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雲第3章

我想起我的愛人，會給我绾發描眉，陪我獵鷹縱馬，會花心思給我打磨小木劍，會在睡前摟著我，輕輕地哼一曲大漠童謠……

 

他會上陣S敵，會打軍鼓，能在士氣低迷的時候，讓大家振奮起來。還會把口糧舍給軍士，記住每一個人的名字，拖著那些戰S的軀體離開戰場，將他們安葬在山上……

 

他會得很多很多。

 

可我卻那樣的愚笨，連他的樣子都記不住，隻記得他叫「小將軍」。

 

「小將軍、小將軍、小將軍……」

 

我反復念著他的名字，反復回想他的事。每一次回想，腦子裡就像有千萬隻螞蟻在啃噬，我本來很怕疼，為了他，我不怕了。

 

噢，我想起來了！

 

想起來有一次，他帶我到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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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風獵獵，吹動著他的長發。俯瞰山下，那是一片屍山血海，我的小將軍滿臉是血，眼神卻那樣慈悲。

 

「阿雲，你願意和我一起，還天下太平嗎？」

 

一個再也沒有戰爭，人人都能吃飽飯的天下。

 

我幹脆利落地答：「好，我陪你！」

 

那一天好像已經來了，我的小將軍，你在哪兒呢？

 

11

 

我最近越來越勤奮啦！

 

天不亮就起床，去院子裡扎馬步。好看的裙子也不穿了，隻讓胡娘給我扎一個馬尾，方便嘛。

 

我腿軟，馬步總是扎不穩，憋得臉通紅。

 

就要跌倒的時候，一個人影飛過來，接住了我。

 

我氣鼓鼓道：「賀蘭追，不許扶我，跌倒了就讓我自己爬起來！」

 

我從前是會武的，比男人還要強，後來，賀蘭追親手廢去了我一身武功。我再也不能帶兵打仗了。

 

他哭笑不得：「你這些日子在做什麼傻事？」

 

「我在練武呀。」我白了他一眼。

 

他從前是武將，連基本功也認不出來嗎？當了皇帝，天天坐在金殿上，便什麼都忘了。

 

「你是宮裡的娘娘，隻需要吃吃睡睡就好，為什麼要為難自己。」

 

我擺了擺手：「你不懂。我答應了小將軍，要和他一起打天下的。」

 

「我要練一身武功，這樣，在他遇到危險的時候才能保護他呀。」

 

賀蘭追的眼圈紅了，將手緊緊攥成一個拳。

 

見他又要哭，我急了：「你別哭別哭啊，都當皇帝了怎麼還是愛哭呢？我跟你說呀，你哭了，王妃也會傷心的。如果我哭了，小將軍也會很傷心的。賀蘭追，我們都不要讓喜歡的人傷心。」

 

賀蘭追遲遲沒有立後，是以王妃還是王妃。

 

他SS地抓著我的手，抓得我生疼，又似乎感覺到了我疼，豁然松開。

 

他擠出一個笑，又恢復了溫柔的樣子，替我將鬢發別至耳後。

 

「阿雲，你想不想做朕的皇後？」

 

我抽出手，搖頭。

 

「不想，也不行。我答應了小將軍要嫁給他，阿雲要做將軍夫人，不要做皇後。」

 

賀蘭追面色煞白，劇烈地顫抖了一下，唇畔流下一行血來……

 

12

 

我問賀蘭追，小將軍去哪裡了。

 

他說，外面還在打仗，等仗打完了，我的小將軍就回來了。

 

王妃終於當皇後了。

 

冊封禮上，我看著賀蘭追牽著她的手，一步一步走上玉階，走到高臺上去。

 

這是冊封禮，也是皇後和皇帝的婚禮。彼時天下初定，朝廷還缺銀錢，他們的婚事倉促，因王妃不願將就，婚禮也留到之後再辦。

 

皇後穿著大紅色的喜服，頭戴鳳冠，身披霞帔，珍珠寶石墜了一身，也難掩她的絕代風華。賀蘭追也是一身紅裝，身姿挺拔，格外的意氣風發。

 

可在皇後看不到他的時候，他的笑容就會消失。我看得出來，他並不開心。

 

和心愛的女子大婚，他為什麼不開心呢？

 

和小將軍成婚那天，我可開心啦。

 

我們成婚，沒有鳳冠霞帔，沒有禮官，甚至沒有賓客。隻有我和他，天和地。

 

那場戰爭異常慘烈，我們被敵軍埋伏，他拉著我逃出包圍，血滲透了我們身上的鎧甲，分不清是敵軍的、友軍的，還是自己的。

 

等逃出去，天已經黑了。

 

我們躺在草坪上，望著星空喘氣，誰也說不出話。

 

突然，他說：「阿雲，我們成親吧。」

 

我阿爹阿娘並不希望我嫁給他，他們希望戰爭結束之後，我能離開京城，回玉門關。嫁人也好，一輩子不嫁也好，開心就好，總之不要和小將軍在一起。

 

可我隻有和小將軍在一起，才開心。

 

我還沒回答，他就吻住我，身上還有濃烈的血腥味。我想，他是不是怕S，怕S的時候，我們還沒成上親。

 

遠處燃起濃濃的硝煙，兵戈相接之聲仿佛近在耳畔。

 

我咬了他一口，看著他瞪大的眼睛笑了。

 

「好啊。」我說。

 

他起身折了一枝石榴花簪在我的頭上，石榴花火紅，就算是成親的嫁衣了。

 

我們在原野成親，星辰為媒，天地為證。

 

一生一世一雙人。阿雲和小將軍，永永遠遠在一起。

 

晚上賀蘭追沒有留在皇後宮裡，偷偷來找我了。

 

我背著身子，睡得昏天黑地，沒理他，他卻誤以為我不高興。

 

他攤開手，裡面是我平時最愛吃的飴糖。

 

我把糖推了回去，搖頭：「謝謝你啦，但我現在不想吃糖，我想吃雲片糕。」

 

夢裡總是在打仗。

 

打仗的時候很苦的，舌尖上一點甜味都沒有，隻有白水和幹糧，有的時候連飯都吃不飽。

 

我愛吃甜食，但我知道吃不上，就沒說。

 

那個時候，我和小將軍被當叛軍通緝，哪裡都不敢去。

 

那天他走了，很晚很晚才回來。

 

我擔心他，生了好大一場氣，他卻笑著從懷裡掏出一包雲片糕。

 

「我找了好久才買到的，阿雲，你最喜歡的雲片糕。」

 

小將軍買的雲片糕真甜啊，後來賀蘭追給我再多的飴糖，都沒有那包雲片糕甜。

 

我不肯吃，賀蘭追突然打碎了我床頭的花瓶，手上鮮血淋淋，血染紅了地上的飴糖。

 

他強拉著我的手，一字一頓說：「阿雲，你要吃什麼我都可以給你，但是不許吃雲片糕。」

 

我嚇壞了，點頭頻頻：「阿雲、阿雲聽話。」

 

13

 

我聽話——才怪。

 

賀蘭追壞，賀蘭追不讓我吃雲片糕！

 

我不吃不喝，求胡娘帶我出宮。我要去找將軍府，要去買雲片糕。

 

胡娘拗不過我，偷偷把我帶出了宮。

 

眼前的街道和記憶中的大不一樣，我深深吸了一口氣，隻有糖葫蘆的甜味和肉包子的香味。

 

記憶裡，這裡隻有腐臭和血腥。

 

小將軍，你看到了嗎，這就是你要的天下太平吧。

 

我找到了賣雲片糕的鋪子，抓起來就吃。

 

一邊吃一邊吧嗒吧嗒掉眼淚。

 

雲片糕好香好甜，我像個傻子一樣狂吃不止，把掌櫃嚇壞了。胡娘隻好掏錢，包下了鋪子裡所有的雲片糕。

 

突然有人從身後拍了我一下，我嗆到，吐了他一身，手上的半塊雲片糕也掉了。

 

賀蘭追面色烏沉，一改往日的溫柔，氣場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我沒管他，蹲下來撿我的雲片糕，從灰塵中撈起來就往嘴裡塞……

 

「不許吃！」

 

賀蘭追真的生氣了，他拍開我的手，雲片糕滾出去好遠。

 

我打他：「你幹嘛！那是小將軍給我的雲片糕，你賠我！」

 

他上前，不說話，隻是SS地箍住我。我又踢又打，最後力氣用光了，伏在他的肩頭哭。

 

「阿雲，再等等，再等一等好不好？」他聲色溫柔，骨節分明的手卻暴起青筋，「再等等我，我保證，阿雲以後天天都有雲片糕吃……」

 

這次我不信。

 

他是個騙子。我的爹娘他沒帶回來，小將軍他也沒帶回來，他答應過我那麼多事，沒有一件是成真了的。

 

傻子才信他。

 

14

 

他壞得很，我不肯回宮，他就把我敲暈帶回來了。

 

我醒來的時候，聽見帳外太醫在跟賀蘭追說話。

 

「回陛下，貴妃娘娘的腦傷快好了，很快，她的心智就會恢復，她會想起一切。」

 

「有沒有什麼辦法……讓她忘記從前的事？」

 

「微臣這裡有一張方子，隻要據此方按時服用，娘娘就會逐漸忘卻往事。」

 

我閉上眼，假裝什麼也沒聽見。

 

過了一會兒，賀蘭追回來了，手裡捧著一碗藥。

 

「阿雲，你病了，要乖乖喝藥。喝了藥，我給你飴糖吃。」

 

我乖乖地張口，等他喂給我，我一口一口地把藥喝完。

 

然後等他走了，再催吐。

 

我不想忘記阿爹阿娘，不想忘記我的小將軍。

 

阿雲不要遺忘，阿雲要一直記得。

 

15

 

有人說，我就要當皇後了。

 

我沒理，宮裡已經有一個皇後了，我怎麼可能當皇後呢？

 

這夜風雨很大，風夾著雨絲一陣一陣鼓進來，胡娘忘記關窗了，我遲遲無法入眠。

 

「胡娘，你在嗎？」

 

我含含糊糊地喊。有人應聲了，但聲音不像是胡娘。

 

一個小宮女跪在我面前，給了我一套衣服和一包雲片糕。

 

「娘娘，咱們來做個遊戲吧。」

 

「娘娘換上這身衣裳，替奴婢去一個地方，奴婢給您雲片糕吃，好麼？」

 

有雲片糕吃，好呀。

 

我換上那身衣服，跟著小宮女越走越黑，然後在一處幽暗的地方停了下來。

 

「娘娘千萬不要出聲，出聲，娘娘就輸了。」

 

我點頭，看見了賀蘭追和皇後。

 

皇後總是打扮得雍容華貴，眼下卻一身破布，披頭散發，手腳上都戴著枷鎖，隻能跪著，不能站著。

 

她仰著頭，一如從前那般驕傲，隻是眸中含了恨意。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S，走狗烹——」

 

她仰頸長笑：「賀蘭追，你負了祝朝雲，也負了我。你這種人，天生就冷血無情，不愛旁人，隻愛你自己！你活該，活該祝朝雲一輩子不原諒你！」

 

賀蘭追猩紅著眼，掐上了皇後的脖子：「你不許提阿雲！」

 

「咳……咳。」皇後幹笑，唇角溢出血來，「總有一天，她會想起來的，到那個時候，你一定會痛苦……終老……」

 

賀蘭追加深了手上的力道，額頭上青筋乍起，烏發飛散，猶如S神附體：「她不會想起來的！她會重新愛上朕！朕和她會如約定的那樣，共享這片河山！」

 

皇後冷笑了一聲，斜了眼。

 

「阿雲，你聽到了嗎？」

 

她的聲音輕淺，我卻一字不落地聽了進去。

 

「賀蘭追，就是你一直找的小將軍啊……」

 

說完這句話，皇後就落了下去，如同殘秋的一片枯葉。

 

賀蘭追徹底發了狂，失手掐S了皇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