曇摩羅伽放下藥方,“醫者不必如此。”
治病原本就是有風險的事,他自己是病人,深知這一點,多問一句並不是怪罪,隻是想問清楚服用藥丸的後果。
“文昭公主在不在前殿?”
他問緣覺。
緣覺搖搖頭,回答道:“公主今天去演武場了。”
早上親兵告訴他的。
曇摩羅伽道:“等她回來,請她去石窟。”
……
典禮的第二天就是比武大會,贏的人有豐厚獎賞,輸的人也不會空手而歸。除此之外,各國使團拿出各自的寶物作為彩頭,獎勵勝者,王庭人和各國勇士踴躍參加,分外熱鬧。
瑤英之前也挑了幾樣價值不菲的珍寶作為彩頭,拿到了席位。
她讓親兵參加跑馬和騎射比賽,自己則趁著比賽時去場邊觀賽,暗暗觀察各個部落的勇士所騎的戰馬、使用的馬具。
海都阿陵制勝的法寶有幾樣:訓練有素、耐力強、可以快速移動的騎兵,精良耐用、能夠大量配備的武器,速度快、耐力和負重能力強、數量充足的戰馬。
不能小看馬的作用,馬的優劣很大程度上決定了軍隊戰力的強弱,當年漢武帝為了得到汗血寶馬費盡心血,正是為了改良軍中戰馬,提升軍隊實力。
眼下,由於連年戰亂,中原失去河隴,喪失了優良戰馬的來源,各國軍隊大多用西南馬行軍。
西南馬適於山地駝運,不過體型輕,個頭矮小,負重能力遠不如高頭大馬,馱了水囊幹糧弓箭,再不能載運一個身穿厚重鎧甲的士兵,所以士兵不能穿甲,隻能以皮盾防護。
再者,西南馬的體力、爆發力都不足,不能快速行軍,不能發動突襲,因此,中原軍隊不能像北戎騎兵那樣以騎兵衝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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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一來,中原組建不起強大的騎兵,行軍作戰都以步兵為主。
然而隻靠步兵,無法奪回河隴,更無法戰勝北戎。
瑤英心裡暗暗琢磨,海都阿陵的軍隊日後所騎的戰馬好像來自其他部落,要是能在他改良軍馬之前破壞他的計劃就好了。
畢娑從賽場下來,看到場邊的瑤英,眉頭一皺,提醒她:“你看看那邊。”
瑤英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個鬼鬼祟祟的人影立刻縮進人群裡了。
畢娑道:“是毗羅摩羅使團的人,他們這兩天在到處打聽你的事。”
其他公主都生了退意,唯有曼達公主沒有放棄的跡象。
瑤英眉頭輕蹙。
畢娑安慰她道:“月底的時候毗羅摩羅使團必須離開,曼達公主再怎麼不甘心,也沒有理由留下。公主這些天得提防著他們,到下個月就沒事了。”
瑤英點點頭。
下午,兩人一起回到王寺,緣覺在門口等著,說曇摩羅伽請瑤英過去。
畢娑腳步一頓,臉上掠過一陣詫異之色。
“王今天要見文昭公主?”
緣覺點頭。
畢娑像被人打了一悶棍,雙手握拳。
瑤英正好有事找曇摩羅伽,沒注意到他的古怪,對緣覺道:“你等等,我回去取一樣物事。”
緣覺應是,站在院外等她。
畢娑沒有走,也在一邊等著。
緣覺看他一眼,小聲說:“將軍,王沒有召見您。”
畢娑臉上沒什麼表情,道:“王不是在禪室見公主嗎?我也要去禪室,和你們順路,正好一起過去。”
緣覺搖搖頭:“今天不是在禪室。”
畢娑眉心跳了跳,問:“那是在哪裡?”
緣覺撓了撓頭皮,道:“在石窟那邊的一處禪房,和刑堂離得很近,王已經過去了。”
刑堂那邊的院落大多空置,鮮少有人過去,曇摩羅伽前天突然吩咐人打掃禪房,之後沒再提起,他納悶了好久,現在才知道原來王是為今天預備的。
畢娑聽到石窟和刑堂幾個字,渾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睛。
那頭,瑤英拿了東西,走了出來,緣覺迎了上去,領著她離開。
瑤英跟著他,穿過長廊,過了塔林,爬上長階,來到一處石窟前。
石窟在一處僻靜的角落裡,和那面鑿滿大小石窟的崖壁隔著一條漆黑的甬道,說是石窟,其實更像是一處居所,廊前種了一株樹,不過枝幹光禿禿的,看不出是什麼樹。
“法師在裡面?”
瑤英小聲問,她沒看到戍守的中軍近衛。
緣覺點頭,道:“公主進去吧。”
瑤英捧著包袱進去,石窟是從土崖中挖出的穴洞房間,白日裡也光線昏暗,裡面點了燈,罩下一團朦朧的暈光。
曇摩羅伽背對著她,坐在燈下的蒲團上。搖曳的燭火籠在他周身,赤色袈裟彤紅如火。
瑤英走上前:“法師找我?”
曇摩羅伽側頭看她,下巴朝他對面的矮榻點了點。
瑤英走到矮榻前坐下,放下包袱,等著他開口。
曇摩羅伽打開寶匣,取出藥丸,遞給瑤英。
“醫者為公主調制了藥丸,我驗看過,公主先服用一丸,可能會有些不適,若難受……”
他還沒說完,瑤英接過藥丸,咽了下去,給自己倒了一盞茶,慢條斯理地喝了幾口。
曇摩羅伽:……
“公主不問這是什麼藥?”
瑤英一笑,眸中似有星光流轉:“法師為我尋來的藥,一定是治病良藥,多謝法師。”
曇摩羅伽看她半晌,挪開了視線。
……
王寺外。
畢娑留在原地,站了許久,閉了閉眼睛,轉身出了王寺。
王寺外面川流不息,虔誠的信眾對著主殿的方向頂禮膜拜,一眼望去,長街黑壓壓一片,人山人海。
畢娑騎著馬,穿過水泄不通的人群,神思恍惚。
回到府中,他叫來部下,談了一會兒軍務,莫毗多過來詢問發兵的事,兩人邊喝酒邊談,不知不覺到了傍晚,等莫毗多離去,他已是半醉,躺下呼呼大睡。
他做了個夢。
夢中,少年的他跪在石窟的床榻前,榻上老者奄奄一息,枯瘦的雙手不停哆嗦,鄭重地遞給他一柄寒光閃爍的刀。
“畢娑,你對我發誓。”
畢娑渾身發抖,不敢去接那柄刀,“師尊……我真的做不到!”
老者渾濁的雙眼凝視他許久,長嘆一口氣。
“把緣覺叫來。”
畢娑身上發冷,撲上前,接過那柄刀。
下一刻,老者和刀都消失了。
他看到一座空闊的佛殿,燭火燻燻,沉香嫋嫋。
一個僧人盤腿坐於佛前法臺之上,面孔輪廓鮮明,碧眸暗斂蓮華,一身寬大僧衣,周身被沉香和燭光籠住,清冷高貴,翩然出塵。
他看去是那麼聖潔莊嚴,可他懷中卻抱著一個膚光勝雪的美貌女子,女子面向著他,藕臂緊緊地纏在他頸間。兩人相對而坐,他低頭看她。
佛殿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無數火把朝佛殿聚集過來,星星點點,燦若銀河。
有人踢開了大門,隨著哐當巨響,一柄長刀對著僧人懷中的女子砍了下去。
僧人抬起臉,身上汗淋淋的,泛著湿光,冷清俊美的面孔上溢滿殺氣。
本該平靜無波的碧眸,血一樣紅。
畢娑看著他,舉起了長刀。
……
涼風從罅隙吹進屋中,毡簾晃動。
畢娑從夢中驚醒,酒意全消,一身的冷汗,坐了一會兒,翻身下榻,披衣穿靴,急匆匆趕往王寺。
緣覺看到滿頭大汗的他,一怔,問:“將軍是不是有緊急軍情要稟報?”
畢娑不答反問:“王從石窟回來沒有?”
緣覺搖搖頭:“王還沒回來。”
“文昭公主回去了嗎?”
緣覺繼續搖頭:“好像也沒有……”
畢娑臉色陰沉如水,緊緊地攥住他:“帶我去見王!立刻!馬上!”
第120章 119
天色漸暗。
璀璨的夕照落在王寺高低起伏、錯落有致的石窟佛塔上,暮色沉沉,金輝浮動,佛塔飛檐銅鈴隨風輕搖,陣陣叮鈴,莊嚴肅穆。
畢娑爬上石階,腳步飛快。
角落裡的暗衛巴米爾攔住他,道:“將軍止步。”
畢娑取下自己的銅符:“我要見王。”
巴米爾拿著銅符進去,不一會兒走了出來,領著他進院,讓他在樹下等著。
畢娑抬頭,看一眼透出朦朧燈火的石窟,心急如焚,來回踱步,視線掃過那株光禿禿的樹,看到幾塊熟悉的節疤。
他看著樹發愣。
這棵樹是曇摩羅伽親手移栽的。
這間石窟,是曇摩羅伽住過的地方,也是他正式受戒之所。
文昭公主不知道……羅伽的生辰慶典會持續幾天,今天是他確切的生辰。
畢娑右手緊攥刀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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