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溪神女第2章

一路都很順利，直到在京城城門口，原本要大捷而歸的起義軍突然被迷霧困在城門口，怎麼都找不到出口。

蕭燼皺眉看我：「這是為何？今日本來沒有霧……」

 

我嘆了口氣，微微揚唇：「這個朝代已經走向了衰敗，但如今的皇帝依然是真龍天子，曾經受命於天的人，這是上天給他的保護，也是給這個朝代最後的庇佑。」

 

蕭燼有些著急地問我：「可有破解之法？」

 

我點點頭：「自然，這不過是個陣法，破了就是。」

 

我輕輕一躍，落到迷霧中心，開口對蕭燼說道：「我來做陣眼，你命人守住東南西北四個角。」

 

我的聲音不大，卻一字一句落在他的耳中，他點點頭：「好。」

 

我閉上眼睛，手中凝起靈氣，四面八方的天地靈氣往中心匯聚，我將這些靈氣凝聚在指尖，隻需最後一步——

 

我聽到了箭矢劃破空氣的聲音，然後刺入血肉中，不遠處傳來一聲悶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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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將靈氣渡到東南西北四個角，驟然睜開眼睛：「破！」

 

隨著我聲音的落下，迷霧散去，我也看見了不遠處倒下的人。

 

我瞳孔猛地一縮，呆愣片刻，朝著前方跑去。

 

接住了那具緩緩倒下的身體，耳邊是軍隊廝S向前衝的怒吼聲，而我似乎什麼都聽不到，隻是呆呆地看著懷裡的人。

 

他的氣息很微弱：「姐姐，他們鎮壓不了起義軍，知道這個陣法隻有你能破，所以他們的目標是你……」

 

這個時代最後負隅頑抗的掙扎，犧牲了一個少年，我還記得他說：「叫春天吧，我最喜歡春天了。」

 

他的氣息越來越微弱，眼角滑落一滴淚，眼底還滿是驕傲：「還好我發現得比較早……姐姐，你把我葬到城南的桃林吧，春天會有很多桃花……我最喜歡春天了……謝謝姐姐。」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終於哭了出來，我拼命地往他的身體裡渡送靈力，可是靈力在他身體裡散開，射進他身體裡的那箭原本的目標是我，想S的人也是我，那箭是神器，我救不了他。

 

我小心地抱著他的身體，溫度一點一點從他身體裡流失，他捏著我衣角的手也緩緩落下。

 

我失去了一個很重要的人。

 

這是塵世教會神女的第一課，叫生S。

 

10

 

七月末，蕭燼率軍攻佔京城，宣布稱帝，改元建昭。

 

而我，被帶回了皇宮。

 

許是剛剛登基，有一大堆事務要處理，蕭燼許久沒有來找過我。

 

我對此並不甚在意，住在皇宮裡挺好的，我每天都可以吃糖葫蘆和慄子糕。

 

但是，我想家了，我想回蒼溪山了，我想土地爺爺，我想小蝴蝶，我想神鹿，我想回家。

 

土地爺爺說，神愛世人，可如今，蕭燼頒布休養生息的政策，人間風調雨順，一副安居樂業的景象。

 

所以，我的使命應該完成了，那麼回神山的事情也應該早早定下來。

 

11

 

起初，我剛住進皇宮時，宮裡宮外的人都說，我會是母儀天下的皇後，會是蕭燼唯一的嫔妃。

 

話本子裡又在寫神女與人間帝王的愛情，不過這次多多描寫的是人間帝王的功績，而神女不過是他眾多功績中的其一。

 

我不太喜歡這次的話本子，不怎麼看了。

 

但是眾人見蕭燼遲遲不肯封我為皇後，這類話便沒什麼人提了。

 

沒有等到封我為後的聖旨，等到的是將軍府的小千金進宮的消息。

 

蕭燼帶著她來見我，蕭燼的眼裡還是我熟見的愧疚：「阿音，我自幼與她一同長大，讓她進宮，你若是不願……」

 

我搖頭：「我沒有不願。」

 

我為何要不願？我馬上就要回蒼溪山了呀。

 

蕭燼眉眼溫柔地看我，想要來拉我的手，我不動聲色地後退一步，他愣了幾秒，笑道：「莫要耍小孩子脾氣，皇後之位永遠是你的。」

 

我沒有聽他的話，把目光投向他身後的人，熟悉的面容讓我有些愣神，是絮兒。

 

是那個眉眼帶笑說要去漠北賽馬要去塞北看月亮的生動的少女。

 

蕭燼不許我和她走得太近，他說：「你從未學過宮中禮儀，有時間多學學罷，不要去尋絮兒的麻煩。」

 

我垂眸，在蕭燼眼中，我竟是這樣的人嗎？

 

不過宮中的禮儀我是不會學的。

 

我不會待在這個四四方方的紅磚碧瓦中，這裡不是我的歸宿，我自然不會學習。

 

同年十二月，蕭燼下了一道封絮兒為貴妃的聖旨。

 

後宮中唯我二人，如今，我成了那個沒名沒分之人。

 

宮裡的丫鬟喊我「姑娘」，喊她「娘娘」，她們說我遇到絮兒要下跪請安，這話不知道怎麼傳到蕭燼耳裡了，於是他滿眼溫柔地對我說：「你不必跪任何人。」

 

這是自然，我是神，神不跪凡人，不過我好像越來越看不懂他了。

 

他好像不是當初那個風塵僕僕來到蒼溪山的少年了。

 

不過我聽說，蕭燼在登基後，堅持休養生息的政策，允許因為戰爭，因為天災而收成不好的地方免賦稅。

 

如今，天下人都在稱贊，說他是一位好皇帝，是明君。

 

我也很開心，我想這樣便夠了，我的使命也算完成了。

 

宮中總有丫鬟說蕭燼辜負了我，違背了此生隻我一人的諾言，這些話雖然避著我講，但是說得多了，總能傳到我的耳朵裡。

 

我並不覺得他辜負了我，從始至終我選擇幫他，而他答應我的，做一位好皇帝，他也做到了。

 

我們兩個之間，從來沒有虧欠，更談不上辜負。

 

12

 

蕭燼雖然不願讓我去見絮兒，但絮兒主動來見我了。

 

不算上次，我們也許久未見了，她穿著繁瑣的服飾，學著宮中的規矩，說話的語氣也不像當初那個眉眼彎彎要去塞北看月亮的少女。

 

我笑著對她說：「或許我們沒有機會一起去塞北看月亮了，隻是我不懂你為何會選擇入宮當貴妃。」

 

她看著我眼底有幾分委屈，這會兒我才從如今的貴妃娘娘身上看到幾分當初神採奕奕的少女的影子，她說：「我父親隨著皇上徵戰南北，我入宮，是因為皇上疑心我父親。朝堂風雲詭譎，我爹手握重權，皇帝心生猜忌，我爹為了表明忠心，選擇送我入宮。」

 

似乎想到什麼，她又連忙補充，「不過你放心，我不會做皇後的。皇上猜忌我爹，我自然也做不了皇後。」

 

我不太理解蕭燼的行為，卻對絮兒多了幾分同情，她沒有選擇，她比我更沒有選擇。

 

我說：「那日後你便要留在這四四方方的皇宮裡了嗎？」

 

她說：「是也不是，宋時音，我想建女子學堂，想讓女子也可以入朝做官，或者從商下海，我想讓女子可以有自己的選擇。」

 

我說：「這很難。」

 

是的，很難，我們二人都知道，都心知肚明這有多難，我從未見過，即使我被尊稱為神女，即使蕭燼稱帝少不了我的幫助，可是人們還是會將我比作蕭燼的附屬品。

 

我不懂為什麼，絮兒卻懂。

 

她說她的母親嫁給她的父親，就是因為沒有選擇，人人都告訴她的母親，說這是一樁非常好的婚姻，仿佛嫁給這個男人，是不可多得的恩賜。

 

絮兒說：「如果我的母親有選擇的權利，她不會一輩子被困在深宮後院中。」

 

我說：「可是你也被困在這紅磚綠瓦的四方天地中。」

 

她看著我許久，然後笑了。

 

她抬頭看著這被框起來的、四四方方的天地，她說：「所以我不能讓未來的千千萬萬個我，依舊沒有選擇。」

 

我點點頭，然後看著她：「那你能做到吧？」

 

她看向我，目光帶著堅定：「會的。」

 

13

 

新皇登基，各方勢力依然暗自博弈，企圖在這個棋盤上落下自己最為關鍵的一顆棋子。

 

蕭燼每天都很忙，他需要穩定民心。

 

他花了好大的工夫和財力物力修建了太廟，以示對神靈的尊重與敬仰。

 

他很忙，一如尋常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身邊的太監畢恭畢敬地稟告：「皇上，太廟的人求見。」

 

他不耐煩的神色在聽見「太廟」的時候褪去，換上幾分疑慮：「讓他進來。」

 

太監點頭哈腰地退下，太極殿內緩緩走進一個人，神色有些著急。

 

蕭燼問他：「國師有話請講。」

 

那人不緊不慢地行了個禮，才緩緩道：「昨夜臣觀星佔卜，卦象呈兇，國運多舛之兆，這……」

 

蕭燼有些著急地問他：「可有破解之法？」

 

國師點點頭，欲言又止地有些為難：「自然是有，不過……」

 

「不過如何？國師但講無妨。」

 

國師這才緩緩嘆了口氣：「不過要借神女的神力一用，神女是受命於神的人。皇上您受命於天，若是借助神女的神力，再封神女為後，便可庇佑我國繁榮昌盛。」

 

蕭燼有些遲疑：「如此，阿音可有危險？」

 

國師搖搖頭：「自然不會，隻是神女失去神力就會成為普通人……不知神女是否願意。」

 

蕭燼的眼裡多了幾分探究與猶豫：「朕知道了，此事朕會和阿音商量，你退下吧。」

 

國師畢恭畢敬地退下。

 

蕭燼想，如果阿音成為普通人，擁有和普通人一樣的壽命，那麼他們就能做到真正的共度一生。這樣想著，他的心情居然有些明媚。

 

14

 

實在沒想到蕭燼今天會來找我，我們已經好多天沒有見面了，我理解新帝登基的忙碌。

 

他沒有穿華服，高馬尾束起的青絲在風中飛揚，穿著玄色長衣，倚在門口看著我，眼角眉梢都帶著笑意，一下子將我拉回在神山初次見到的那個少年。

 

他語氣輕快：「阿音，你今天可有空？」

 

我點點頭：「怎麼了？」

 

他興衝衝地衝我笑：「觀星臺建好了，我想帶你去看看。」

 

我沉思幾秒，這些日子待著皇宮也的確很無聊：「好啊。」

 

觀星閣建在皇宮外的山上，離得不遠，在夜色降臨之時，我們也到達了。

 

深藍色的夜空如同神明隨手潑的墨，繁星在空中閃著細碎的光，明明滅滅的，浩瀚的宇宙就這樣廣袤無垠地呈現在我的眼前，我的心情有些好。

 

也體會到那句「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

 

蕭燼心情也很好，問我：「好看嗎？」

 

我點點頭：「好看！」

 

他低頭看我，明明滅滅的光映在少女如泉水一般的瞳孔中，甚至他能在這雙眼睛中看見自己的倒影，蕭燼突然覺得心跳有些快，他率先移開目光：「喜歡就好。」

 

他把目光投向天空，低聲對我說：「阿音，先前我問你的生辰，你說你沒有生辰，我們凡人都有生辰，不如把今天定作你的生辰吧。」

 

我對這個有些無所謂，生辰隻是人們記錄年歲的一種方式，像我這種不受年歲限制的，自然無須關注這些，但還是有些新奇。

 

我點點頭：「好呀！」

 

他笑著捂住我的眼睛：「臘月十七便是你的生辰了，許個願吧，阿音。」

 

我閉上眼睛，在心裡默念：【我願世人平安，許願世間海晏河清。】

 

他似乎想到什麼，問我：「阿音，神山在哪個方向？」

 

我搖搖頭：「神山不受人間方位的約束，或者說它是脫離人間的，隻要內心有誠意就可以找到神山。」

 

他明白了，自顧自地說：「阿音，留在我身邊吧，和我一起度過這一生吧。」

 

我沒有回答，隻是稍微往後退了一點點：「起風了，有些冷了，蕭燼，我們回去吧。」

 

他神色溫柔，卻像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一樣，輕聲道：「好。」

 

15

 

人間最重要的節日是過年，連宮裡都熱鬧許多，我不喜熱鬧，但還是比平常多要了兩份慄子糕。

 

蕭燼來了我宮中，宮人們識趣地退下了。

 

他看著我，許是逢佳節酒喝得多了些，面上是不正常的紅色，他說：「阿音，你放棄神力，我便許你皇後之位，好不好？」

 

我不說話，他繼續開口：「前幾日，國師說，神女可以拿神力換我國國運昌盛，阿音，我答應過要許你皇後之位的。」

 

我皺了皺眉，隻是抬眸看他：「蕭燼，你喝醉了。」

 

他搖頭：「阿音，我沒醉，我給你時間考慮，好不好？」

 

他喝了很多，後來趴在桌子上睡著了，嘴裡還是說著要我放棄神力換他國運昌盛。

 

我提高嗓音：「來人，將皇上送到貴妃宮中去，我今日身體不適。」

 

宮人小聲答應。

 

如今海晏河清，盛世指日可待，我明明盡到了神女的職責，所以我不想再將神力送給蕭燼。

 

我是蒼溪花化成的神女，沒有神力，我會S的。

 

我想，我要回蒼溪山了。

 

我伏案想了許久，天蒙蒙亮起來的時候，我想起身收拾東西，卻意外地看見了一個人。

 

「土地爺爺！」

 

我歡快地帶著驚訝地走過去。

 

「土地爺爺，你怎麼來這裡了？」

 

他笑了，笑裡依舊是我看不懂的滄桑，這次卻又帶了些釋然：「我來看看你，阿音。」

 

我歡快地收拾東西，連步伐都覺得輕快不少：「那你同我一起回蒼溪山吧，土地爺爺，我想回家了。」

 

他看著我欲言又止，半晌後，問道：「那蕭燼呢？你愛他嗎？」

 

我理所當然地點頭：「當然愛他啊，神愛世人，世人也包括他。」

 

土地爺爺看了我許久，終於笑了，他摸了摸我的頭發：「阿音，你可以回家了。」

 

雖然一直想回家，但是被允許之後我突然有了底氣，興衝衝地點頭：「那你呢？不和我一起回去嗎？」

 

他衝我擺擺手，然後消失在我面前，留下一句話：「神山我可以放心地交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