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山第3章

 

拿出壓在枕頭底下的錢，我數了數，有一百塊。

孫婷妹說我鞋墊賣的太便宜，起碼要三塊錢一雙，說我傻，之前被人騙了。

 

攥著手裡的錢，這原本是我攢著要進城打工用的。

 

可是眼下，沒有什麼比孫婷妹的安危更重要的。

 

她爸讓她嫁人也不過是想換取彩禮，我先給他一點，以後我一點點的還。

 

隻要不把孫婷妹賣給別人，我就早晚能給的清。

 

想到這，我把錢收好去了孫婷妹家。

 

還沒走多遠，就看見一支迎親隊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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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裡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緊接著我看到了一頂小轎子，真稀奇，這個年代居然還有人用轎子。

 

「孫婷妹？」

 

我喊了一聲，轎子裡的人掀開了簾子。

 

10.

 

真的是她！

 

我攔住轎子，趴在簾子外問

 

「孫姐姐，你不是不想嫁人嗎？為啥還同意了？」

 

她露出了心酸的笑

 

「我爸收了人家彩禮，我要是不嫁我妹就得嫁，她隻比你大一歲。」

 

十三歲？她爸好狠啊，這麼小的年紀就要嫁人了？

 

「倩楠，聽姐話，一定要堅持上學，離開這，這裡比陰間還可怕，全都是魔鬼，沒有好人的。」

 

我哭了，我舍不得孫婷妹。

 

「孫姐姐，我有錢，我想辦法掙錢給你爸爸，你嫁我好不好？你別嫁別人，你會被欺負的！」

 

她苦澀一笑，摸了摸我的頭，然後從身上拿出了一個布包

 

「拿好，誰都別給，誰也別告訴。」

 

前邊的人在催了，孫婷妹緩緩放下了簾子。

 

看著遠去的轎子，我的心痛的有些麻木了。

 

這條路是她嫁人的路，也是一個無盡的深淵。

 

把她鎖S在這片大山裡，永遠見不得天日。

 

回到家，我打開了她給我的那個布包，裡邊全是錢。

 

數了數，整一百塊。

 

是這段時間她和我一起賣鞋墊掙到的錢。

 

當時說好我倆一人一半的。

 

現在她全都給了我。

 

耳邊響起孫婷妹說的話

 

「離開這，這裡比陰間還可怕！」

 

沒錯，這裡沒有好人，沒有人把我們當人。

 

我簡單收拾了幾件補丁少的衣服，把錢縫在了衣服的襯裡，再次走到妹妹的墳前。

 

「妹妹，姐要走了，去城裡打工，你保佑姐姐，也要保佑孫姐姐，一輩子平安。」

 

到了城裡，我根本無處可去。

 

想去上學，但是我沒有戶口。

 

想去打工，年齡不夠。

 

萬般無奈下，我輾轉去了孤兒院。

 

院長還是第一次見到有孩子自己主動走進孤兒院的。

 

「孩子，你是不是走丟了，找不到爸媽了？」

 

像我這麼大的孩子，被人扔掉或者被人拐賣的可能性已經很小了。

 

「嬸嬸，你把我留下吧，隻要給口飯吃就行！」

 

我已經想好了，隻要我能在這平安長到十六歲，我就能出去打工了。

 

我把我的事情都告訴了她，媽媽跑了，爸爸走了，妹妹S了，我跟孤兒已經沒兩樣了。

 

聽完我的遭遇，院長擦了擦眼角的淚「好孩子，我收留你，以我個人的名義。」

 

於是，我成為了院長的女兒，給我上了戶口。

 

「倩楠這個名字不好聽，你就跟我姓，叫陳琛好不好？」

 

琛，寶貝的意思。

 

從此，我不再是那個欠父母一個男孩兒的倩楠，而是院長媽媽手心裡的寶貝。

 

院長成為了我的媽媽。

 

她把我安排在附近一所小學上五年級。

 

因為村裡和市裡教學水平不同，我又耽誤了好久的課，她怕我上六年級會跟不上。

 

對於這個上學的機會我格外珍惜。

 

再也不用擔心交不起學費，再也不用沒日沒夜的去納鞋墊賺錢。

 

媽媽因為沒有生育能力，所以一直沒有嫁過人，自從收養了我，她每天都是笑眯眯的，特別開心。

 

11.

 

我學習不錯，屬於中上等，但是偏科有些嚴重，語文比數學高出不少分。

 

她沒有怪我，反而一直鼓勵我

 

「琛琛，你隻管好好學，不用擔心別的，數學不好沒關系，媽媽相信你一定可以。」

 

有了她的鼓勵，我開始在數學上下了狠功夫。

 

終於在小學畢業的時候，我以全校前十名的成績考到了市裡的重點初中。

 

上了初中以後，數學更難了。

 

在我不止一次想要放棄的時候，我就會想到孫婷妹。

 

她說，隻有上學才能走出這座大山，隻有活的比那些男的都好，才能不被看輕。

 

在城裡生活久了，我的眼界開闊了不少。

 

這裡沒有人對自己的孩子非打即罵，沒有人會把自己的女兒早早嫁人。

 

所有的家長都在為孩子的前途著想，都在鼓勵孩子們好好學習。

 

我想好了，我要比之前更加努力，更加刻苦。

 

不光是為了我自己，也是為了孫婷妹。

 

等我考上大學，找到好工作，我要回去找她，把她接到城裡來。

 

我要讓她看看，我們女孩子除了嫁人，還有別的活法。

 

幾年過去，當我收到大學錄取通知書的那天，我媽特意擺了幾桌當做我的升學宴。

 

「琛琛，你太棒了，你是媽媽的驕傲！」

 

誰也沒有想到，我從一個數學在及格邊緣徘徊的學生，現在以理科623分的好成績考上了省重點大學。

 

那是我無數個日夜不眠不休的結果，也是我心裡那唯一支撐我堅持下去的信念。

 

是我媽給我的愛，也是孫婷妹那一聲聲的期盼才造就了今天的我。

 

到了大學我絲毫沒有松懈。

 

現在我對自己有了更高的要求，我要考研，要讓知識成為我最堅實的後盾。

 

一次在食堂打飯，我看到那個擦桌子的清潔工特別眼熟。

 

吃飯的時候我多看了幾眼，也就是這一眼，他也抬起頭來，正好和我的目光對上。

 

我手裡的筷子應聲掉在地上，我卻沒有反應。

 

此刻我大腦屬於停機的狀態，周圍的嘈雜聲我都聽不到，已經漸漸被遺忘的回憶又湧上心頭。

 

那是我最黑暗的幾年，這個人無數的打罵充斥著我的童年。

 

我連忙低頭撿筷子，等我再抬起頭來的時候，他已經站在了我面前。

 

「倩楠？」

 

他的聲音有些猶疑，顯然是不確定眼前的人是不是他那個賠錢玩意兒。

 

「您認錯人了。」

 

我端起託盤快步離開，可我能感覺到，那一道目光一直在我身後。

 

連續好幾天我都沒有去食堂，我怕再見到他。

 

這個世界太小了，我原本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他，卻沒想到他和我相距不過二十多公裡。

 

過了大概半個月，我和同學結伴去食堂吃飯。

 

這一路上我心驚肉跳，就怕碰到他。

 

如果他認出我，一定會繼續打我罵我，把我從媽媽身邊奪走。

 

甚至，會把我隱藏在內心深處曾經的身世公之於眾。

 

這下，所有人都會知道我是被親生父母拋棄的孩子。

 

是沒人要的孩子。

 

越是怕什麼越來什麼，我在食堂又遇到了他。

 

12.

 

這次他看我的眼神沒有猶疑，而是篤定。

 

我的心咯噔一聲。

 

完了。

 

果然，在我吃完飯要離開的時候，他擋住了我的去路。

 

本來我還想裝一裝，可他卻露出了自信的笑

 

「你就是我女兒，李倩楠。

 

「我已經打聽過了，就是你沒錯！」

 

他慢慢向我逼近，我一步步後退，可後退沒有用，後面是S路。

 

「真沒想到你竟然能考上這麼好的大學！

 

「也是我李家墳頭冒青煙了，我後半輩子可以享清福了。」

 

他的話讓我感到寒意從腳底蔓延到我的四肢，那種血液凝固的感覺要把我淹沒。

 

他當然知道這個學校是好大學，也非常清楚從這個學校出去的學生含金量有多少。

 

他從沒有真正愛過我，沒有養過我，把我丟在大山裡一去不回，任由我自生自滅。

 

現在居然舔著臉說以後可以享清福了。

 

他不是人，是魔鬼！

 

想到我那沒錢看病沒錢吃飯活活病S的妹妹，我心裡的仇恨再次全部湧出，我恨不得S了他！

 

我不再害怕了，哪怕是下地獄我也要拉上他一起！

 

「享誰的福？我嗎？」

 

他被我問住，有一瞬間的卡克。

 

「你是誰？憑什麼呢？」

 

「我是你爸爸！」

 

「我沒有爸爸，他早就S了！」

 

我提高了音量，顫抖著大喊

 

「我十二歲那年他就S了，S了！」

 

我的聲音引來了很多人圍觀，眾人看著我倆竊竊私語。

 

他憤怒的揚起巴掌要打我，卻被我攥住了手腕

 

「你還想打我嗎？你真的以為我不敢還手嗎？」

 

甩開他的手，我用仿佛淬了毒的眼神看著他，讓他不自覺的後退一步。

 

「你們都來看看啊，我是她親爹，現在她翅膀硬了，竟然不認我了！」

 

他向來知道什麼是沒皮沒臉的。

 

再加上他在這裡工作，很多學生都認識他，他的話輕易的就讓人相信了幾分。

 

周圍的人開始激烈的討論起來，甚至有人在罵我白眼狼。

 

「我不是！」

 

此刻我的臉上火辣辣的，是那種被人扒光了審視的恥辱。

 

「他在我十二歲那年就不要我了！把我和妹妹丟在大山裡。

 

「搶走我妹妹買藥的錢，沒錢治病，我妹妹已經S了！

 

「他不是我爸爸，不是！」

 

我吼完之後拔腿就跑，跑到沒人的地方狠狠哭了一場。

 

這是自我妹妹S後我第一次哭的這麼撕心裂肺，仿佛要把那些年受的委屈全都發泄出來。

 

此後的幾天，關於我的事情幾乎傳遍了整個學校。

 

每當我走在路上都會有人向我投來或鄙夷或同情的目光。

 

我最害怕的事還是出現了。

 

這已經嚴重影響到了我的正常生活。

 

於是，我決定不再坐以待斃，這個從沒對我盡過一天撫養義務的人對於我來說，跟陌生人沒有區別。

 

我找到了新聞系的學姐，給她講述了我的故事。

 

13.

 

她聽後非常憤怒，並保證會聯系現在在雜志社工作的校友為我平反。

 

除此之外，我錄了一個視頻，把我從小到大的事情全盤託出。

 

他是怎麼打我生母的，怎麼打我和我妹的，怎麼拋棄我們的，所有的一切全都說了出去。

 

視頻在網上瘋狂轉發，網友的力量是無窮的。

 

很快，他就頂不住闲言碎語找到了我。

 

「倩楠，爸以前也是不得已，這傳宗接代是大事，隻能怪你媽肚子不爭氣。

 

「我進城打工還不是因為窮？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這次我學聰明了，偷偷用手機錄了下來。

 

「那你覺得，我和妹妹兩個人，靠著你那幾個饅頭和半袋米能活多久？

 

「我妹才五歲，幾天沒吃沒喝，高燒不退，不治而S，你敢說這些不是因為你？」

 

事到如今他還沒有悔意，仍舊振振有詞

 

「那也隻能怪她命不濟，女娃本來就命賤。」

 

當我把這段對話發到網上去了之後瞬間引起了軒然大波。

 

之前那些還對我不滿的人也紛紛倒戈，網友一面倒的開始聲討他。

 

他的工作丟了。

 

後來他去了哪我不清楚，也不想知道。

 

這種人不會有好下場，老天自會收拾他。

 

因為這件事我已經成了學校的名人，很多企業也同情我的遭遇，紛紛向我拋來了橄欖枝。

 

我都拒絕了。

 

現在我還是想考研。

 

之前年紀小，無法主宰自己的命運，隻能為人魚肉。

 

現在我長大了，非常清楚自己想要什麼。

 

我要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學習機會，吸收更多的知識。

 

在未來的某一天，命運會給我最好的交代。

 

畢業之後, 我回了一趟老家。

 

這座大山的一草一木我都記得清清楚楚，可我卻沒有半點的懷念。

 

這裡帶給我的隻有無盡的苦難。

 

家裡的房子已經不能住人了, 既然下定決心不再回來，那就放任它塌掉好了。

 

我來到妹妹的墳前, 挖出了她的遺骸。

 

時隔多年，妹妹早就變成了一堆白骨。

 

我把她火化了, 裝進了骨灰盒裡。

 

我要把她帶走, 給她找個風水寶地安葬, 希望她可以安息。

 

憑著記憶，我找到了孫婷妹的家。

 

她的家應該是翻修過的, 看上去很大氣。

 

這應該是她爸爸賣掉女兒得來的錢。

 

家裡好像沒人，我決定在門口等。

 

這次回來的目的，除了帶走妹妹, 我還想帶走孫婷妹。

 

她是我那段最孤苦無依的日子裡唯一的一束光, 我們報團取暖, 用自己微弱的火光溫暖彼此。

 

也是她告訴我, 一定要走出這裡。

 

這些年, 我就是靠著對她的念想, 靠著那一份執念走到現在的。

 

「姑娘你找誰啊？」

 

一個老婆婆叫我，她應該早就認不出我了。

 

我爸說完又狠踹了我媽一腳，拎著酒壺出門了。

 

「【這」老婆婆上下打量了我一會兒，嘆了口氣

 

「那妮子早S了。」

 

14.

 

我大驚

 

「什麼時候的事？」

 

她想了想, 搖搖頭

 

「忘了, 好幾年了, 生孩子難產，婆家不肯去醫院，就在家裡生的。

 

「接生婆子問保大保小，她男人保了小, 本來以為是個小子，沒想到是個女娃，哎，可憐吶。」

 

「那個孩子呢？」

 

「S了，扔到深山老林去了，哎，造孽喲。」

 

老婆婆邊走邊嘆氣, 我卻早已經淚流滿面。

 

她是那麼倔強的人，為了逃婚，躲到了破廟裡, 身上被打到血肉模糊都不肯服軟。

 

卻因為不忍看她妹妹出嫁, 選擇穿上了嫁衣。

 

既然是難產, 那應該是我離開這裡的第二年。

 

我看著這座大山，風景很美, 卻處處透著悲涼。

 

S在這座山裡的女孩兒數不勝數，我妹妹也好, 孫婷妹也好, 都不是個例。

 

生而為女, 就是原罪。

 

看著那些在牆根處曬太陽的老太太，那些在河邊洗衣服的婦女，那些小小年紀就要照顧弟妹的女孩。

 

她們或多或少都有過我們這樣類似的遭遇, 她們的下一代也不見得會離開這裡。

 

這座山，困住的不單單是孫婷妹，還有諸多女性的靈魂。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