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裴淵真的忘記我後。
所有人都松了口氣。
一場大火將我們的過往燃盡。
我和他的聯系,隻剩曾經他不擇手段強娶我的那紙婚書。
他如今隻有十七歲前的記憶。
而這一年,他恨我非常。
1
裴淵失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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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孤身闖進火場救三公主,被倒下的木頭砸到。
傷了腦袋。
隻記得十七歲前的事。
彼時我們還未成婚。
他另有心上人。
我得知此消息時,還在宮中。
皇祖母留我用午膳。
底下宮女稟報時,我筷箸上夾著的水晶蝦餃倏地落下。
皇祖母朝我看了一眼,神情不悅。
面上不悲不喜,這項本事,我自幼便學。
可還是學不會。
「忘了也好。」
皇祖母淡淡道。
她看向我,眼神古井無波。
「待裴淵與你和離,哀家便為你另找一個。
「這樁孽緣,總算是了了。」
我垂下頭,安靜地聽著。
握著筷子的手漸漸收緊。
不是因為和離。
而是……
這盛京中,不會再有人瞧得上我。
猶豫半晌,我啞著嗓子道:「皇祖母,我不想再成婚了。」
一聲嗤笑響起。
當今太後眼中閃過鄙夷,她一向瞧不上我這副模樣。
「不想成婚?
「難不成你要上山做姑子?」
尖銳的話語直直刺中我的心。
我臉色一白,無意識咬緊嘴唇。
直到嘗到了唇齒間的鐵鏽味。
頓了頓,我輕聲道:
「不是阿寧乖戾,實在是……」
自我厭棄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
我默默放下筷箸,緩緩解釋:
「皇祖母,除了您——」
「他們都看不上我。」
富麗堂皇的宮殿安靜了一瞬。
良久,太後輕輕嘆息一聲。
她抬起手,揉了揉眉心。
「溫寧,我的手段,你何時才能學到五分?」
2
我五歲時沒了父母。
父親晉王是皇祖母的小兒子,自幼便得她偏寵。
因為不用做皇帝,皇祖父也對父親疼愛嬌慣許多。
養成了父親桀骜不羈的性子。
他弱冠那年,在一座山谷中迷了路。
也因此遇見了我的母親,一個上山採藥的醫女。
父親對母親一見鍾情。
S纏爛打,要母親嫁他。
這樁婚事,無人同意,皇祖母更是反對。
她其實想要父親和當時的太子爭那個寶座。
即使太子也是她親兒。
母親壞了她的計劃,皇祖母從心底厭惡她。
父親沒有徵得任何人同意,便帶著母親走了。
六年後,我五歲,我們所在的城池出了瘟疫。
為了治疫,母親沒有走,父親也未走。
他們隻送走了我。
隻有我活了下來,被送到了已成太後的皇祖母身邊。
成了身份尊貴的郡主。
可我並不歡喜。
因為這座大大的宮殿會吃人。
我要學很多的規矩。
從前,父親母親生怕我吃不飽,總是追著我喂青菜喂肉。
可這裡,什麼都不能多吃。
否則,會有人恥笑。
「真能吃,從小地方來的就是這樣沒規矩。」
皇祖母肯收留我已是心軟。
我不能為她添麻煩。
所以我漸漸習慣了吃不飽。
皇祖母一直在盡力給我最好的。
包括我的未來夫婿。
也是盛京頂頂好的少年。
裴家二郎,裴淵,字行止。
但其實,我不喜歡他。
第一次見,就討厭。
裴行止是太子伴讀,三歲能作詩,七歲便問倒了皇家學堂的老師。
他生得一副好相貌,臉上總掛著一副淺淺的笑。
上課時,他坐得端正,目不斜視,頻頻引得公主和貴女注目。
若下課有人向他求助課業,他也會脾氣甚好地解答。
裴行止是老師們心中最得意的學生。
是京中少女的夢中少年郎。
也是我避之不及的倒霉源頭。
我初次上課,同桌便是他。
3
那時的我性子還算活潑。
才回京不久,對一切都充滿好奇。
我坐在椅子上,睜大眼睛看著坐在身旁的小玉人。
「你好,我叫溫寧,你可以叫我阿寧。」
母親是孤女,家中隻剩她一脈。
我便隨了她姓。
我那麼友好。
可裴行止隻無聲地瞧了我的坐姿一眼,嘴角的笑意寡淡。
「郡主,你初來,莫要失了規矩。」
規矩,又是這兩個字。
隻一瞬,我就覺得他長得極醜。
我移開視線,轉回臉,不再看他。
心裡想,待回到皇祖母那,一定要讓皇祖母給自己換個和藹的同桌。
但我沒想到,我被討厭了。
被一群人。
放課後,他們將我團團圍住,扯亂了我的頭發,搶走了母親留給我的镯子。
那是頂重要的镯子。
我不能送他們。
所以我找到帶頭的三公主,和她打了起來。
旁人拉都拉不開。
我沒有哭,因為被敵人看見眼淚,隻會被嘲笑。
我是回宮後,見到皇祖母才開始哭的。
我希望她能像爹娘那樣將我抱在懷裡,管他是誰的錯,先安慰我。
可皇祖母將我推開了。
治好傷後,她關了我緊閉。
很黑的屋子,伸手不見五指。
我嚇得哭都哭不出來,隻能縮在角落,祈禱爹娘帶我走。
我沒等到爹娘。
餓了一天一夜後,我總算被放了出去。
皇祖母坐在高位,垂眼打量跪在地上的我。
我好似學會了規矩,因此跪著的時候挺直了脊背。
「溫寧。」皇祖母冷冷喊我的名字。
我眼睫輕輕顫了顫,怯生生抬眼。
「你以後要記得自己的身份。
「你是郡主,華容是公主,一個字,天差地別,明白了嗎?」
華容就是三公主,那個盛氣凌人的女孩。
她還養了一條烈犬。
因為我被欺負時跑不快,小腿上被狠狠咬了一口。
流了好多血。
待在小黑屋的一天一夜,我終於明白了皇祖母和我記憶裡隔壁珍珍的奶奶不同。
我輕輕點頭,小聲答應:
「溫寧明白了——
「謝謝皇祖母。」
她和當今陛下有隔閡,能保下我,定是費了番工夫。
不能因為一點壞,就忽略了那大大的好。
4
那晚,我隻對皇祖母提了一個要求。
「我想換個同桌。」
三公主帶人欺負我,就是因為裴行止對她說:
「選擇同桌非行止一人能左右。
「郡主是太後娘娘心中珍寶,行止能幫助郡主課業,乃行止之幸。」
他拐彎抹角地將我靠著後臺,將他綁定之事告知了歡喜他的三公主。
雖然皇祖母的確做了此事。
但他不願,直接告訴我就行,我又不是非他不可。
他怎麼能挑起我和華容的矛盾?!
甚是可惡。
我溫寧也不是告狀的小人。
於是皇祖母問我為何時,我隻能坑坑巴巴答道:
「坐在他身邊,我很有壓力。
「拿筆都拿不穩。」
皇祖母險些氣笑。
她忍耐般閉了閉眼,又睜開。
落在我身上的視線深幽難測:
「溫寧,過來。」
她朝我揚手。
嬤嬤上前將我扶起,我緩緩走到皇祖母膝邊站定。
她突然從袖中拿出一個物件。
我定睛一看,眼淚猝不及防落下。
是母親的镯子。
我未搶回來的那個。
「這東西,你自己收好。
「日後別拿出來戴了。」
皇祖母啞聲叮囑道。
镯子很華麗,鑲嵌著的紅寶石在燭光映照下分外美麗。
它是皇祖母的嫁妝,由她送給父親,又由父親送給母親。
最後屬於我。
「皇祖母,阿寧喜歡你。」
我趴在暮年女人的膝頭,眼淚止也止不住,簌簌落下。
一雙手輕柔地撫過我的發。
但溫情的時光隻有瞬間。
深宮中容不下太深刻的親情。
皇祖母的嗓音很沉。
我聽見她不容拒絕地告知我:
「溫寧,我已為你選好夫婿。
「裴家二郎是京中頂頂好的人兒,將來必封侯拜相。
「你無論如何,也要成為他的夫人。
「別讓哀家失望,明白嗎?」
我怔怔地立在原地。
看著皇祖母堅決的目光,我知,這不是我能左右的事。
原來,被強硬安排一件自己不能左右的事,是這麼難受。
像一塊石頭堵在心間。
我沒有答應,皇祖母也不需要我答應。
嬤嬤將我送回內室。
我坐在榻上,一想到未來要嫁給裴行止那樣的白切黑,便嚇得直打冷戰。
當晚便做了噩夢。
醒來後,我跑去尋皇祖母,希望讓她改變主意。
可行到屋外,我卻聽到了皇祖母在止不住嘆氣。
「碧丹,你說我兒會不會怪我?」
皇祖母嗓音聽起來很是難過。
陪著她的嬤嬤輕聲寬慰:「娘娘,晉王殿下知你是為小郡主著想,怎會怪你。」
皇祖母沒有說話。
頓了頓,我聽見她說:
「小阿寧純善,裴家那小子心思雖深沉,但極為護短。
「若日後他們真的成婚,皇家定欺負不到她。
「這樣,我也算為孫女找了個保命符。
「就這樣吧。」
她妥協道。
但過了須臾,還是忍不住撥弄腕上佛珠,哀聲祈求:
「望上天垂憐,憐阿寧這個幼兒。」
聽宮中人說,皇祖母從不信佛。
她坐到太後的位置,隻信她自己。
但奇怪的是,我初見她時,她身上便滿是檀香。
我以為她在佛祖前是為父親求。
原來,是為了我。
5
自那晚後,我便收了性子。
開始對裴行止噓寒問暖。
比公主和其他貴女還要花痴些。
堅持了好幾年。
他們都說,我對裴行止一見驚心,情根深種。
裴行止本就不喜熱鬧。
除了迫不得已要幫我課業,其餘時間都恨不得躲我遠遠的。
但我偏不如他意。
十二歲那年,我甚至追到了他出恭的地方。
將守著的人都打發走後,我喊他的名字。
「溫寧,你還要不要女兒家的清譽?」
謝行止一改溫柔公子的面容,語氣咬牙切齒。
那般清冷持重的人兒,竟也有那樣慌亂脆弱的時刻。
他越這樣,我越高興。
我沒搭理他,準備推門而入,報復他曾經害我被狗咬之仇。
「郡主,阿寧!」
他放柔了聲音,喊我。
我挑了挑眉,故意問:「阿止,怎麼了?」
肉麻得我打了個激靈。
裡面的人大概氣紅了眼,偏偏還要哄著我。
想到這裡,我就高興得找不到北。
「阿寧,你能否等我一刻鍾?
「有何事,等行止哥哥出來,都答應你。」
裴行止一諾千金。
他從不騙人。
所以我信了。
推門的手順勢收回。
我本就沒打算闖進去,隻是嚇嚇他而已。
於是,我很溫柔地退下了。
守在殿外,看頭上四四方方的天空。
一時看入了神。
等反應過來,裴行止已經站在我不遠處。
清冷的目光淡淡凝在我臉上,雋永的眉眼帶著幾分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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