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他相戀99次第4章

喉嚨緊繃著，一股酸意從中彌漫開。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如此心酸。

 

但接下來要說的話，卻讓我心裡充滿解脫。

 

「今天踏進這個門之前，我還抱有一絲僥幸心理，以為你真的會理解我。

 

「可現在我不這麼想了。

 

「既然沒法跟你和解，那我隻跟過去的自己和解就好了。」

 

我媽背影驟然一頓。

 

她一定想不通，向來在她面前唯唯諾諾的女兒，怎麼有勇氣敢跟她頂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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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今以後，我不會再退讓半步。

 

「不論是三十歲，還是五十歲，我隻會選擇自己想要的那種人生。」

 

三十歲的這一年。

 

我終於邁出第一步，決心直面自己稀碎的生活。

 

就像小恩說的那樣。

 

既然都不滿意，那就推翻眼下所有選項，重新選擇。

 

我想再燃燒一次。

 

這一次，隻為自己而活。

 

22

 

我又不爭氣地哭了。

 

或許是被我媽氣得，或許終於把話說開了感到解脫。

 

總之，眼淚流了小恩一肩膀。

 

他坐在電動車上，身體顛來顛去，嘴上卻不忘一直誇我：

 

「別哭，剛才你特別帥。

 

「什麼被人丟出去的煙頭啊，說得我都快心疼了，你就算是煙頭，也跟流星那樣好看。」

 

真是個花言巧語的 NPC。

 

我坐在後座，手伸進風衣口袋，摸出一個藥瓶，悄悄地丟在了路邊。

 

那是我很久以前給自己準備的。

 

以前我覺得，咬咬牙，忍一忍，這日子總是能過的。

 

等過不下去的那天，就用它一直睡下去。

 

可現在我不這麼想了。

 

23

 

搬進新房子之後，我重新拿起畫筆，努力回憶周岸的樣子。

 

每次我登錄遊戲，想和他說說話的時候，隻能看到空蕩蕩的主界面。

 

周岸仍然不知所終。

 

重新將周岸的畫發布在網上後，很快就有以前的粉絲認出了我。

 

【啊啊啊啊，我最喜歡的太太回來了！】

 

【絕對是餅餅太太，這畫風肯定錯不了。】

 

【嗚嗚嗚，太太，餓餓，飯飯。】

 

……

 

大家從沒有忘記我。

 

我有些受寵若驚。

 

幹脆嘗試了自己之前很感興趣的其他畫風，收到的反饋竟然也是出乎意料地好。

 

我將精力全都放在自己的事業上。

 

漸漸地，也開始有一些小工作室跟我約稿了。

 

擁有穩定收入後，我每個月都會給鄰居阿姨打一筆錢，讓她代為轉交給我媽。

 

我媽來找過我幾次。

 

不知道是不是拉不下臉求和，買了一大堆水果放在門口就走了。

 

我沒有收過。

 

既然做不到徹底斷絕母女關系，卻又沒有其他解決方法。

 

或許這麼擰巴地過下去，互不打擾，就是我們這對母女之間最好的相處模式吧。

 

至於高鳴舟，不知道是被誰舉報丟了工作，聽說已經跟夏風荷分手了。

 

而小恩白天總是消失不見。

 

他說他現在也忙起來了，經常會跑跑其他男主的委託。

 

隻有每個周末，他會固定地出現在我家陪我，親自下廚給我做一頓大餐，順便充當我的模特。

 

可以說，小恩是我畫作的第一讀者。

 

我們也會並肩坐在一起看電影，他聊他的玄州市，我就說說的世界。

 

「小恩，你什麼時候回玄州市？」

 

他微微一怔，顯然沒料到我會突然問這個。

 

「唔，等委託全都結束就回去了。」

 

「當時周岸交給你的委託，應該快完成了吧。」

 

「唔。」

 

昏暗燈光下，我看不清他的表情，隻聽見他含混不清的回答。

 

我微微地翹起嘴角。

 

開始回憶小恩的這幾件委託：

 

「你為我做的第一件事，是幫周岸寄信。

 

「第二件事，是送我香水百合，哄我開心。

 

「第三件事，是帶我來到這棟房子……」

 

我繼續說著。

 

身邊的那個男人仍是昂著頭，注視前方。

 

可稍微仔細觀察，就知道他是在默默聆聽，並沒有走神。

 

我抬起胳膊，沒好氣地推了推他。

 

「喂，周岸。

 

「你這個大笨蛋，還想跟我演到什麼時候？」

 

24

 

周岸是個大笨蛋。

 

他一定以為我忘了。

 

某次遊戲搞活動，每個人都需要寫下一封信。

 

信裡是自己想要跟心動男主一起完成的八件事。

 

他披著小恩的馬甲出現在這個世界，為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我曾許下的心願。

 

不僅如此。

 

小恩非常了解我。

 

如果隻是一個普通的遊戲 NPC，怎麼會願意在我身邊停留這麼久呢？

 

一切早已經有跡可循。

 

「小恩」被我拆穿之後，果然猛咳起來。

 

過了好一陣，他漲著通紅的臉，直視我的眼睛。

 

「阮語冰，你怎麼這麼聰明？

 

「你就不能笨一點嘛，再配合配合我，我都快演完了。」

 

我不說話，定定地盯著他。

 

突然被我戳穿，周岸臉上的紅一直蔓延到耳根。

 

他清清嗓，眼中流露出緊張的情緒：

 

「你生氣啦？」

 

我故意繃著臉。

 

周岸更慌了。

 

「你別不理我，我現在就跟你解釋！

 

「我能從玄州市來到這裡，是跟人做了交換。代價就是不能用自己的真實身份出現在你面前。

 

「我沒想過你會認出我的，可你還是……認出來了。」

 

周岸的目光忽然柔和下來。

 

他伸出手，摸了摸我的頭。

 

「如果我沒能認出你，你就打算一直這樣下去，什麼都不告訴我？」

 

「對。」

 

周岸眼波微動，輕輕地嘆息：「我來這一趟，本就是因為你當年不辭而別。

 

「你卸載遊戲那天哭得跟什麼似的，讓我怎麼放心得下？」

 

我發愣的空當，周岸又說：「可我來到這裡之後，沒有一刻後悔過。

 

「我很慶幸自己及時地出現在你身邊，這一次，我終於不是隔著屏幕看你掉眼淚了。

 

「說起來，我能來到這個世界，還多虧你告別時說的那些話。」

 

诶？

 

我努力地回憶當時的場景。

 

周岸在玄州市的表面身份是作家。

 

另一個身份，卻是神明。

 

他幫助人們實現心願，以他們的願望為生。

 

可我道別的那天卻對他說，希望他有朝一日也能實現自己的心願，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或許正是如此因果循環，才有了他能出現在我面前的契機。

 

「我的願望是，無論付出什麼代價，都要來到你身邊。」

 

記不清有多少個日夜輪轉，時間從指縫溜走。

 

我想象不到周岸站在那個孤寂的主界面裡等了我多久。

 

又付出了怎樣的代價，才來到我面前。

 

「對不起，都是我不好，以後再也不會了。」

 

我內疚地低著頭，卻也更緊地擁抱住他。

 

「那段時間我狀態一直很差，醫生給我開了藥，建議我多關注現實裡的事，調整自己的狀態。」

 

「真的對不起。」

 

「阮語冰，你不需要感到抱歉。

 

「醫生說得沒錯，你應該去愛這個世界的一草一木，最重要的是，要好好地愛自己。」

 

周岸用手臂圈住我。

 

「隻有這樣，我來的這一趟才算是有意義。」

 

我聽出了他話中的弦外之音。

 

「可以不回去嗎？」

 

明知道是奢望，卻還是忍不住問出了這句話。

 

周岸的笑容僵持一瞬。

 

他無奈地垂下眼尾：

 

「笨。我隻是一串偷偷溜出來的代碼。

 

「怎麼能永遠跟你生活在一起呢？」

 

我倔強地向前伸手，像是想要證明他的話是錯的。

 

「不對，我看得到你，也能抓緊你的手。」

 

他冰冷的指尖回握住我，艱澀地開口：

 

「其實從你認出我的那一刻，我的時間就已經開始進入倒計時了。」

 

我還是聽見了自己最不願聽到的答案。

 

周岸將我額前的碎發挽到耳後。

 

他用目光一點一點細碎地描摹著我的臉龐，像是要刻進記憶深處。

 

「我也並不是那麼光明磊落的人。

 

「我既希望你記住我，永遠也不要喜歡別人，又希望你會遇到比我更愛你、珍惜你的人，好好地過完這一生。

 

「對了，這棟房子，其實是我買的。

 

「之前沒說是害怕你有心理負擔，可你現在已經越來越好了，有朝一日，肯定能買下比這更大的房子。」

 

我紅著眼眶，拼命地搖頭。

 

「我哪裡也不去，我誰都不喜歡，我就在這裡，這是我們的家……」

 

唇上忽然落下輾轉又不舍的親吻。

 

我顫抖地感受著周岸的溫度，想要抓緊這最後的時間。

 

可懷裡的人, 越來越透明。

 

泣不成聲之時, 我看到周岸想拼盡最後一絲全力抓住我。

 

「阮語冰。」

 

他薄唇微啟，卻無法再發出任何聲音。

 

「我在。」

 

不論多麼努力回應。

 

周岸還是漸漸地消散在空氣中。

 

我發了瘋似的從沙發上翻找手機。

 

打開遊戲, 然後上線。

 

迎接我的隻有一張冷冰冰的停服公告。

 

【——感謝各位玩家迄今為止的陪伴，但很遺憾，由於某些不可控因素，『與他相戀 99 次』這款遊戲不得不在今天宣布停止運營。

 

【……不過請不要沮喪，隻要我們存在，這世界上就會有人為之感到歡喜。我們和他們，即便是不能時常見面，也會永遠在宇宙裡遙相輝映。】

 

【番外】

 

周岸沒有告訴阮語冰，自己來到這個世界的真實原因。

 

發現餅餅小姐並不開心，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那時候阮語冰像是變了個人。

 

不再經常上線。

 

即便是上了遊戲, 又總是發呆。

 

她有時候會哭，淚水落在屏幕上, 像是傾倒整個玄州市的大雨，讓周岸窒息般地失落。

 

某天, 阮語冰亮著手機睡著了。

 

周岸停下自己手中的鍵盤，站直身體, 努力地去看清她床頭那瓶藥的名字。

 

他搜遍了玄州市的網絡才知道, 原來她不是不想開心。

 

她隻是生病了。

 

可是, 餅餅小姐為什麼會生病，他無從得知。

 

那大概是周岸第一次很討厭自己隻是個「紙片人」。

 

他隻能像個機器一樣回答，有那麼多想問出口的話, 卻無從提及。

 

直到阮語冰徹底卸載遊戲的那一天。

 

周岸看著自己整棟別墅的新家具, 拉著臉, 簡直快要氣S了。

 

他才不稀罕她禮包裡的這些破玩意！

 

「沒眼力見的，還不趕緊買點水果去看看自己未來老公？」

 

「（【」他要的是，陪在她身邊。

 

所幸阮語冰許下了最後一個心願, 他才得以離開玄州市。

 

代價卻是，神明消散所有能力，同時失去自己原本的樣貌, 也沒法再回到自己的次元裡。

 

周岸變成了阮語冰世界裡的普通人。

 

他見到麻木又不自信的餅餅小姐, 正處於人生最困頓的時候，好像很需要一雙手把她拉出那種處境。

 

畢竟，他見過鮮活的她。

 

那也是周岸愛上阮語冰的原因。

 

真實而又充滿生命力, 她是他見過最生動的女孩。

 

他幫她報復那個愚蠢的前男友，陪她面對所有麻煩，想趁自己還在的最後時間裡，做完所有的事。

 

殊不知, 因為「周岸」這個紙片人早就生出了自己的意識，大段代碼失控，項目組早就決定關停整個遊戲，也因此提前開始了倒計時。

 

周岸踏上的是一條無法回頭的路。

 

消散前。

 

他忽然有些後悔剛才說什麼讓她記住自己的話。

 

萬一這個笨蛋真的記住自己一輩子, 那該怎麼辦啊。

 

還有那句「有我給你兜底」的隱藏含義——

 

是連你不喜歡自己的那些時刻，由我來愛你。

 

……

 

很多年以後，阮語冰舉辦了一場奇怪的婚禮。

 

這場婚禮隻有新娘一個主角。

 

她要嫁的「人」，是一副拼湊起來的海報。

 

那張海報的背面, 不知道被誰輕輕地寫下一句話：

 

【親愛的餅餅小姐。

 

【有個秘密差點忘了告訴你。

 

【第一次偷偷吻你，是隔著屏幕，用我的眼睛。】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