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寂自儲物袋拿出與玄鏡的通訊符,聲音很淡,卻異常清晰:“我與寧寧申請提前離塔。”
“等、等等!”
謝逾徹底慌了神,一把抓住他袖口:“我拋棄你們母子,讓你自小受盡折辱苦難,我殺人無數,還……”
“所以周小姐才把你關進這個地方啊。”
白曄站在山下,爽得不行,把雙手做成喇叭狀放在嘴邊:“想想被你害死的那些人吧,白痴!”
=====
十方法會第二輪,終於在煉妖塔中落下了帷幕。
寧寧傷得格外嚴重,被百草堂各位長老用靈藥潛心滋養,直至法會結束也尚未醒來,被放在擔架送上了飛舟。
天羨子與門下一群小弟子個個心疼得厲害,鄭薇綺差點哭得窒息過去,扛了劍就要去砸煉妖塔;
小白龍林浔不停掉眼淚,雙眼成了兩個圓滾滾的核桃。
他們一群人實在吵鬧,百草堂長老被嚷得煩躁不堪,二話不說把所有人踢出飛舟的病房外,隻留了最靠譜的裴寂和天羨子在裡頭。
也因此,當眾人抽抽噎噎罵罵咧咧走到飛舟中央的時候,才察覺飛舟裡人滿為患,已沒了空位。
不對。
還剩下最後兩個!
不對不對!
有另外兩個陌生弟子也對它們虎視眈眈,正往座位上緩緩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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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知洲兩眼發亮,與鄭薇綺交換了視線。
這個機會他們倆勢在必得!
這架飛舟裡盡是百草堂弟子,與他們幾人頗為面生,兩人在心裡悄悄交流一番計劃,終於拍板定下方案。
《賀氏表演法則》,第三十六條——
裝聾作瞎!
百草堂講究心如止水,比起習慣了打打殺殺的劍宗,要顯得安靜許多。
也正是在這一片祥和的氛圍內,突然傳來兩道無比紛亂的腳步聲。
有弟子好奇抬頭,頓時被嚇得呆立當場,動彈不得。
但見一男一女兩個劍修,男人似是腿腳出了問題,哆哆嗦嗦搖晃著羅圈腿一步步往前,更不用說他眼球亂顫、昏暗無神,似是看不見前方情景,伸出雙手茫然摸索,很是悽涼。
而女子狀若正常,扶著他一步步向前,正巧,與那兩名百草堂弟子同時抵達座位。
“可憐啊,我的小洲,這浮屠塔一戰,怎麼叫你變成了這般模樣!”
鄭薇綺從眼底擠出鱷魚的眼淚:“什麼也看不見,腿腳也成了這樣,作為一個劍修……連飛舟上的座位都趕不上,今後可怎麼辦吶!”
賀知洲:“呃呃呃啊啊啊……這是哪兒,鄭師姐,你怎麼把燈關了?”
立在一邊的百草堂弟子嘴角一抽,雖看出這兩人是在刻意造假,卻還是很識趣地後退一步,讓他坐上椅子。
而鄭薇綺亦是忍了笑,向前一跨,坐在另一處。
“姑娘。”
百草堂盡是認藥不認人的書呆,哪會心存憐香惜玉的念頭,更何況自知被這兩個厚臉皮的劍修所騙,見狀上前一步:“這位道友受了傷尚可理解,既然我們同時發現空位,不如兩方各取一個,你——”
“鄭師姐,我雖是慘,你也過得不好啊!”
賀知洲茫然望天,語氣悲憫:“年紀輕輕,怎麼就因為那場雪裡的音爆,徹底聽不見了呢!”
頓了頓,又痛心疾首道:“我和你說這些又有什麼用!都說甜言蜜語要說給左耳聽,你以後再也聽不到了——嗯?等等,剛剛是誰在說話?此地不是隻有我與師姐嗎?”
一盲一聾,簡直無法溝通。
合著他說了一大段話,全被這兩人默認聽不到。
百草堂弟子:……
百草堂弟子:草(並非罵人,單純指一種植物)。
算你們狠!
飛舟速度極快,在半空中飄行不久,便抵達了目的地鸞城。
十方法會是鸞城的大事,按照既定習俗,城中百姓會在結束時開展煙火會,迎接各大仙門歸來。
這本應是極為喜慶的事情,可當賀知洲走到飛舟門口,準備沿著長梯向下,卻忽然感到一絲不對勁。
飛舟下靜候的百姓本是喜笑顏開,在看見他的瞬間,紛紛一動不動,神情肅穆地閉了嘴。
賀知洲:……?
他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將四下掃視一番,竟在人群中央,見到一面無比碩大的玄鏡。
玄鏡上,正倒映著某座飛舟裡的景象。
飛,舟,裡。
在那一刻,他似乎明白了一切。
好像的確有誰對他講過,鸞城百姓對仙門心存崇敬,因此會在飛舟回歸之際,特意記錄裡面的影像。
一片令人心慌的死寂。
不知是誰帶了哭腔,扯著嗓子大喊一聲:“別怕,你就是最棒的英雄,嗚嗚——!快,快來幾個人扶他下來啊!”
那兩個百草堂弟子站在人群最前方,兩張臉紛紛扭成菊花模樣,拼命忍了笑朝他搖頭晃腦。
自作孽,不可活。
賀知洲仰頭,忍住眼裡荷包蛋般打轉的淚花。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他還能怎麼辦,當然是笑著把曾經的自己原諒。
青年劍修忍住泛紅的眼眶,無比熟稔地把嘴一歪。
他看見身側抬著寧寧,從病房出來的天羨子。
師叔對飛舟裡發生的搶座大戰一無所知,正無比驚恐地看著他如今的模樣,視線越來越犀利。
可他迎著那樣多的視線,沒辦法解釋。
在無數仙門人士欲言又止的震悚神色裡,無數鸞城百姓熾熱且期盼的目光中。
賀知洲盤起深深印刻在DNA裡的O型羅圈腿,兩手伸長做出探路的姿勢,一顛一顛地,打著小顫步走下長梯。
他的氣質拿捏得那樣到位,眼尾的微紅是那樣惹人心疼,一個女人無比激動地喊了聲:
“賀知洲,他——他靠自己動起來了!”
隨著這聲驚呼,人群裡驟不及防響起一道極為清脆的掌聲,很快掌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多,不消多時,便匯聚成轟轟烈烈的海洋!
賀知洲邁著尼古拉斯趙四的舞步一步步向下,群眾們的歡呼聲一點點增多。
空氣裡充滿了催人淚下的勵志氣息,這一刻,他就是眾望所歸的王。
天羨子拼命按壓人中,決定在十方法會結束後馬不停蹄逃離鸞城,否則他可能會被氣到窒息身亡。
飛舟下每一道喊聲都極其尖銳地刺入耳膜,同為犯罪嫌疑人的鄭薇綺面色慘白,慫如鴕鳥。
“天啊,賀知洲快要下來了——他成功了!”
“他居然真的做到了!這就是玄虛劍派的劍修嗎!”
“太感人了,太感人了!我都快看哭了!太不容易了!”
賀知洲的理想,是讓萬千少女為他痛哭流涕。
可惜他猜中了前頭,卻猜不中這結局,鸞城上至八十歲老妪,下至八個月女嬰,無一不在此刻落下眼淚,全是因為他的身殘志堅。
“以現在這種狀況,”鄭薇綺看著擔架上昏迷不醒的寧寧,眼角一抽,“若是我們跟在他後頭……那群百姓見到師妹的模樣,豈不是會變得更瘋?”
她這句話說得直白,林浔剛一聽完,腦袋裡便不由自主浮現起那時的景象,尷尬癌提前發作,本就因擔憂寧寧而泛紅的眼眶越發紅腫。
但這並不算什麼!
小白龍握緊拳,筆直的兩個小角彰顯出不可動搖的決心。
小師姐對他那樣好,即便承受著所有鸞城百姓的目光,他也要把她好好護送下去!
天羨子哆哆嗦嗦,把目光從賀知洲的背影上挪開,緩了口氣:“別、別著急,為師有個法子。信我的,準沒錯。”
於是沒過多久,飛舟門口再度出現幾道身影。
明眼人一看就能認出,那是天羨長老與他門下的弟子。劍修強者個個威風凜然,唯一值得在意的,是他們手裡抬著的擔架。
擔架之上,躺著個睡著的女孩。
那女孩平躺著一動不動,周圍幾人皆是眼眶通紅、神情有如凝滯,而她的臉上……
赫然蓋了層白布!
悲涼。深入骨髓的悲涼,悄無聲息浸入夜色。
有人顫抖著喃喃發問:“那個被白布蓋著的死人……究竟是誰?”
林浔被這句話嚇得渾身一抖,偷偷摸摸瞟一眼天羨子,得到後者自信十足的眼神。
“無礙,別慌。”
天羨子身為師尊,在此時此刻展現出了超人的淡定與超然,用傳音入密對弟子們緩聲道:“寧寧面上蓋著白布,絕不會被人認出來。你還不相信師尊我麼?”
然而他話音剛落,人群裡便突然響起另一道高呼——
“你傻嗎!圍在旁邊的全是天羨長老門下弟子,除開一人外全員到齊,少的那個……”
接下話茬的人說到這裡微微一頓,語氣裡多了幾分不忍與痛苦:“不就是寧寧嗎!——寧寧死了!”
抬著擔架的幾人,面無表情一同望向天羨子。
群眾,是天才。
他們,是傻子。
一剎那的怔忪。
緊接著便是千百人一同狂嘯、嚎哭陣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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