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025-04-24 16:41:403598

我的目光卻不在他,而在他腳邊的拐杖上:「所以二爺,那日在我窗下的羊尾……」


「閉嘴。」


 


「哦。」


 


13


 


王瓏這個人很可怕。


 


他不在乎任何人,或者任何事,偏偏性情喜怒無常,洞察人心的本事又很高明,那雙深沉的眼睛,始終是看不透的。


 


那日,我將他剩下的飯菜一掃而光,他也隻是默默瞧著,眼裡始終蒙著一層湿霧。


 


本該害怕的我,卻發現自己正被那雙悲傷的眼睛吸引著,止不住地為他擔憂。


 


我想,他或許不是瞧不起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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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隻是怕S。


 


怕到不得不將女色視為禍水。


 


我輾轉數日未眠,總算想出了一個潦草的辦法。


 


翌日,便梳著個書童髻子,踏入了廂房,因為衣衫肥大,不得不用一條腰帶扎在腰間。


 


王瓏見我如此,眉眼微蹙。


 


「哪個叫你這樣的?」


 


「是我自己。」


 


「……」


 


我誠懇道:「從此以後,我對外是爺的通房。對內,就隻是爺的小廝。」


 


這是王瓏第一次正眼看我。


 


他生得好看,長眉這麼一挑,猶如煙波蕩開,越發掩不住珠玉光彩。


 


良久,對方朝我招招手。


 


「過來。」


 


待我走近,他瞥了我扁平的身材,又摸了摸我腦後的小辮:「倒是有模有樣!」


 


說罷,又輕輕摸了一下我面頰,而我動也不動,就這麼站在原地,任他肆意打量。


 


對方垂著眼睑,目光漸漸浮起愛憐。


 


「……乖。」


 


14


 


那日後,我得了王瓏青眼,得以夜夜留宿在他的廂房。


 


得知此事,大夫人十分高興,賞賜流水般地往下人房送來,都是些紅棗、山參、蟲草等補益氣血之物。


 


我卻一口也舍不得吃,而是背地裡變賣了換成銀錢。


 


天氣漸漸涼了,兩個姐姐還困在那間老房,卻不知我離家這幾個月,她們是否餓了,瘦了?病了?


 


趁著夫人高興,我提出回家省親一趟。


 


她向來慈悲,便也應允了。


 


15


 


我家與侯府一西一東,正是兩個方向,隻是尚未至家,一場雪便突如其來落了下來。


 


雪窗之下,我姐裹著一條破被,正抖抖索索地伏案勞作。


 


我悄悄站到身後,卻聽她自言自語:「聖人皆有微末之時,所謂鑿壁偷光,囊螢映雪,我這點辛苦又算什麼?」


 


說罷,她往右手哈了口氣,便繼續奮筆疾書。


 


往外看,院子裡還晾著一條棉褲,像個人似的,直挺挺站在雪地裡。


 


凍得和她的嘴一樣硬。


 


姐姐正奮筆疾書,見我扛著褲子進了屋,不禁大吃一驚:「小靜,你怎麼回來了?」


 


「回來探親。」


 


見我忙裡忙外生爐子,烤褲子,她嘆了口氣:「……是那王翰林家,苛待你了?」


 


她所謂的王翰林,便是王瓏的父親。


 


當初王瓏之父讓大哥襲爵,自己則恩科入仕,官至翰林,一時朝野鄉民皆傳為美談,就連閨閣女子也有所耳聞。


 


「沒有,王家待我很好,」我想了想,一咬牙:「我如今已被……抬為妾了。」


 


姐姐聞言,默然半晌。


 


一抹悲涼浮在她黯淡的眼角:「若我玉家還是從前,便是做妻,你也做得。」


 


她卻不知,我連個妾都不是,隻是個上不了臺面的通房。


 


一時隻聞雪落簌簌,天地清寂。


 


姐姐用滿是凍瘡的右手,從桌肚下摸出了一袋錢。


 


「拿去。」


 


我掂了掂那錢袋的重量,驚了:「你哪來的錢?」


 


她硬邦邦道:「剛賣了兩個本子!」


 


大姐打小便聰明,更有神童之稱,想到這麼多年,全靠她賣書養活我們姐妹,我便油然湿了眼眶。


 


雲何不悔?


 


可我若不賣身,這個冬天,家中總要凍S一人!


 


我低著頭,聲音細若蚊蠅:「姐姐,我會盡力伺候二爺,待他身子大好,再求他給我銷了奴籍,你莫生我氣了。」


 


她聞言,深深嘆了口氣:「銷了奴籍,便不是奴了?」


 


事已至此,千言萬語都已失去了意義。


 


我正羞愧得無地自容,那雙生滿了凍瘡的手伸來,輕輕摸了摸我頭頂。


 


「莫急,姐姐會救你出來的。」


 


16


 


大雪連下了三天。


 


柴門犬吠,空寂無人,附近的院落全都籠罩在厚被之下,仿佛一個個連綿的雪丘。


 


我被允許睡在二房踏板上,時時提著耳朵,不敢怠慢。


 


雖然,王瓏是很好伺候的。


 


他很少會在半夜叫人,我總是在模模糊糊間,看到他靠在床頭,獨自喝著壺裡冷掉的茶水。


 


知道他不願叫我,我便尋了個炭爐,暖烘烘地墊在水壺之下。


 


翌日,王瓏便笑眯眯誇我。


 


「靜兒真是聰明。」


 


這個冬天,實在太冷了。


 


府裡上下都知道,我已經盡心盡力地照顧了,可哪怕屋裡燃著三個炭爐,依舊有絲絲涼意在屋裡遊竄。


 


果然。


 


雪化之後,王瓏便發起了高燒。


 


我打小便聽過宮廷秘聞,當即去廚房要了許多辣椒幹子,混著米漿塗在二房的牆上。


 


——據說,這便是椒房。


 


在宮中,也隻有特別得寵的娘娘才能住上。


 


王瓏睡在床裡,哪怕被我用棉被裡三層外三層地緊裹著,面上也依舊血色稀薄。


 


見我忙個不停,他搖搖頭,聲音冷靜而悲涼。


 


「沒用的。」


 


他說著,指著映在窗紙上的一片葉子:「等那片葉子掉了,爺也就隨著走了……」


 


我不接他的話茬,依舊整個人在屋子裡轉來轉去。


 


「爺,您還冷不冷?」


 


「要不要我再去拿個暖爐?」


 


「爺?爺?」


 


等了許久,不見王瓏回話。


 


我再去看,卻見他將臉埋在豐厚的毛皮裡,似是睡了。


 


17


 


二爺的怪病就像墮入冰窖,多少湯婆子都不起作用,我也隻能用自己有限的熱量去填補。


 


有一點,便算一點。


 


發誓不讓暖閣裡進一絲冷氣。


 


若是有風,紙窗單薄,我便裹著厚厚的袄子,趴在那個縫隙處擋風。


 


數不清有多少個夜晚,我站在窗子旁睡著了。


 


若是無風,我便將他連人帶被揣在懷中,或不停揉搓那冰涼的手腳。


 


府裡人人都說,二爺未必能活過這個冬天。


 


但他依舊每天頑強地醒來。


 


日復一日,夜復一夜。


 


每一次朦朧中轉醒,他都會嘶啞著聲音問我:


 


「那片葉子……還在嗎?」


 


而我也總會指著窗前的陰影回答:


 


「爺,還在呢。」


 


18


 


王瓏這一場大病起起落落,我也沒睡過一個囫囵覺,如此日夜不分,明晦顛倒,兩個黑眼圈都掛到了嘴角。


 


直到迷迷糊糊間,一聲春雷將我震醒。


 


我懵了會兒,這才後知後覺。


 


迅速一抹眼淚,顫聲道。


 


「爺,立春了!」


 


正在昏睡的王瓏被我驚醒,啞著嗓子道:「快,快開窗!」


 


此刻春雷滾滾,電閃隆隆。


 


不知過去了多久,這場人間渴盼已久的大雨卻始終沒下來。


 


我打開面前的小窗,卻見一根蜿蜒的枝丫伸入房中,那些尚未展開的枝苞上,正點綴著點點綠意。


 


我如獲至寶地將那枝丫指給他看,孰料對方凝視窗外許久,卻道:「你先扶我起來。」


 


他的目光,正止不住地盯著那枚陰影看。


 


沒錯。


 


漫長的冬天過去了,那枯黃的大葉子也還牢牢黏在枝頭。


 


一點掉落的跡象都沒有。


 


19


 


翌日,王瓏親自拄著拐,站在那棵樹下盯了許久。


 


「好像哪裡不對……」


 


思前想後,他叫來一個小廝,叫他爬上去看看那片奇怪的葉子。


 


——當然不會掉了。


 


畢竟,早被我用鐵絲焊上了。


 


20


 


春風拂面,秋水橫波。


 


因著二爺照拂,我隻需幹些洗衣擦身的活,日子也算輕松。


 


這日我拿了石臼,正站在廚下碾麻椒,恰碰上了大房的銀錦,她瞧我幹活,自己倚在門框上嗑瓜子,嘴裡不陰不陽地哼著:「年紀不大,胸脯不小。」


 


知道她沒壞心,我笑嘻嘻回道:「是呀,不像姐姐隻長年紀,不長胸脯。」


 


她氣得立刻站直了。


 


「嘿!小丫頭片子!」


 


府裡發現我的變化的,也不止銀錦一個,我捧著一罐麻椒粉子,正路過廊下,卻聽身後有人闲笑。


 


「半年不見,倒是長開了。」


 


回頭一看,卻是大房世孫——王鈺。


 


見他盯著我上下打量,我本能地後退一步,對方才將視線從我胸前挪開:「到底還是黃毛丫頭,不經逗。」


 


說罷,依舊風度翩翩,遞來一提麻繩捆好的茶葉。


 


「拿著,給二叔的養生湯。」


 


21


 


王鈺不知道,二爺不愛養生湯。


 


二爺隻愛重口味。


 


我上次給他燉的羊尾,隻撒了點椒鹽,他便偷吃了一鍋子。


 


自我接管膳食,大夫人一再叮囑吃得清淡,可我認為吃下去的才算數,往往暗地裡給他加點椒麻、再炝個鍋。


 


如此一通亂搞,亂搞一通。


 


半年不到,王瓏那清瘦的面容居然圓潤了不少。


 


他自覺精神大好,對我也愈發親近。


 


當然了,這種親熱並不是男人對女人的,而是男人對兄弟的。


 


畢竟,他從未用王鈺那般的眼神看我——像是渾濁的欲望,又像是濃濃的興趣。


 


如今我在二房侍奉,依舊穿著那身小廝衣衫,可府裡長了眼的,都能一眼看出我是個女的,我那套當小廝的說辭,也不知在二爺那裡,到底還能用多久!


 


回到廂房,王瓏正巧醒來了。


 


夏日將至,他衣著也輕薄了許多,下身僅著紈绔,此刻坐在踏板,正抱著琵琶闲撥弄,玉樹般晶瑩耀目。


 


見我進來,他指著桌上的水晶碗。


 


「爺的酥酪給你了,快吃。」


 


侯爵府財大氣粗,每年光食戶的進貢都吃喝不完。


 


這專供皇家的酥酪,連個通房也能趕在娘娘前面吃上。


 


見我默默吃著,王瓏眼裡快速地閃過一絲笑意:「靜兒,你開心嗎?」


 


「開心。」


 


「你開心,爺就開心,」他摸摸我頭:「隻要咱爺倆天天在一處,那便是神仙般的日子了!」


 


半年過去了。


 


王瓏似乎對我小廝的身份適應良好,絲毫不曾留意那男式的衣衫下,起伏的身形。


 


想到王鈺眼裡明明滅滅詭譎的色彩,我總覺得不安。


 


剛想試探二爺對我女兒身的態度,卻見他披著衣,從暗格裡端出了什麼東西。


 


「靜兒,你來。」


 


見他殷切地將託盤遞到面前,我詫異道:「爺,這些銀子……」


 


「是爺攢的體己。」


 


王瓏將那一盤銀子塞到我懷裡,語重心長道:「等你以後出府了,就娶個媳婦,以後有了孩子,也算給爺留了後。」


 


我一臉蒙逼:「可,可是爺,我是女的啊。」


 


聞言,他卻憐愛地撫摸我頭頂。


 


「我的乖,又說胡話了!」


 


我:「……」


 


22


 


那天,王瓏生拉硬拽地,硬是把銀子都塞給了我。


 


他待我實在是好。


 


好到讓我不知如何報答。


 


隻能一遍遍地告誡自己,不要有非分之想,要愈加盡心盡力地照顧他直到痊愈。


 


屆時再尋個恩典,讓他放我歸家是了。


 


23


 


天氣回暖,我邀王瓏去遊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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