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碧於天第2章

嘶啞著嗓子試圖叫醒屋子裡的另一個人卻沒有任何結果。

我扶著牆，慢慢挪出去。

 

挪到正殿外頭，不出所料沒有任何人守夜。

 

我無力地癱坐在牆邊，剛想說話時。

 

耳邊就傳來一道熟悉的聲線。

 

「姐姐，我打聽過了，黎鳶和趙司是同鄉，今天黎鳶就是在和趙司說話，趙司是皇上身邊最近最得寵的太監。姐姐，這是個機會。現在皇上不聽我們的解釋，也不肯相信你是無辜的。要是趙司肯替我們說說話，那可就不一樣了。」

 

「你的意思是，把黎鳶賜給趙司當對食，這怎麼能行。黎鳶不知道，你我還不知道嗎？那天打斷黎鳶一條腿就是趙司指揮的……」

 

「怎麼不行？姐姐，打是親罵是愛，這不更證明了，趙司喜歡黎鳶！」

 

純妃的聲線中帶著幾分無辜：「你說得倒也是，說不定把黎鳶賜給趙司真的能促成一段好姻緣。黎鳶是宮女，趙司是皇上身邊的總管太監，配黎鳶也不算辱沒了她。俗話說，易得無價寶難得有情郎，想必黎鳶應該聽到這個消息也會很高興的，在這深宮中能找到個伴相依為命。」

Advertisement

 

純妃和悅嫔的話，聽得我四肢百骸都泛起了寒意。

 

她們什麼都知道，但仍要這麼做。

 

還給自己醜惡的嘴臉披上為我好的外皮。

 

不知怎麼地，我無力的雙腿突然變得有力。

 

我往外面跑去。

 

心裡一直有個念頭。

 

跑出去，跑出去找她，她一定會幫我的。

 

5

 

深夜的紫禁城中風雪更大了，我憑著記憶躲開巡邏的侍衛。

 

一路跑到了綾嫔的住處。

 

我從角門進去，綾嫔正在剪燈芯。

 

看見我撲過去，她短促地「啊」了聲，卻沒有任何意外。

 

我抬眼，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褪紅色的寢衣模糊成一團。

 

「求娘娘救我。」

 

她說：「黎鳶姑娘說笑了，姑娘是純妃娘娘身邊的大紅人，怎麼會需要我這個小小嫔位的幫助？

 

「再者說，誰人不知，純妃娘娘厚待姑娘，哪來的救命一詞？」

 

跪在地上，寒意從骨縫中鑽進身體裡，我牙齒發顫。

 

我深深將腦袋磕在交疊的手背上。

 

「娘娘莫要說笑了，當初純妃娘娘放任奴婢在慎刑司自生自滅時，娘娘便已經知曉了，不是嗎？」

 

我一字一句道：「娘娘，我們從來不是敵人，那日絳紫軒大火，縱火的太監似乎與您是同鄉。」

 

她手上動作一頓，道：「姑娘病得糊塗了，還是回去多歇歇吧，純妃娘娘可缺不了你的伺候呢。」

 

剪斷的燈芯掉落燃起地上的唾絨，轉瞬便滅了。

 

啪嗒，瓷白瓶子掉在地上。

 

蔥白的指尖還維持著丟東西的動作，綾嫔诶呀一聲：「東西掉了，麻煩姑娘拿出去丟一下吧。」

 

白瓷瓶中裝的是一顆顆藥丸。

 

6

 

回去之後，我便吃下了那些藥。

 

第二天高燒便退了。

 

純妃並不知曉昨夜我聽到了他們的對話。

 

她笑眼盈盈對我道：「阿鳶，你跟著本宮多年也算是忠心，本宮給你尋了門好親事。」

 

我順著眼，跪在地上說，自己還不想出嫁，隻想一直陪著娘娘。

 

她道：「這有什麼的，你婚後繼續回來伺候本宮就成。再者說，你伺候本宮，本宮都習慣了，少了你，本宮都覺得像是少了一隻手。」

 

她說的這番話，情真意切，仿佛真的是在和我掏心窩子為我打算著。

 

可她從沒想過，我斷的那條腿會不會留下殘疾。

 

也從未想過，我是否願意嫁給一個太監。

 

彈幕滾動著。

 

「宮女配太監也算是門當戶對了，趙司還是皇帝身邊的貼身大太監，黎鳶也算是高攀了。」

 

「純妃是個念舊的人，以後要是黎鳶能生個孩子，說不定還能成為純妃生的皇子的貼身太監呢。」

 

「可趙司是太監，怎麼可能讓黎鳶懷孕啊？」

 

「趙司沒閹幹淨，後面不還愛慕純妃，還想給皇上戴綠帽子來的。」

 

我掐緊指尖，指甲陷進皮肉中。

 

純妃嘟嘴看著我，悅嫔在一邊勸和。

 

她說：「黎鳶，還不快謝謝你主子。俗話說，易得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在這深宮中有個知冷知熱的人多好啊。」

 

我跪在地上別無選擇，心一陣陣泛緊。

 

隻能高呼謝恩。

 

她們很開心見到我感恩戴德的樣子。

 

純妃說既然我過些日子就要成婚了，這些日子就不要我在正殿裡伺候了。

 

讓我回屋歇著。

 

走出正殿時，我胸口悶著氣散不去。

 

寒冬綠梅開得正好，撞進我的視線中。

 

我「哈」的一聲笑了出來。

 

純妃自詡人淡如菊最喜綠梅淡泊明志。

 

可是這些都建立在犧牲我們這些身邊人的幸福上的。

 

悅嫔遇上純妃便像是失了神志一般。

 

為了她硬生生流了自己一個孩子。

 

彈幕在空氣中滑動著。

 

透露出這個世界後續所有人的命運。

 

我有些好奇，這樣助紂為虐的悅嫔若是知道自己以後會和純妃從此決裂臉上會出現什麼神情呢。

 

7

 

接連幾日雪下得厚了。

 

宮中的綠梅開得熱鬧。

 

皇帝不知怎麼地想起了正在禁足中的純妃。

 

他興趣盎然地叫了她陪駕看綠梅。

 

我陪著純妃去了。

 

進梅林前，她還特意留下我和同樣是陪駕的趙司在暖閣中。

 

趙司許是知道純妃想把我送給他當對食的打算。

 

他舉止輕浮：「鳶姑娘，這幾日你在純主兒那兒還好嗎？純主兒說過幾日給你我辦好事兒……」

 

「公公慎言，進了宮便都是陛下的人，怎麼敢說好事不好事的。」

 

說著，我一彎身，躲過他的手。

 

他也不惱，隻是笑嘻嘻地又往我這湊。

 

暖閣中，炭火燒得很旺，香料燃得有些嗆鼻子。

 

趙司身上有些酒氣。

 

見我三番五次拒絕他，他有些惱了。

 

他撲上來捉住了我的腕子：「賤皮子，你躲什麼？跟了咱家，保準讓你吃香的喝辣的。」

 

「公公，宮女太監對食可是重罪，公公慎言！」

 

我再次退了幾步。

 

他惱了：「慎言什麼？這不是你讓純妃娘娘和咱家說的？你們是耍咱家？」

 

身居高位被人捧得久了的趙司氣極了。

 

往日裡別說是我這樣的小宮女，就算是皇後也得對他和顏悅色。

 

哪裡被人正面拒絕過這麼多次？

 

臉上傳來一陣強烈的痛意，趙司狠狠打了我一個巴掌。

 

跛腿後的我本來就身體不平衡，被這麼一打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趙司還想繼續給我幾腳。

 

「住手！」

 

屋外卻傳來一陣爆呵。

 

皇帝和純妃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了。

 

不在傳喚名單中的綾嫔，此刻正跟在皇帝身後，捂著嘴，一臉詫異。

 

「純妃姐姐這是怎麼回事？你難道真的要把黎鳶送給趙司當對食？」

 

皇帝面色不善。

 

純妃臉色顯然也有些不好看。

 

皇帝冷哼：「純妃，朕倒是不知什麼時候，你成了紅娘，拉線保媒的活做得這樣好？」

 

那些湊熱鬧看綠梅的小嫔妃再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媒婆位列下九流。

 

皇帝把純妃比作媒婆。

 

這簡直就是把純妃的臉往地上踩。

 

我跪在地上顫顫巍巍，滿眼淚水哽咽著不敢說話。

 

趙司早在看見皇帝的瞬間就清醒了，冷汗直流。

 

他直抽自己巴掌，求皇上饒恕。

 

「皇上，奴才不是有意在御前失儀的，還請陛下饒了奴才這回。」

 

綾嫔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打斷想說話的純妃。

 

「趙公公說得可真好聽，不是有意的便成了這副樣子，有意的還得了。」

 

她挽著皇帝的胳膊：「陛下，臣妾竟不知，趙公公如此會開玩笑。」

 

皇帝最喜歡的就是綾嫔俏皮模樣，聽到她的話自然也是不生氣的。

 

「你啊，一張嘴就是不饒人。」

 

皇帝點了點她的鼻子。

 

抬手止住純妃想解釋的話語：「純妃不必再說了，朕看你是年紀大了，做事也糊塗起來了。還是去冷宮修身養性吧。」

 

皇帝冷冷瞥了純妃一眼，留純妃在原地轉身便走了。

 

純妃算是徹底失寵了。

 

而趙司也被皇帝厭棄，被打了三十大棍丟進了辛者庫自生自滅。

 

我用帕子拭去眼角的淚水掩住神情。

 

在純妃看不見的角度，與扭頭回望的綾嫔對上視線。

 

後來，我從彈幕中，得知了梅林中發生的事情。

 

純妃與皇帝在林中漫步賞梅。

 

純妃剛想和皇帝說要把我賜給趙司當對食時。

 

他們看見了在雪中練舞的綾嫔。

 

她穿著一襲紅衣，衣袂翩翩在林中步步生花。

 

皇帝隻一眼就看呆了。

 

純妃不滿，嘟嘴嘲諷，綾嫔學潘玉兒，全然不像嫔妃，倒像是個討好人的舞妓。

 

皇帝當場就黑臉了。

 

寵潘玉兒的蕭寶卷是昏君。

 

他問純妃，那寵愛綾嫔的他是不是在她眼裡也是個不分是非的昏君。

 

純妃還在嘟著嘴完全沒反應過來。

 

後來皇帝好不容易在綾嫔的安慰下消氣，又直接在暖閣中親耳聽到趙司那一通話。

 

理智直接消失。

 

8

 

純妃自從在梅林失寵後，日日以淚洗面。

 

她對我說：「阿鳶，明明從前皇上最愛的便是我，如今怎麼就變了？」

 

她自怨自艾：「君情繾綣，深敘綢繆。誓山海而常在，似日月而無休。奈何嫉色庸庸，妒氣衝衝，奪我之愛幸，斥我於幽宮。思舊歡之莫得，想夢著乎朦朧。」

 

天天念著這首樓東賦。

 

後來，她甚至怨恨上了給她出主意的悅嫔。

 

就算是悅嫔主動來找她和好，她也隻是淡淡的。

 

有次甚至把悅嫔關在門口的雨中。

 

悅嫔不來之後，她又怨恨上了我。

 

她總覺得若是那日我不和趙司說話，她也不會想到要把我送給趙司做對食。

 

純妃最擅長的便是變著法地折騰我。

 

她怨所有人，卻獨獨不從自己身上尋找原因。

 

冷宮中，沒有銀錢過得會艱難。

 

綾嫔其實早早就暗示過我，她能將我調出去。

 

可是我拒絕了。

 

我要留在純妃身邊，親眼看著她最後的結局。

 

畢竟純妃是女主角，故事到現在可還沒有完結。

 

雖然這些日子裡，彈幕已經變得格外少。

 

可彈幕依舊是存在的。

 

事情到這裡還沒結束。

 

9

 

這天我洗著衣服，手指在冷水中浸泡得沒了知覺。

 

我發現，今日的彈幕格外活躍。

 

經過研究，我發現。

 

隻要彈幕一活躍，就會有大事發生。

 

我觀察在屋內念詩的純妃。

 

她今天似乎也有幾分不對勁兒。

 

可到了晚上，卻是一直沒有事情發生。

 

夜深了，我耳邊忽然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我猛地睜開眼。

 

是純妃正在往院子裡去。

 

今晚的月格外亮，照亮整個小院。

 

院中站著個俊俏的侍衛。

 

純妃邊喊樾哥哥邊撲到了他的懷中。

 

侍衛在純妃過大的動作下抬起了腦袋。

 

也在此刻，我認出了他到底是誰。

 

「好激動，女主和男二時隔十年的再次重逢。」

 

「男二好帥，難怪女主後面會背叛男主，和男二有了一個孩子。」

 

彈幕裡人們快樂地討論著劇情。

 

我嚇得心髒直跳。

 

我想過純妃大膽，但沒想過她會這麼大膽。

 

這要是皇帝發現了，別說是我。

 

整個冷宮的人都會被她拖下水。

 

純妃的九族也會來個九族飛天。

 

我壓著胸膛，緩緩躺進被窩中。

 

腦子裡想著接下來的對策。

 

可還沒等我想到對策。

 

悅嫔就撞到了純妃在給侍衛縫補衣物。

 

悅嫔幾乎破聲：「姐姐，你這是在做什麼？你和他這樣拉拉扯扯若是陛下知道了，這可是滅九族的大罪。」

 

純妃皺眉：「你怎麼和黎鳶一樣大驚小怪？

 

「我與木樾如兄弟一般，我替他漿洗縫補一些衣物怎麼了？」

 

悅嫔幾乎要站不穩腳。

 

快要昏厥過去，她道：「姐姐，你縫補的可是他的褻衣！」

 

「褻衣又怎麼了？在我眼裡都一樣。」

 

純妃說著，就用嘴咬斷了線。