鵲橋第3章

我漫無目的地走了一陣，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謝端！

 

他身邊停著一輛破舊的三輪車，車上有桶裝水。

 

我跟著謝端，看著他扛著那桶水，一步一步地走上了六層樓。

 

他幾乎沒有喘息，又接連送了兩桶水。

 

他肩膀上已經壓得紅腫不堪，腰似乎也挺不直了。

 

謝端又回了水店，出來的時候仔細地數著一張張薄薄的鈔票。

 

「老板，少了五塊錢。」謝端抬起頭，平靜地看向門口吃西瓜的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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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上下打量他一眼，嗤笑一聲：「就是少了，那又怎麼樣？能幹就幹，不能幹滾蛋。」

 

謝端隻是沉默了一下，又懇切地說道：「老板，這五塊錢對我很重要。我……我朋友想吃一種東西，我想幫她買。」

 

老板娘從屋裡走了出來，丟給謝端一張破舊的五元錢。

 

我隱晦地看見，老板娘在謝端的腰上摸了一把。

 

謝端隻是緊皺了一下眉頭，我難以想象，以他的自尊心，是怎麼忍受這種無端非禮的。

 

我站在角落處，看著謝端從包裡摸出兩個冷饅頭，就著冷水開始吃飯。

 

他吃著吃著，忽然捂住了胃部。

 

我想起謝端在三十歲得了胃癌，原來是有原因的。

 

在我看不見的地方，他肯定無數次這樣將就地吃飯了。

 

明明每次謝端把錢給我的時候，我都會分出一部分生活費給他的。

 

可他恐怕把那些錢都省下來了。

 

我真傻啊，傻傻地以為謝家是有不少存款的。

 

畢竟我來的這些日子，家裡頓頓有肉吃。

 

奶奶用來泡腳康復的藥材，都有些貴。

 

在這個年代，謝端無父無母，又要上學，給奶奶治病，供妹妹讀書。

 

就算以前有些積蓄，現在也該花完了吧。

 

謝端吃完飯後，又七拐八拐地去了一個小巷子。

 

他敲開一家門，裡面有個上了年紀的阿姨，遞給他一個桶。

 

謝端擰開以後，被裡面的味道嗆到了。

 

他震驚地問道：「這就是螺蛳粉？」

 

阿姨笑起來：「是啊，這東西就是這麼臭。沒想到你還專程打聽到我是柳州那邊嫁過來的，找我來買。要不是看在你這個小伙子對女朋友用心的分上啊！我還舍不得賣給你呢，畢竟這些料從柳州帶到這邊，很不容易。」

 

昏暗的燈光下，謝端的臉有些微紅。

 

他擰好了蓋子，仔細地放在書包裡，而後把五塊錢遞給了阿姨。

 

「賀年居然喜歡吃這麼臭的東西，也不知道對身體有沒有傷害。」謝端抱著書包，唯恐灑了裡面的湯，他低頭看了一眼書包，露出個笑容，自語道，「不過她看到螺蛳粉，應該會很開心吧。」

 

這個年代很多人根本不知道螺蛳粉是什麼東西，不像後來到處都是賣螺蛳粉的店。

 

我有一次特別想吃螺蛳粉，就念叨了幾句。

 

我簡直難以想象，在這樣一個偏僻的北方小城，謝端是打聽了多久，才找到一個來自柳州的阿姨。

 

女朋友？

 

我想到謝端那張在燈光微紅的臉，走了出去。

 

謝端看見我，一下子就愣住了。

 

「哼哼，不上晚自習被我逮住了吧。」我走過去，撞了一下他的胸口，威脅他，「快賄賂我一下，不然回家就告訴奶奶你逃學。」

 

謝端的手緊緊地攥了一下書包帶，而後才端出那個桶。

 

他輕輕說：「螺蛳粉，夠不夠？」

 

我故作沉吟地說道：「不夠。」

 

謝端看著我，又問：「那你還要什麼？」

 

我也看著他，輕聲說：「要你做我男朋友。」

 

謝端，你這個南牆，我是撞定了。

 

就算頭破血流，我也在所不惜。

 

10

 

謝端還有三個月就要高考了，現在正是衝刺的重要階段。

 

我不想他為了錢耽誤時間，但是奶奶的腿也必須好好治療。

 

所以，我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我把家裡一多半的錢都用來買足彩了！

 

我平時根本不關注體育，但是我對這一年的某一場比賽印象深刻。

 

因為有一天我放假回家，看到謝端抱著一個相框。

 

相框裡面，放著一張足彩。

 

謝端說，他十九歲那年，有一場足球賽爆了冷門，好多人賭球都虧了。

 

我好奇地問他：「那你贏了？」

 

謝端隻是輕輕一笑，沒有回答我這個問題。

 

但是我深深地記下了那場比賽的結果。

 

謝端家裡沒有電視，我們去了樓下小超市守著。

 

買這事兒我沒瞞著謝端，畢竟用家裡的錢，要跟他商量的。

 

我隻是告訴他，我有一定的把握能賺錢。

 

謝端隻是思考了一下，又拿出五十塊給我。

 

把那些錢遞給店老板的時候，我的手都在抖。

 

我也害怕啊，萬一竹籃打水一場空，接下來的日子可怎麼過。

 

「這麼緊張？」謝端扭頭看我，立馬皺起眉，「別咬自己。」

 

他抬手飛快地戳了一下我的臉頰。

 

我放松下來，才意識到自己差點把嘴唇咬破。

 

「能不緊張嗎！」我壓低聲音說道，「這可是關系到我們將來是吃肉還是喝湯！」

 

謝端聽到以後莫名其妙地翹了翹嘴角。

 

電視上，比賽激烈地進行著。

 

比賽結果終於出來了。

 

「啊啊啊啊啊啊！」

 

我尖叫著，抱住謝端，大哭起來：「太好了！買中了！嗚嗚嗚，謝端，我能讓你過上好日子了。你再也不用辛苦打工了！」

 

嗚嗚，這輩子就做這麼一次賭徒，這種壓力實在是太可怕了。

 

謝端的胸口微微起伏著，他沒說話，隻是輕輕地回抱住我。

 

旁邊的阿姨表情微妙地說道：「謝端啊，你可是我看著長大的。男人可是要頂天立地的，吃軟飯這種事情，要不得呀。你這個女朋友，比你大吧？」

 

「阿姨，女大三，抱金磚！」我握住謝端的手，理直氣壯地說道，「謝端有了我這個女朋友，將來可是要當首富的！」

 

謝端隻是笑著，一直沒有說話。

 

我們去領了獎金以後，我把錢一筆筆地分明白了。

 

「這筆錢是你的學費跟生活費，這筆錢呢，留給奶奶治腿的。剩下這部分呢，給小和用。將來你考到 B 大去，奶奶跟小和也得跟著去，B 城那個地方寸土寸金，處處都要用錢的。咱們呢，現在稍微節約著點花。不要頓頓吃肉了，將來遇上事兒啊，手裡有錢，心裡才不慌。」

 

回家的路上，我給謝端仔細盤算著。

 

其實我心裡在惦記著一件事情，謝小和變得痴傻的事兒。

 

如果小和真的傻了，那才真是要用錢的時候。

 

謝端忽然停住腳步，凝視著我：「你呢，怎麼沒有給你分一部分錢？」

 

我下意識地說道：「我花不了啊。」

 

我還思考著中午燉一鍋排骨，好好慶祝一下呢。

 

「賀年。」謝端叫住我。

 

我回過頭，看清了謝端的表情。

 

他穿著我給他買的白色襯衫，站在光下，有一種支離破碎的哀傷。

 

謝端那雙好看的眼睛裡，是一片沉默的海。

 

他喉頭滾動，好半晌才說：「賀年，你是不是從來沒有打算，跟我一直走下去？」

 

11

 

自從那天以後，謝端跟我冷戰了！

 

我也氣啊！

 

明知道謝端這個混蛋會S在三十五歲，我還是義無反顧地跟他在一起了。

 

他還跟我生氣呢，懶得理他！

 

晚上我跟謝小和擠在被子裡看漫畫。

 

謝小和靠在我肩膀上，小聲問我：「姑奶奶，你跟哥哥吵架了嗎？」

 

「階段性冷戰。」我抱怨著，「小和，你摸著良心講，我對你哥好不好！他居然因為一些莫須有的理由，不搭理我！」

 

什麼叫沒有打算跟他一直走下去。

 

不想跟他走下去，那我幹嗎那麼操心他的未來，擔憂他的成績。

 

我就是怕他高考失利，考不到 B 大去，將來遇不上我啊！

 

想到謝端的未來，我鼻子酸酸的。

 

將來，他功成名就，心裡藏了一個白月光，根本不記得我是誰。

 

「姑奶奶，其實我哥，他是有點自卑的。」小和認真地說，「我家的情況你一清二楚，窮得叮當響，現在住的這房子呢，也不值什麼錢。我爸呢，被我媽給S了。我媽在監獄裡生下我，出獄後沒多久就消失了。我哥雖然長得挺帥，但是臉又不能當飯吃。姑奶奶你長得好看，一看就沒有受過什麼苦。你來我家好幾個月了，可是你從來沒有提過你的事情。就好像…… 好像你隻是我們生命中的一個過客，隨時都會走。我哥跟你在一起，其實挺沒有安全感的。」

 

我被謝小和的一番話給震驚了。

 

她才十歲啊，是有多麼敏感，早熟，才能說出這樣一番話。

 

謝端跟謝小和的身世，我也是剛剛知道。

 

上個月我幫謝小和去開家長會，有幾個小男孩欺負小和，罵她是S人犯的女兒。

 

他們拿著小石頭往小和身上砸。

 

小和也不反抗，隻是默默地承受著。

 

我在一旁看著，火冒三丈，衝上去擋在她面前。

 

我問小和，為什麼不反抗。

 

小和哭著說：「如果我打了他們，他們的爸爸、媽媽一定會找到學校。到時候哥哥跟奶奶會為我傷心的，哥哥要高考了，不能因為我的事情分心。更何況，他們也罵得沒有錯！」

 

這是謝小和第一次在我面前露出這個樣子，倔強又脆弱，渾身充滿了防備，像是一隻小刺蝟。

 

我轉身把那三個臭小子都打了一頓！

 

他們的媽媽找上我，我一對三，又幹了一架！

 

我惡狠狠地說道：「你們的兒子欺負小和，難道我們不能還手？我們也不是好惹的！你們要是一定要跟學校追究，那我就天天去你們家門口潑油漆，貼大字報。讓全市的人都知道你們這三家，逼得謝家一個孤兒沒書念，有家不能回！」

 

她們立馬就慫了，畢竟都是公職人員，要臉。

 

我也是仗著謝端高考以後，我們都會搬走，才敢這麼鬧的。

 

謝小和大哭了一頓，她說：「姑奶奶，我還以為你知道我跟哥哥是S人犯的孩子，就不要我們了呢。」

 

那天以後，小和跟我更親近了，所以才推心置腹地跟我說出這麼一番話。

 

我認認真真地思考了很久。

 

晚上十一點，我聽到門口傳來動靜。

 

是謝端回來了。

 

他最近很用功，在學校上自習上到很晚。

 

12

 

入夏時節，謝端高考終於結束了！

 

他不負眾望，以市狀元的身份考到了 B 大的計算機系。

 

奶奶的腿在我的治療下，也漸漸地能拄著拐杖走路了。

 

謝端這些日子沒有去打工，身體也養回來很多。

 

畢業以後，他們班的男生組織了一場籃球賽，也算是發泄一下壓力。

 

我坐在場邊給謝端加油。

 

籃球場上，這些準男大散發著青春的氣息。

 

我看得目不轉睛。

 

「謝端！謝端！」

 

場上謝端投進了一個三分球，場上的女生歡呼著。

 

「喲！以前沒有見過你啊，你是哪個學校的？」

 

有個男生遞給我一瓶可樂，在我身邊坐下。

 

我隨口說道：「我是 B 市醫科大的。」

 

男生驚喜地說道：「這麼巧啊，我剛考到醫科大，咱倆是一屆的，開學以後也算是有熟人了。哈哈，你去過 B 市嗎？」

 

我心裡還美滋滋的呢，我這讀研的老學姐，還被當成新生了，看來我長得很鮮嫩啊。

 

「熱不熱？」謝端忽然走過來，在我臉上掐了掐，笑道，「看你臉都有點曬紅了。」

 

我抬頭一看，嗯，陰天，我怎麼被曬紅的？

 

他很自然地拉起我的手，要帶我走。

 

那個男生擋在我面前，隻是笑道：「同學，還沒有留聯系方式呢，說不定咱倆將來都是一個班的。聽說學醫特別辛苦，到了 B 市以後有了個照應，不是挺好的嗎？」

 

謝端握著我的手，微微一緊。

 

我想了想，接過他的手機，輸了個電話號碼。

 

電話號碼是真的，不過要想打得通，得十年以後了。

 

等走遠了一點，我小聲說：「電話號碼是假的，我要是不給，他肯定會一直糾纏的。」

 

謝端反問我：「你怎麼知道他會一直糾纏？」

 

我不以為意地說道：「追我的人很多啊，那個眼神我一看就知道，隨便應付一下，我不想在他們身上浪費時間。」

 

我上學的時候，又要打工，又要照顧媽媽，已經很累了。

 

偏偏有的人對我S纏爛打，讓我很煩，久而久之，我就學會了敷衍他們。

 

給個假地址，假微信，省得糾纏。

 

謝端也沒說什麼。

 

我們商量好去逛一逛，給他買幾身衣服。

 

可是一路上，他也沒怎麼說話。

 

我坐在他自行車後座上，咬著棒棒糖。

 

我想了想，戳了戳他：「謝端，咱們去那個公園逛一下。」

 

謝端嗯了一聲，買了票去公園。

 

陰天，公園人不多。

 

忽然下起雨，我拉著謝端躲進了附近一個假山裡。

 

「謝端，你知不知道，你有一點，我特別不喜歡。」我挨著他，望著外面的雨說道。

 

謝端的身體一下子就繃緊了，很快說：「你說，我會改。」

 

我抬頭看著他：「你吃醋了，不開心了，話就會變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