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溪神女第1章

我是神山唯一的神女，蕭燼找到我，說世人需要神女，讓我跟著他出山。

 

後來才知道，當世人不需要我時，他的貪心更需要滿足。

 

於是少年稱帝的他對我說：「阿音，你要是願意放棄做神女，我就許你皇後之位。」

 

我不理解，決定要走。他又可憐地拉著我，問道：「阿音，你可有愛過我？」

 

我笑著看他：「神愛世人，我自然愛你。」

 

1

 

我叫宋時音，是神山唯一的神女。我出生在蒼溪山，聽土地爺爺說，我是吸收天地日月精華而幻化成人形的蒼溪花。

 

每次練習完術法，土地爺爺都會摸著我的頭一遍一遍地跟我說：「阿音，你是世間唯一一個神女，享有天地靈氣的恩澤，所以我教你祈求人間風調雨順的術法，日後神山交給你，希望你也能恩澤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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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解，抬頭問他：「為什麼？」

 

他抬頭望天，語氣裡是我讀不懂的滄桑：「神愛世人，這便是神的宿命。」

 

2

 

每日練習法術的日子無聊又重復，蒼溪山是神山，需要心帶誠意一步一叩首地跨過蒼溪山數百級臺階才有機會接受神諭，普通人或許一輩子都無法見到這座山，所以土地爺爺總是告訴我：「時機未到，有緣人未來。」

 

數百年後，有一男子風塵僕僕地來到蒼溪山，他面色俊朗，即使風塵僕僕也難掩其英俊。我有些喜出望外地看著他，轉頭對土地爺爺說：「百年來，他是來這裡的第一個人類。」

 

我好奇地看著他，小聲問他：「你就是接受了神諭才來到蒼溪山的有緣人嗎？」

 

自從我出生以來，這是我除了土地爺爺之外見到的第二個人，也是我見過的第一個人類。

 

他看著我，看了我好久，竟然直直地跪了下去：「人間皇帝昏庸無道，民不聊生，自然災害頻發，我願求神女出山，拯救生靈於水火。」

 

他說，他叫蕭燼，他是來帶我走的。

 

我有些無措地看著土地爺爺，土地爺爺看著蕭燼好久，才微微嘆了口氣：「這就是命數嗎？」他說完這句話又轉頭看我，「阿音，時機到了，你便跟隨這位有緣人下山吧。」

 

我更無措了，從來沒有想過離開神山的日子會這樣突然，我有些迷茫地抬頭看著土地爺爺。

 

他笑了，他說：「神愛世人，這便是神的宿命。」

 

土地爺爺讓我和他走，我不太懂土地爺爺口中的宿命是什麼，但我還是跟著蕭燼走了。

 

因為我知道，我的誕生、我的使命、我存在的意義、這些年來我練習的術法，都是為了這一刻而存在。

 

神愛世人，這便是我受天地靈氣成為神女的責任。

 

3

 

下山後，蕭燼帶我來到一處軍營，然後大聲告訴那些士兵，說他找到了神女。

 

於是他作為軍營首領，大手一揮，說要設酒席以此來慶祝。

 

我看著美酒佳餚的軍營，又轉眸看向因為幹旱而不生農作物的土地，垂下眼眸。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S骨。

 

第二日，蕭燼求我，讓我祈雨，來挽救這幹旱之地。

 

他拉著我的手，語氣眷戀：「阿音，你若能求得雨，救得蒼生，日後我定不負你。」

 

我點頭：「這是我該做的。」

 

我對於他口中的皇後之位並不感興趣，但是為人間祈雨是我數百年來練習的法術，這是我應該做的，不是為了他。

 

蕭燼遲疑了一瞬，然後問我：「可需要什麼祭祀之物麼？我需要準備什麼麼？」

 

我搖頭拒絕。

 

神愛世人，本就不求回報。

 

我面朝蒼溪山的方向跪下，施法。

 

烏雲接連而至，烏雲密布，傾盆大雨似乎馬上就要落下。

 

我聽見了世人的歡呼與雀躍。

 

我看著大雨降下，看著他們在雨裡歡快，看著他們跪著感謝蕭燼，擁護蕭燼為王。

 

可是好像，沒有人來對我說一句謝謝。

 

大雨依舊在下，我轉身離開，蕭燼在雨中心安理得地接受他們的跪拜，他的衣擺滴著水，在雨裡砸出一個小小的水花。

 

我拎著不會被淋湿的裙擺，轉身離開。

 

4

 

蕭燼說：「如今這世道的皇帝昏庸，各地暴亂不斷，幹旱頻發，民不聊生，所以我才組織起義，要推翻帝王。阿音，像我們這種底層人，這是活下去唯一的一條路。」

 

我眉宇間染上幾分擔憂，問他：「需要我做什麼嗎？」

 

他拉住我的手，眼底帶著幾分笑意：「阿音，你的存在就是最好的助力了。」

 

我明白他的意思，在他們起義之初，天災頻頻而至，在這個君權神授的時代，很多人都覺得是他們的起義受到了上天的懲罰，故而軍心不穩，但在這個時候我出現了。

 

我能保證風調雨順，能保證不會出現天災，能保證有個好收成，於是人們便覺得，是起義得到了上天的允許，所以神女才會出現，於是有越來越多的人加入起義軍，找到神女的蕭燼自然成為了大家心照不宣的首領。

 

5

 

同年冬天，降下了今年第一場雪。

 

人們都說「瑞雪兆豐年」，是個好兆頭，我也這樣認為，直到我親眼看到「路有凍S骨」。

 

紛紛揚揚的白雪給世界蒙上銀裝素裹的白色，蕭燼率兵出徵，我留在軍營。

 

我出門看到一個小孩，約摸隻有十歲的樣子，穿的衣服隻能遮住身體，應該是有點冷的，他在發抖，他懷裡抱著什麼東西，垂著頭，蜷縮在牆邊。

 

我將身上的披風脫下來披在他身上。

 

蹲下來看著他，他抬頭看我，眼裡帶著有些看不懂的復雜。

 

「謝謝姐姐。」

 

我搖搖頭，開口問道：「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

 

他笑了笑，這笑意裡沒有多少開心，他說：「奶奶生病了，讓我出來找點吃的，我撿到一隻小狗。」

 

他小心翼翼地向我展示著他懷裡蜷縮著的、瑟瑟發抖的小生物，是一隻又瘦又小黑色的小狗。

 

「跟我去拿點吃的吧。」

 

神可不食五谷，我帶他去軍營，拿兩個人的吃食是沒有問題的。

 

他裹著我的大衣，走得有些慢，我們慢慢地在雪地裡走，雪落在他的眼睫上，變成晶瑩的水珠。

 

「這隻小狗有名字嗎？」

 

我問他，他垂眸看了看懷裡的小生物，悶悶地回答：「剛撿的，還沒有，姐姐要給他起個名字嗎？」

 

「你起吧。」

 

他想了很久，在我以為他不會出聲的時候，他緩緩開口：「叫春天吧，我最喜歡春天了。」

 

我給他拿了很多吃的，又從軍營裡拿了一些保暖的東西給他，他低著頭，強忍著眼淚說：「謝謝」。

 

不需要謝我的。

 

我送他回家後，我想，沒必要謝我的。

 

我改變不了什麼，人人敬奉我是神女，可神女連世人都救不了。

 

我和蕭燼產生了第一次爭吵。

 

他手扶著桌案，言語中帶著不滿，又強忍著開口：「阿音，你是神女，是我親自求來的，你不需要做什麼，你隻要掌握四季正常的現象就好，你就已經做得很多了。」

 

我知道的，蕭燼的起義軍裡面，最為多數的是農民。我隻要祈求風調雨順，避免他們受多年幹旱暴雨的影響，隻要讓谷物自然生長，我就可以穩定軍心，我就可以做到蕭燼讓我做的，可是，如此便夠了嗎？

 

我垂眸，語氣淡了幾分：「我知道，我隻是想去施粥，外面很多人連飯都吃不飽。」

 

他抬眸看我，語氣裡帶著我讀不懂的無奈：「阿音，莫要婦人之仁，前幾年的天災導致糧食收成數量驟減，做官的貪汙腐敗，如今我們糧食短缺，連前線廝S的將士都沒有充足的食物，在這種情況下，我不能讓你拿食物去給不相幹的人。」

 

不相幹的人？

 

我沉默了，我知道自己說服不了他，點點頭，想了想，又抬眸問他：

 

「蕭燼，我助你稱帝，你會是一位好皇帝嗎？」

 

他的神色溫柔了下來，走過來拉住我的手：「會的，阿音，我不會辜負你的。」

 

我要你做一位好皇帝。

 

紛紛揚揚下了兩天的雪停了，陽光灑下來，又帶來了溫暖。

 

我時時會帶著一些食物去給那些食不果腹的人，但是那個小男孩我許久沒有見過。

 

又過了幾天，我終於再次見到了他，他更瘦了，我拿著食物給他。

 

「你先吃點，我們再去給奶奶拿一點。」

 

他接過，向我道謝後，說道：「不用了姐姐，奶奶不需要了。」

 

他低著頭，我看不清他的神情。

 

他用一種很平靜的語氣說：「奶奶S了。」

 

我有些無措，人類的生S離別我從未經歷過，不知道怎麼安慰他，於是我也沉默了。

 

他自顧自地繼續說：「奶奶說，她熬不過這個冬天，於是我給撿來的小狗起名叫春天。我把春天給她帶回去了，可能是小狗不喜歡春天這個名字吧，它也沒有等到春天。」

 

說到這裡，他帶了些哽咽，他繼續說：「奶奶說，小狗剛出生不久，還沒有見過春天呢，早知如此，就不給它起名叫春天了，這樣它才不會有期待。」

 

他仰起臉，笑著看我：「姐姐別擔心，我不難過，我還要替他們，等等春天呢。」

 

他舉世無親，我就帶他回了軍營，他伶俐能幹，帶他回去，是件正確的事，不需要我過多做什麼，他一個人，也會努力地等到春天。

 

6

 

春天來臨的時候，帶來的好消息是蕭燼帶軍打仗大捷。

 

他回來，很開心。

 

在短暫的慶祝之後，他來找我，他喝了些酒，似乎有些醉了。

 

他拉著我的手，滿含笑意道：「阿音，你等我。若我成為帝王，我便許你皇後之位。」

 

這話他時時同我說，我點頭答應，卻不往心裡去。

 

我不會做皇後的，終有一日，我是要回到神山的。

 

他拉著我的手，眼中似乎含著淚，他說：「遇見你是我最幸運的事，阿音，我一定不會辜負你。」

 

我點點頭，順著他的話說：「是你的誠心打動了蒼溪山，所以我才會助你。蕭燼，你不要忘記初心，你要做一位好皇帝。」

 

7

 

有了我的幫助，世人都說蕭燼得到了神的助力，世人說，蕭燼受命於天，是神的旨意的傳遞者。

 

人間更是有各種各樣的話本子出現。

 

比如，寫什麼神女下山與凡人相愛，放棄神力；又寫神女下山原本是為了拯救蒼生，機緣巧合下卻與凡人相愛。

 

我知道這些話本子能夠快速流傳，有一部分原因是蕭燼，這事必然有他的授意，因為話本子裡，與神女相戀的凡人便是以他為原型。

 

而這恐怕也是他拉攏勢力的手段之一。

 

民間傳唱著歌謠：「神女降世，恩澤人間，蕭姓子弟，平定叛亂。」

 

對於這些我都無所謂，每當有新的話本子寫出來我也一定會去買，世人都在贊揚神女與蕭燼的愛情，也在感謝神女，卻不認識我。

 

不過我最喜歡的，是蕭燼出徵回來為我帶的糖葫蘆和慄子糕。

 

我在神山數百年，早已學會闢谷，但這些東西的美味，我卻不能拒絕。

 

蕭燼每次打完仗回來，都會給我帶，然後捏著我的手指，同我講述他身邊的趣事。

 

他不知道，每次我都興致缺缺，隻是咬著糖葫蘆點頭。

 

每當這時，他又會拉著我的手，眼裡帶著愧疚：「阿音，你跟著我吃苦了。等我成為皇帝，我此生隻你一人。」

 

我抬眸看他，點頭應好。

 

8

 

其實這是我第一次來到人間，我對這裡的事物都懷有很大的好奇心，好奇春花秋月、夏蟬冬雪，在這裡我也見到了形形色色的人。

 

蕭燼起義軍裡大多數是走投無路的底層人民，他們要麼舉世無親，要麼帶著家眷，我在這裡見到了一個女孩。

 

第一次見她，是她和她的父親產生了爭吵，她的父親是蕭燼得力的助手之一。

 

她被父親趕了出來，她紅著眼眶往外走，看到我似乎有些尷尬，她笑著衝我打招呼，我不認識她，但她認識我。

 

她走近我，有些尷尬地向我解釋：「神女姐姐，我叫絮兒，剛才讓你見笑了。」

 

她指的是她和她父親的爭吵，我搖搖頭：「我叫宋時音。」

 

她很自來熟，嘆了口氣自顧自地說：「父親不聽勸阻，荊州城戒備森嚴，強攻很是困難。」

 

我點點頭，表示理解：「去找蕭燼說，他能理解你。」

 

她笑了，笑嘻嘻地靠近我：「姐姐，父親說有了你的幫助，蕭燼哥哥一定能打贏。姐姐，等一切都安穩下來，你想去幹什麼呀？」

 

她字裡行間都是對未來的期盼，我有些被她感染，笑著反問她：「你呢？」

 

她興奮地對我說：「去漠北賽馬，去塞北的草原上看月亮，你要和我一起嗎？」

 

我沉默了一瞬，笑著回答：「如果有機會的話，當然可以。」

 

完成使命，我就應該回神山了。

 

她眨著亮晶晶的眼睛衝我笑。

 

9

 

蕭燼借著神女的名號不斷擴大勢力，而我時時祈雨，讓處在幹旱中的農民有了一定的收成。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也算是穩定了後方。

 

攻佔京城時，蕭燼拉著我的手，眼裡是自信與希望，他說：「阿音，這是最後一戰了。」

 

我將手裡佔卜的銅錢反復翻了幾次，眉宇間染上擔憂的神色：「蕭燼，這次出徵，我和你一起去。」

 

他遲疑了一瞬，看了看我手中的銅錢，小心地問我：「可是有什麼不對？」

 

我搖搖頭看他，給他一個安撫的眼神：「天機不可泄露，有我在，你放心，不會有事的。」

 

他眼底染上溫柔：「好。」

 

這是最後一戰，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為了這一戰S了太多人，犧牲了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