到自己胸口處的衣服有點湿了,他這下子更驚了,伸手費力地探了探俞遙的額頭,緊張的連聲問她,“怎麼哭了?遇到什麼了?是不是有人說你了?”
俞遙不答,隻哭聲越來越大。
江仲林看到她最多的就是笑呵呵的樣子,可這次她回來,已經哭過好幾次,而且這次毫無預兆,抱著他這樣哭,真是哭得他心驚肉跳。
老先生手足無措,唉了半晌,他一動,俞遙就哭得更大聲,他沒辦法隻能拍拍妻子的背徒勞安慰。
“好了好了,沒事了。”
俞遙哭得好大聲,也許是因為聲音太大,旁邊房間的人聽到了,沒一會兒有人來敲門,俞遙默默地扎進了被子,江老師趕緊去開門,門外的朋友含蓄的對他說:“有什麼事你們夫妻好好說,可別吵架,老江你讓著點你老婆啊。”
江老師十分冤枉,可他沒有伸冤的意思,點頭答應了下來,等門被關上,他坐在床邊拿了紙巾,想掀開被子。
俞遙拉著被子不讓他掀開。
江老師說:“唉,別用被子擦啊。”
俞遙唰地拉開被子,聲音有點沙啞,“誰說我用被子擦了。”
江老師笑吟吟的,趁這個機會趕緊給她擦了擦臉。
端詳了她片刻,江仲林問:“你是不是聽人說了什麼?”
俞遙:“嗯。”
江仲林:“是在生我的氣?”
俞遙:“要是生你的氣,我就會讓你哭,而不是自己抱著你哭了。”
江仲林聽她這麼說,有點想笑,可怕自己笑出來了俞遙真生氣,隻好忍著。好聲好氣地問:“那現在還想哭嗎?”
俞遙:“……”
江仲林明白,“那不哭了就睡覺?”
俞遙看江老師走向她那邊那張床,覺得這場婚姻快完了,老頭也快完了。
她坐在江老師的床上噼啪一聲捏響手指的時候,江老師走到她那張床,把上面的被子抱了過來。
對上俞遙的目光,他說:“一床被子太小了,怕蓋不了。”
俞遙松開手指,很好,還沒完,還能拯救。
俞遙躺下,看著江老師把被子打理好,自己睡到她身邊。
“我關燈了?”
“嗯。”
燈光沒了,俞遙將腦袋靠在江仲林的肩側,覺得從聽到曹奶奶那些話後就抽動的心終於安定下來。可就在這時候,她感覺江仲林的身子顫了顫,然後又顫了顫,她奇怪道:“你怎麼了?”
她聽到了江老師的笑聲。
俞遙:“……你在笑什麼?”
江老師剛才看到自己的妻子哭成那樣隻顧著著急心疼了,可現在突然想到被子一掀開,妻子那難得一見的表情,反而一陣好笑,接著越想越忍不住笑。
俞遙:“我說你差不多了吧,你究竟在笑什麼,是不是在笑我?”
江老師勉強平復笑意,很有求生欲的回答:“不是笑你。”
第19章
和久別重逢的丈夫再次睡到一張床的這天晚上,年長的丈夫不知道為何悶笑了很久。俞遙被他笑的心頭悲傷都淡了很多,最後隻想錘他一頓。
第二天早上,江仲林先醒了,老先生醒得很早,他眨了眨眼睛,感覺自己肩膀邊上抵著什麼東西,一低頭,看到了一顆黑乎乎的腦袋。
他這才想起來,昨天晚上,妻子和自己是睡在一張床上的。雖然時隔很久,但江仲林還記得,妻子睡覺的習慣很霸道,如果一個人睡,她就要佔據整張床,不停的動來動去。他們兩個一起睡,如果天氣熱,她是拒絕他湊近的,一個人佔據大半張床,而如果天冷,他想睡到一邊她都不答應,非得他貼在旁邊,她就會像這樣,把腦袋鑽到他身上,一動不動。
這種時候,如果他動一下她就會醒,那樣子就好像是突然做了個從高空摔下的夢,她會下意識揮一下手或踢一下腿。他們剛結婚那會兒,他發現她這個習慣,覺得非常可愛且有趣,每天都要比她早醒來,故意突然移開,看她揮一下手,迷迷糊糊的掀開一點眼皮,再伸手把他扯回來。
夏天開空調,他還會在睡前偷偷摸摸把溫度調低一點,這樣俞遙睡著睡著,就跑到他身邊挨著他一起睡了,而不是嫌棄他熱讓他自己睡一邊。
年輕時候那一點調皮,現在是沒有了,江仲林安靜躺著,聽著身邊淺淺的呼吸聲,有些恍惚。俞遙剛消失的那段時間,他總是睡不著,而睡著後,突然間他就會驚醒,往身邊看,覺得她躺在那,好像肩膀仍然被人抵著。
這一點觸碰的重量,仿若久違的夢境一般。江仲林看向透出清晨陽光的窗,輕輕嘆息了一聲,又閉上眼睛。
俞遙終於醒了,她移開腦袋,一轉身,又縮進了被子裡。江仲林以為她還不太清醒,自己起身換衣服洗漱,可回來看到她還蒙著腦袋,就走過來說:“醒了嗎?我們要出去吃早餐了。”
“不吃。”俞遙從被子裡露出腦袋,整個人癱在床上,有點難受的皺眉。她精神不太好,感覺腦袋一抽一抽的疼,胸悶惡心,一點都沒有吃東西的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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