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香荷第4章

謝長安看著熟悉又陌生的地方，眼神裡難免流露出傷感。

 

隻是很快就恢復了冷漠。

 

他說了，他要光明正大地回來。

 

然而，他剛把我安排好，我就被人接走了。

 

接我那人也眼熟，是謝家的老管家。

 

「香荷姑娘一路辛苦了。」

 

老管家樂呵呵地說道。

 

而我則是一腦門的問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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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頂軟轎把我抬進了曾經的國公府，這一回，走的是大門。

 

老國公已經去世了，如今府裡的國公爺，是謝長安的大哥，謝長平。

 

謝長平跟弟弟不同，他身形略胖，五官端正，看著比較和善討喜，嘴又甜，原先在府裡，丫鬟們也更喜歡跟他打情罵俏的。

 

如今成了國公爺，一身的氣度自是不用多提。

 

我還看到了我娘。

 

她蒼老了許多，穿著上也比過去更富貴了，儼然一副知天命的富態老太太模樣。

 

「娘？」

 

我依然沒從震驚中回過神來。

 

原先的國公夫人，如今的老夫人拉住了我的手，滿眼熱淚。

 

「真是好孩子，這麼多年苦了你了。」

 

後來我才知道，謝家的事其實很快就解決了，而解決這件事的人，正是平時看著油腔滑調的謝長平。

 

他是個能屈能伸的厲害人物，逃出去後跟公主不知怎麼看對眼了，走了個最快的捷徑，當了皇上的女婿。

 

對比下謝長安，吭哧吭哧地用軍功證實自己，不如他這個吃軟飯的。

 

謝長平拍著日益變肥的肚皮，一臉謙虛。

 

「都怪我魅力太大！」

 

老夫人瞪了他一眼，滿臉鄙夷。

 

「也就是公主不嫌棄你！」

 

其實他們安定下來也沒多久，去年平反歸來，皇上疼愛女兒，便把從前的國公府歸還了回來。

 

而去年，謝長安差點S在邊關。

 

我有一種不踏實的感覺，總覺得一切就像一場虛無縹緲的夢一樣。

 

14

 

我暈乎乎地跟老夫人等人吃了一頓飯。

 

席間，公主遣人送了幾道菜來，她今日入宮陪伴皇後娘娘，一時半會回不來。

 

這是賞賜也是代表了皇家對臣子的寵愛。

 

一家子人又是叩首謝恩，又是口中念著恩情的，好不容易才互相攙扶著起身。

 

謝長平最是誇張，眼淚都出來了。

 

他本來長得跟謝長安差不多俊秀，隻是愛吃愛玩，逐漸圓潤起來的臉上，五官都跟著擁擠了。

 

他流著眼淚拉著送菜太監的手，叮囑他一定要讓公主注意這個注意那個，太監扯都扯不回來，他還在那裡絮絮叨叨沒完沒了。

 

最後太監走了，他還得把手撐在嘴邊高呼：「告訴公主，我想她，讓她快些回來！」

 

一桌子人都見怪不怪了，隻有我震驚到一張嘴能塞下一枚雞蛋了。

 

我娘拍拍我的手：「習慣就好。」

 

怪道老夫人那般鄙夷地看著他，怪道公主肯下嫁，還會想方設法幫謝家平反。

 

這麼個厲害人物，可比吃苦受罪的謝長安強多了。

 

一想到這裡，我又開始擔心謝長安了。

 

他心心念念地S回京城，大約也隻剩不可思議了吧？

 

飯吃得差不多了，老夫人提起了謝長安的婚事。

 

「那杜家小姐倒是個有情義的，當初隻是瞧了長安一眼便誰也不肯嫁了，哪怕咱們家中出了大事，她也依然堅守，如今咱們都回來了，杜家也來議親了，我想著長安也二十多歲了，不好繼續一個人過下去了，趁早給他說門親事，也好給謝家開枝散葉。」

 

她知道我跟謝長安一路都以姐弟自稱，所以才來同我分享這個喜事。

 

而我的喉嚨仿佛卡了一根魚刺一樣，咽不下去也吐不出來，隻能忍著疼痛忍著淚意點頭。

 

「真是門好親事！」

 

杜家乃是書香門第，一家子都是讀書人，父兄皆在朝為官，官聲不錯，就是杜大人跟夫人四十歲才得了這麼個寶貝女兒，寵得不行，要星星不敢給月亮。

 

等了這幾年，杜小姐都二十一了，已經算是老姑娘了。

 

杜家急得要命，生怕閨女嫁不出去。

 

這不，謝家剛安定下來，就急匆匆地來說親了。

 

老夫人覺得杜小姐有情有義，便允了這門親事。

 

「就等長安回來了！」

 

老夫人一臉喜色地說道。

 

謝長安比我鎮定多了。

 

他身上還穿著參將的服飾，與滿府華麗文雅的裝飾不同，他的到來，帶來了一片肅S的氣氛。

 

老夫人看著兒子，先是沒認出來，換了半晌，這才撲過去大哭起來。

 

「我的兒啊！我苦命的兒子！」

 

她的哭聲如此悽涼，倒是讓我也跟著落了淚下來。

 

老夫人前前後後地檢查著兒子，在看到那雙粗糙的手後，突然眼皮子一翻，人就暈過去了。

 

15

 

奶奶S了之後，那處老宅就成了我娘的了。

 

她說，她要留在府裡，這房子還是要給我的。

 

「你爹S得早，也沒給你留下什麼東西傍身，這房子，就當是你爹留給你的念想吧！」

 

她對這裡沒有什麼太大的留戀，對我娘來說，這裡還不如國公府來得親切。

 

我仿佛看到當年那個小小的我，站在院子裡，餓得隻能啃指甲。

 

奶奶在廚房蒸了松軟的饅頭，出來後，對著我冷哼一聲，她沒有給我饅頭吃，而是丟給我一個冷冰冰的餅子。

 

餅子粗糙難以下咽，我就著井裡的涼水一點點化開了餅子。

 

一年又一年，我就那麼肆意而又野蠻地生長著。

 

進了國公府，我才懂什麼是禮教，懂什麼是規矩。

 

而我娘……

 

她隨時都可以回來的，她隻是不想回來而已。

 

她可以抱著謝長安溫溫柔柔地說著話，而我隻能在一旁眼巴巴地看著。

 

她把所有的母愛都給了謝長安。

 

所以，當她提起來要給我說門親事的時候，我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你跟二少爺一路互相照應，娘很欣慰。」

 

她後來又說了什麼，我已經不記得了。

 

我隻記得，那天夜裡風大，吹得窗戶紙一直在響。

 

七歲的我隻會躲在被子裡瑟瑟發抖。

 

而二十四歲的我翻了個身，滿腦子都是謝長安。

 

謝家二公子也活著回來了，不僅如此，還成了年紀輕輕的參將。

 

簡直是文武全才！

 

這下子，滿京城的待嫁閨秀都沸騰了，謝家的門檻都快被踩破了。

 

謝長平在一旁嗑著瓜子，滿臉羨慕。

 

「也就是我早早尚了公主，否則……」

 

老夫人白他一眼，理都不想理他。

 

謝絕了所有來說親的人家，老夫人對外說早就有了定親的姑娘了。

 

眾人紛紛打聽，老夫人秘而不宣。

 

一是這事兒還沒跟謝長安提起，二是萬一謝長安不肯，兩家還有回旋的餘地，更不至於讓杜小姐背上退婚的名聲。

 

如今他是謝參將，沒有走任何人的路子，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換來的榮譽，老夫人看在眼裡疼在心裡，越是心疼就越是尊重他的選擇。

 

所以，當我娘給我相看親事的時候，謝長安冷著一張臉就進來了。

 

其餘人被他身上的煞氣嚇得瑟瑟發抖，我娘笑著迎了上來，反被他無視了。

 

「你要嫁人？」

 

他盯著我，一心想要個答案。

 

「我已經二十四了，還有幾個月就該二十五歲了，二爺，我年齡大了，耽擱不起了。」

 

我低著頭，心如刀絞一般地說道。

 

謝長安聽了我的話反而笑了起來。

 

那一笑，當真像閻王爺來了似的。

 

「好，你既然這麼急著嫁人，不如考慮考慮我？」

 

我娘在一旁大驚失色：「二少爺，萬萬不可……」

 

「香荷，不，許大丫，我對你傾慕已久，可否考慮嫁我？」

 

他一直在等我點頭。

 

可我一直在逃避。

 

「二少爺，我是什麼身份，您是什麼身份？國公府的二少爺，二十歲的探花，二十四歲的參將，而我，隻是奶娘的女兒，至今賣身契還在國公府，您前途無量，何必跟我過不去？」

 

「你是不是以為，我在跟你開玩笑？」

 

他兩根手指夾著那張薄薄的紙。

 

「這份賣身契，我已經撕毀了。」

 

說著，他就將那張賣身契撕得粉碎。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我不要你做妾，我也不要你做我的通房丫頭，我要你，光明正大地做我的妻！

 

「國公府不認可又如何，難道我現在還會指望國公府二少爺的這個稱呼過活嗎？」

 

是啊，他是謝參將，而不是過去的謝探花。

 

他誰也沒有倚靠，憑著自己的能力爬到了參將的位置，還買了房子。

 

他曾說，那是我們的家。

 

我淚湿眼眶，淚珠子掛在睫毛上搖搖欲墜。

 

「你說做你的妻就是你的妻了？我還沒考慮好呢！」

 

聽我這麼一說，謝長安臉上瞬間變得春暖花開了起來。

 

「你使勁考慮，隨便考慮，等你考慮好了，一定要告訴我！」

 

他欣喜若狂地拉著我的手，絲毫沒有顧及旁人的目光。

 

而我也隻能羞紅了臉，再也不敢看他了。

 

16

 

杜家的婚事，最終還是被他退了回去。

 

「見著個陌生男子就要S要活不肯嫁別人，也不管人家認不認識她喜不喜歡她，倘若哪一天她又看到其他男人，也鬧騰著不吃不喝要嫁人家，難道我還得給她準備嫁妝，歡天喜地把她嫁出去不成？」

 

這話說得，屬實S人誅心。

 

老夫人也是沒想過這一層，聽了兒子的話，當時就去回了杜家。

 

後來，他就上門來提親了。

 

老夫人原本是不肯的。

 

後來謝長安說他如今可以不必依靠國公府，功勞都是他自己打下來的，誰的話他都不聽了！

 

眼看老夫人要生氣，公主在一旁捂著壓根就沒隆起的小腹說道：「老夫人就是愛操勞，他們年輕人的事就讓他們自己去處理吧！小叔叔既然主意已定，再加上那姑娘也是個實心眼的丫頭，跟少爺流亡一路都沒跟他做出什麼出格的事來, 可見是個有原則的，您又何必做那棒打鴛鴦的惡人, 到時人家也不念您的好不是？」

 

要麼說人家是公主呢，宮裡練就下來的本領，一番話說得老夫人又是哭又是笑，最後扔下句：「這是看在你公主嫂嫂和未出世的小侄子的面子上才不跟你計較！」

 

老夫人這是給自己一個臺階下, 謝長安聞言片刻也不想耽擱，直接請了冰人前來說親。

 

我娘雖然怕門不當戶不對, 最終還是答應了。

 

一個是她養大的孩子, 一個是她親自生的孩子, 裡外她都不虧就是了。

 

原先謝家出事，好多丫頭都拿了賣身契離開了謝家，包括香菱。

 

她當初沒有選擇留在謝家人身邊, 反而求了賣身契回了家。

 

後來嫁了個販魚的小販，日子過得倒也不錯, 隻是偶爾也會想起國公府的日子。

 

她那相公買的房子離我現在不算太遠, 知道我回來後, 香菱提著兩條魚來看我。

 

「你倒是個有福氣的，當時，我若也跟著二少爺走……」

 

她已經不再是過去府裡愛笑又一身傲氣的香菱姐姐了, 如今的她, 膚色粗糙, 眼神裡充滿了市侩與精明。

 

「香菱姐姐可是有什麼事？」

 

我知道她無事不登三寶殿，肯定是有事才來的。

 

香菱攏了攏頭發，笑得有些不自在。

 

「我相公家裡有個十三歲的妹子，那姑娘生得好, 家裡也疼愛她, 舍不得她早早出嫁, 便想著託人把她送去高門大戶學學規矩，我想著原先在府裡，你跟我就是最要好的, 所以才來問問你，可否把我那小姑子帶進府？」

 

其實我跟她才不是最要好的, 她那時候看不起我們這些小丫頭, 經過的時候也多是仰著頭, 看都不看我們一眼。

 

隻是如今風水輪流轉，她也求不來別人，便想著走走我的門路。

 

正待我要拒絕她的時候，外頭敲鑼打鼓的聲音傳來。

 

謝長安領著人來下聘了。

 

鑼鼓喧天的好不熱鬧。

 

我娘的懷抱溫暖又帶著淡淡的香味兒。

 

「就至」謝長安沒有認出她來。

 

他直直地走到我面前, 拉著我的手笑道：「我緊趕慢趕地催著人來的, 就怕你到時候反悔不嫁我了！」

 

我羞澀地低下頭, 被他的熱情弄得簡直不知如何才好。

 

一番熱鬧過後，我這才想起香菱。

 

環顧四周, 那裡還有她的影子。

 

連那兩條魚都不見了蹤影。

 

我嘆息一聲, 緩緩地搖了搖頭。

 

後來, 我如願嫁給了謝長安，恢復身份後，他帶著我一道回了邊關。

 

那裡有我們的家, 還有我們的生活。

 

至於京城……

 

就當是繁華一夢，醒了，就不要再入夢了。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